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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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舞蹈-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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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依是一位带着自己生命体验,进入基督信仰的,也是带着对困扰人类的不幸、不义和自由等问题,以及带着属于每一个人而非某一个阶级的问题去寻找上帝的。她的信仰从一开始,就背负着社会和人的切实问题的重负。她在不幸中仍然对生命、生活说出含泪的肯定。在困境和艰苦中,依然挚爱着、希望着。凯瑞喜欢这个法国女人薇依。尽管她在1943年8月就去世了。但她终生做着拯救人类,拯救自我的事。这让凯瑞受到莫大的启发和感动。凯瑞想她将为人类做些什么呢?
  电话铃声响的时候,凯瑞以为是母亲打来的。自从凯瑞离婚后,与母亲的联系就多了起来。然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阿芒。阿芒与她仿佛一个世纪没有联系了。凯瑞听着话筒里阿芒的声音,心里有点激动。她激动地说:“阿芒你在哪里?”
  “我们是否能见面谈谈?”阿芒的声音是柔和的,怯怯的。
  “现在吗?”
  “是的。”
  “好,我这就来。”
  凯瑞出门的时候,香港姨妈便回母亲家去了。香港姨妈与母亲一样,总想凯瑞早点嫁出去。凯瑞已经很久没见阿芒了。她在出门前,经心挑选了衣裙。她的衣橱里有很多衣裙。母亲每次见到凯瑞买衣裙,都会说你已经很多了。其实,凯瑞每个季节的裙子最多只有六条。而且,其中有些式样已经陈旧得让她不喜欢了。凯瑞从不辩解。凯瑞知道母亲是一个正直得缺乏灵活的知识分子,同时又固执得像墙壁一样不可动摇。活得认真是母亲天生的秉性。遗憾的是凯瑞也继承了她的这一秉性,并且把某些特征发挥到了极端。“不到黄河心不死,摔得头破血流也不罢休。”母亲总是这样说凯瑞,而凯瑞总是在“此路不通”的前提下,硬是把自己的双脚煽动得奋勇向前,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牺牲精神。凯瑞知道人总是在幼稚中成长的,尽管她的“成长”迟缓又不如人意,但她并不后悔。后悔与烦恼,都是一种浪费时间的表现。凯瑞与大多数喜爱自省又沉湎于后悔和烦恼里的女性不同,凯瑞已经不会去后悔与烦恼了。她的理智也已经能够让她充满信心地勇往直前。
  凯瑞来到秋水咖啡馆时,阿芒已经早早地等候在那里了。凯瑞发现阿芒的眼睛里有一缕凄凉的哀怨,那是她从前不曾看见过的。久别重逢,两个人都感到内心的喜悦,却又都感到有点儿拘谨。他们寒喧一阵后,默默地坐着,搅动杯内的咖啡。这时阿芒的思绪在徜徉,他突然发现凯瑞与徐赛玲之间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她们的温柔、她们的切实入微的体察、她们敏感的迎合与适当的疏忽、她们将男人拥入怀抱时那份深切的慈爱,以及用微笑拒绝他人时流露出的那份对信念的崇拜。还有她们善于指出男人的丢人错失,但又不失时机地表明她们的宽容。她们在纵情声色时,忘乎所以的迷醉之态是阿芒永远不会忘记的。
  现在徐赛玲已经离开了阿芒。而且是永远离开了的。凯瑞发现阿芒眼里凄凉的哀怨,那是来自徐赛玲失恋后的割腕自杀。徐赛玲的自杀,成了阿芒永远的内疚和痛楚。那一天徐赛玲从母亲家回来,她一个人坐在家里胡思乱想,例假期间的忧郁、沮丧让她的情绪十分低落。她禁不住地流泪,脑袋里闪过的镜头是战争、流血、死亡。死亡,是一个对她来说多么有诱惑的词语呵!她从小在母亲医院里,体会着病人的死亡。死亡的气息,像鬼魂般弥漫在四周时,她知道那是上帝的招唤,那是即将飞升天国的魂。于是徐赛玲眼前一片发黑,她想到了死,她要让自己死在血泊中,给阿芒一个沉重的报复。
  
流动哲学书1(10)
徐赛玲这时候的脑子是简单的。糊涂的。残忍的。她用刀片割断了静脉,手腕上鲜红的血口像喇叭花那样张开着,猩红的血一汩汩地流出来。她躺在床上,头发散开在枕头上,像一蓬燃烧的火。一会儿,猩红的血缓缓地从床上流到床下。再从床下,流到门的底缝里,流到楼梯过道上。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让许多邻居闻讯而来。他们对死亡很感兴趣,仿佛平庸生活中,添了一帖兴奋剂。他们交头接耳、惊讶、叹息,但更多的是破碎的议论。
  “她有什么事想不开?”
