神临志记- 第96部分

　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变化，但是孙悟空知道，自己刚才那番听起来像是背叛季夜的话，让一向以忠义个性出名的关圣帝君生气了。



　即使力量传承了好几百次，即使最初的那一位人神早就已经消散幻灭，但是每个神所留下的，最明显的「特性」却依旧不会改变。



　即使一开始不是那样的特性，到最后也会变成那样子；即使方法有些不同，即使在执行上可能有些微妙的差距，但是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就像是钟奎用不造成伤害的方式，将精怪的声音从自己脑内逼退。



　伤不伤害是过程，逼退是结果。会构成那种结果，则是因为他是「鬼王」。——他将是「鬼王」。



　关语也是一样的。



　就算少女平常再怎么平静，只要遇到这样的事情，就无法维持那种淡漠。



　「违背上司的命令跑出来帮助季夜」这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对关语而言，到底经过了多少审慎的评估与挣扎？孙悟空很想知道。——也就是说，这一代的关圣帝君，是把「义」看的比「忠」重要吗？



　不过，就连胡思乱想着这种事情，都能够彷佛反射一般的防御下关语的猛攻，孙悟空就是这样的斗神。



　「啊啊！你别再过来了啦！」



　用力地将关语往后打退，少女在快要撞上树之前稳住身形，双脚往树干一蹬，再次往孙悟空猛冲过去。



　「放弃吧！放弃一次难道会死吗？」



　「……」关语一如往常的没有回话，只是不断的攻击。



　孙悟空被搞得有点不耐烦了。



　「要是再下去，我就只能请你躺下了，不要让我这样做！」齐天大圣眯起眼睛。



　越过僵持的棒子与青龙掩月刀刃面，关语从来没有看过孙悟空露出那种表情。很凶猛的……只消一眼就能够让人胆怯的，含着杀意的眼神。



　「那就，让我躺下。」——不然，我会持续攻击的。



　虽然知道孙悟空这句话等同于是最后通牒，但是关语依旧不肯放弃。



　她是关圣帝君的备位神……所以怎么可能在倒下之前，承认自己已经输掉！



　孙悟空第一次自己朝着后面跃开，来不及收势的关语在失去与自己抗衡的力量的瞬间有些踉跄。她即时稳住脚步，但在来得及反应之前，猴子的身影就又闪到了自己眼前。



　好快！少女不由得瞪大眼睛。



　这种速度……



　孙悟空用没有拿棒子的那只手握拳，往关语的腹部打下去。



　「呜！」少女立即因为这冲击力往后飞开，而她后面刚好是一棵巨大的桃树。



　要是用这种姿态撞上，关语纤细的颈椎一定会啪擦一声折断。而关语却完全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动作，来抵御这个即将来临的重大伤害……



　但是在快要撞上桃木的那一刹那，孙悟空又用极快的速度在后头接住了关语。他抓着少女的肩膀，俐落的在瞬间将她扛起，然后落地。



　关语握着青龙掩月刀的手终于松开了。神器在掉落地面之前就化成青烟消失，而它的主人则是已经闭上眼睛不省人事，口中缓缓流下血丝。



　轻轻的将关语放在地上，孙悟空蹲在旁边，把手摆在膝盖上头。他望着昏过去的关语，半敛着眸，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一直蹲在旁边看她。



　赢了。



　但是一点都不高兴。



　孙悟空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情况，但是那种难受还是抹不掉。他活了好久好久，久到应该要将所有世间的情感全都放下……但是他从来没有放下过。



　释迦牟尼老是说，他拥有佛的名号，却没有佛该有的清静。



　孙悟空一点都不想清静。



　如果失去了那些情绪、那些反应、那些欲望，活着还要干么呢？这是猴子的想法。



　就像现在他觉得难过一样，这才是活着的感觉。



　即使如此，还是很难过啊……



　「所以……所以我才说，叫你要放弃嘛……」



　他轻轻的开口，不知道是说给关语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命令不能违背。尤其是来自他主子（或者该说是监护人）释迦牟尼的。



　他之所以拖这么久，就是不想伤害关语。



　如果一开始就把关语打昏，那的确是比较轻松的作法。他曾经这样希望过——要是关语能自动认输就好了。虽然他知道这是妄想，还是曾经想过。



　但他之后就发现，奢望跟期望是不同的东西。



　关圣帝君就是不战到最后一刻绝不倒下、对于自己认定的事物就不会放弃的人；而继承这个职位的关语，怎么可能轻易的就认输？



　所以孙悟空到最后还是不得不这样做。



　「呐，等你醒来我给你打好了，原谅我吧……」



　将脸埋在双膝里，孙悟空坐在关语旁边，静静的不再说一句话。



　九天轻轻的从空中落到地上。她面前躺着一堆人，其中包括徐温。她走到学生会长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昏过去的脸。



　「哼！这就是顽固的下场。」九天皱起眉头。



　虽然口中说的话很不屑，但她其实并不是这样想的。



　她只为这个人感到悲哀。



　人就是人。无论是成为底下的凡人、还是上面的神，本质都是一个样。



　对于已经拥有的东西松不了手，执着到伤害自己的地步。



　徐温的神弓到最后还是断了，而他自己则是在那之后就因为九天的攻击而失去意识。



　摆平了这一群人并不让人觉得高兴，九天想着。



　因为最重要的那家伙，还是没出来。



　从校园的另一个方向，季夜朝着九天跑来。



　少女望见他，只轻轻一弹指，就让他消失在空气中。



　那是个幻影，是为了要让徐温相信「季夜在学校里」，以通知其他神子全力追捕的幻影。而这招的确奏效了——她没漏掉徐温在闪避她攻击时，气急败坏的朝着对讲机大吼的样子。



　虽然这骗不了玉皇大帝，但是要将神子们在短时间内锁在学校里还是绰绰有余的。



　「要引他出来，可能还是只有这种东西才行吧？」少女的腰间系着跟他交给季夜的、一模一样的皮袋，看起来也的确有装东西，圆滚滚的垂坠着。



　依照一般的判断，这种重要的东西不可能交给还毫无力量的季夜保管，在九天身上出现龙灵玉显得理所当然。而季夜逃走，不过是想要在觉醒之前别被抓住杀掉罢了。



　来吧，玉皇大帝。



　「打完了……」西王母在水镜前看着孙悟空跟关语的打斗。她让腾蛇继续回去巡逻后，就从水镜里头观看那两人战斗的过程。



　「九天这死孩子，竟然教人神的备位者闯进蟠桃林的方法，只为了保护那个小家伙……」



　虽然关语没有机会使用九天所教他的那个法术，但是西王母似乎早就猜到关语会到入口前并非偶然。



　不过，那个齐天大圣之所以会跑来阻挡关语，八成是玉皇大帝跟佛界交涉之后叫来的吧？西王母想着。



　那个家伙……



　想起玉皇大帝，西王母不自觉得皱起眉头。



　「九天，你如果不小心一点的话，是没有办法敌过那个人的……」她喃喃自语着。



　九天的确是很强没错，但是她毕竟还是很年轻——以神的寿命而言。



　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强大就好的。



　「小家伙现在不知道怎么了？」



　转念思及此，西王母轻挥了下手，水镜中的画面立即从外头转换到蟠桃林里。季夜的身影出现在里面，少年现在正坐在一棵桃树下，看起来……



　在睡觉？



　「……现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睡？」



　西王母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但是她仔细的看了半晌，又发现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季夜在喘息，而他手中握着龙灵玉。虽然看起来很痛苦的紧皱着眉头，但眼睛却没有张开。



　这是……



　「记忆传承？不会吧？在这种时候，太勉强了……」西王母自言自语着，口气有着连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担忧。