  “什么坏男人把她害死了?”


  “她还年轻,这么早魂归西天实在可惜。”
  ……
  阿芒把徐赛玲的故事叙述给凯瑞听时,内心带着极大的悲哀与自责。作为女人,凯瑞同情徐赛玲。然而作为女人,她又认为这种过于对生命不负责任的自杀不可取。在男权社会中,女人虽然是最容易受伤害,但女人往往在对抗与挣扎中,无奈地被逼进一种狭隘地带。她们或是充当娇柔的情妇,或是苦熬成淑女,或是沦落为娼妓,或是无奈地做着母亲,一辈子被孩子、家庭所累。女人扮演着悲剧的角色。所以凯瑞想,女人怎样才能真正地自我觉醒,从人的生存困境、性别扭曲中走出来,这是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
  ##流动哲学书7
  凯瑞与阿芒自从秋水咖啡馆约会之后,明确了两个人的恋爱关系。他们都有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清明时节,他们一同去扫徐赛玲的墓,凯瑞父亲的墓和凯瑞可可叔父的墓。凯瑞一到父亲墓前,就会想起父亲去世时的场景:蜡烛点起来的时候,就是祈祷亡灵走向天堂的时刻。凯瑞跪在父亲的灵柩前,对着苍茫的寒气和香火缭绕的祭品,默想灵魂的归宿。这是凯瑞第一次真正懂得死亡气味的强烈与平淡。她不会忘记,父亲临别时掉下的两滴眼泪。那是他对人间的弥留啊!父亲直到自己停止呼吸,也不知道自己患了晚期肺癌。在医院的一个多月中,凯瑞总是扶着他越来越瘦小的身子,在走廊和庭院里散步。各种各样的疾病,吞嗜着这座医院的人。父亲十分害怕,有一天自己也被疾病吞嗜了。
  父亲活着除了写书,还爱好摄影。他善于从身边平凡的生活中,发现并捕捉到精彩的瞬间。凯瑞特别喜欢他摄于1963年的那张《交通警察》,画面中交通警察的身姿手势、以及他的神态、似乎忘情地陶醉于舞蹈之中,不像是在繁忙的街头指挥交通,倒像在大自然的山谷间指挥着一场欢乐的交响乐的演奏。那时候的城市街头,还没有那么多人、那么多车,警察才有了一如他动作一般的好心情。凯瑞给父亲照过一次相,相片上的父亲纯粹是个美男子。他那样美的头发、眼睛、鼻子和下巴,在凯瑞寻找的男友中没有找到、没有相遇。凯瑞扶着父亲散步时,父亲冰凉的手掌让她恐怖。她知道父亲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他已经咽不下食物了。可她还是为他炖了他平时最喜欢吃的甲鱼。甲鱼的气味弥漫在他床头,他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些她听不明白的话。第二天,也就是腊月初七的晚上,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凯瑞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合眼了。葬礼后的那天晚上,她睡得很沉。第二天醒来时,晨光已穿透窗棂,透破习习浮动的白窗纱,洒在被子上。凯瑞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信箱,信箱里每天都有一大堆报刊杂志和信件。今天惟一的信件,是一个远在美国的朋友寄来的。他告诉她要来看她,这让她兴奋也让她不安。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他了。这些年世界变化很大,每个人的变化也不小。凯瑞好像做什么事都觉得没有意思。孤独、寂寞还有苦闷,常常伴随着她。她只有不断旅游,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才能摆脱一些东西。那个夏季她来到三亚,三亚旖旎的风光常常让她想起蓝色的海洋,想起在海边梦魂缭绕的日子。