　虽然暂时还无法将力量全部拿回来，但是力量的基础——记忆，已经在季夜没有察觉的时候，一点一点的慢慢填塞回那千年的空白中。



　西王母知道季夜现在会感到很痛苦。虽然在人类的形体中轮回了这么久，但龙毕竟还是龙；有些东西刻画在灵魂里面，怎么都抹灭不掉。



　其中刻得最深的，就是对自己的子民的哀伤。



　这幼龙最后的记忆应该是很心痛的吧？虽然还不见得懂事，但对战事的残酷，必定已经留下了印象。



　在人间无法触碰到那些东西，所以这样的本能不会反映出来；可一旦到了天庭，遇到他以前子民的机会，实在是太多了。



　书库的精怪言灵、鬼域的妖兽、古神们居住的蟠桃林。



　这些地方都会直接触及灵魂最本能的那个部分，那个从来不曾抹灭掉，不属于人类，而是属于龙的部分。那深切的哀伤已经无法用任何情绪表达，只能转化为痛楚，反映在肉体上。



　现在，那痛苦的记忆要回流了。



　「看来只需要捧着就可以启动开关呢……」西王母看着季夜的影像，「但是最终的那一个关键，应该不只是这样而已……」



　看来九天把这小鬼给扔进蟠桃园，还真是误打误撞的做对了——至少在这里，暂时还没有人会去打扰他；而蟠桃也接受了这个还没完全觉醒的「龙」，愿意让他进来。



　但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只要记忆持续回流，季夜迟早会想起龙灵玉真正的使用法，然后完全觉醒成龙子，拿回真正的力量。但是那需要多久的时间啊！



　西王母想起自己当初继承的时候。她可是花了将近一个礼拜，才真的完成所有的继承仪式呢……这龙应该也差不多吧？季夜有那样的时间吗？



　「啊！」一瞬间，西王母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破蟠桃所设下的屏障，水镜的镜面也同时产生了非常大的波动。涟漪扩散开来，所有的影像全都消失了。



　少女惊愕的朝着窗外望去，她头上华美的发饰因她激烈的动作而互相摇晃撞击着。



　远远的，来了——



　「我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她望着远方，就像是看见了什么绝望的景象般，喃喃自语着。



　第三章



　「我是否该夸奖你呢，徐温？」



　轻柔的青年声调在九天背后响起。



　银发少女惊愕的回头，看见的是身穿着华丽宫服的黑发青年，弯身轻轻地将还没有恢复意识的徐温扶起。后者则靠在他胸口——九天给的冲击相当大，应该还有好一段时间不会清醒。



　那名宫服青年，自然是玉皇大帝。



　「做为下属，你还真的是没什么可挑的了……」



　微笑着将手放在徐温胸口，玉皇手掌微微发出光芒，那光像是流进徐温体内般被吸收了进去。然后玉皇将他放下，轻轻一挥手，所有的神子，连同徐温泉都不见了。



　「你还真有空，可以帮他疗伤再把他扔回家呢！」九天没好气的道。



　面对这个仇敌，她一向没什么好脸色。



　「这是他应得的。不觉得他相当努力吗？即使只是觉得如果违背我所给的命令，将会对他的家族不利。」玉皇轻松的耸耸肩，露出温和的笑容。



　「人类总是这样。他就为了那个顾忌还赔上一把神器，真划不来。」



　少女哼笑着，「虽然比不上我手中这把，但是那东西还不赖呢，重炼应该要花很久的时间吧？」



　「我想你是不会懂得人类的执着的，九天玄女。」玉皇淡淡的道，「关于重要与否的价值观。」



　「是啊，就跟我不懂为什么你老喜欢把所有东西都抓到手里一样，而且抓不到的就毁掉……很久很久以前，你也曾经想要把龙收归己有吧？但是在发现它们没办法驾驭之后，就干脆用卑鄙的手段毁掉它们！」九天咬牙切齿的道。



　传承的记忆，鲜明的就好像她亲身经历一样。——尊贵的龙皇在谈判破裂之后宣布开战时的表情、混沌的天色、血腥的气味。



　「因为我是人嘛！」对于九天的指控，玉皇只是轻轻的笑起来，「我也没打算要伤害那条幼龙……只要他乖乖听话的话。」



　「作梦！」



　「总之，把你偷走的东西还给我吧！」玉皇的眼神移到九天腰间的袋子上，「用那种东西装着，对宝物不太好喔？」



　「小偷明明是你！」九天握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