  现在她离开牙龙湾沙滩,来到她居住的宾馆餐厅。她临窗而坐,要了几个冷盘又要了一瓶葡萄酒。葡萄酒灌进肚子里,令她有一种微醺的感觉。她喜欢那感觉,是因为这样既不醉酒又有激|情,且让她文思泉涌浮想联翩。她第一次微醺,是在P城墨雨河旁的一座小木屋里。那时候她与阿芒还有蒙丹与伊聚在一起。他们喝酒唱歌,还共同欣赏一本书的一小节内容。那内容凯瑞如今还依稀记得:“没有人能够使我们,对于古希腊精神之再生的迫切希望萎缩。因为只有如此,我们才能看到由火一般的神妙之音乐的日耳曼精神的更新与纯化的希望。否则,在今日这种荒废的文化里,能给我们任何健全之未来的承诺吗?我们寻找一个丰腴之土地,一个强有力的根本,但我们是白费力气了:我们所看到的只是泥土、尘沙、沉闷与倦怠……
  我们的迷糊的眼,向一切沓远的、混乱的东西观望,因为它们所看到的乃是从地底下升起的,到了那金子般的光耀夺目的,那充足的、青翠的,那丰富的生命力。”凯瑞离开那座城市的第二天,那里正进行着一场著名的战争,蒙丹失踪在那片带着血腥味的广场上。伊气喘吁吁地给凯瑞打电话时,凯瑞正在电视上看战争中,那些优美的流弹划破夜空的场景。可如今她已记不得伊的容貌,更不知道蒙丹的下落。她在寻找他们的那段日子里,几乎每夜都浮现出她微醺时,与他们共同阅读那段文字的气氛。
  
流动哲学书1(11)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凯瑞望着线一样纤细纯粹的雨丝时,她餐桌对面的座位上,来了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男人。他黑黑亮亮的大眼睛,不时地注视着她。她回避他的目光,不想与他搭腔,可她还是与他搭腔了。
  “你来三亚多久了?”
  “三天。”
  “你是江南人吧?”
  “不错。”
  “江南水乡很美。”
  “你去过?”
  “没有。”
  凯瑞没饮完酒,便匆匆地离去。夜晚很凉爽。她躺在床上,听雨声敲打窗棂时发出的嗒嗒声。那嗒嗒声,让她的思绪游荡到遥远的海边。海边居住着她父亲的一个朋友,那个父亲的朋友最喜欢对凯瑞说:“我就是这样活出来了。”
  凯瑞知道生命是一种个体的经验,要真正活出来才有价值与意义。然而这些年她都活了些什么呢?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听见“咚咚”的敲门声。她打开门,只见餐厅里遇到的那个年轻男人站在门口说:“你有雨伞吗?”
  “没有。”凯瑞没好气地嘭一声关上门。
  “别这样不客气。”那年轻男人站在门口说:“我又不是坏人,你怕什么?”
  “谁说你是坏人啦?”凯瑞一边说一边打开门,他趁机走进了凯瑞的屋子。他说:“你很像我的妹妹,可惜我的妹妹去世了。”
  凯瑞沉默无语。他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烟雾顿时在房间里缭绕。他闷闷地吸了几口烟,突然说:“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时对死亡的恐惧。”
  凯瑞想想也是。
  ……
  第二天黄昏,他身穿一件很宽大的汗衫,来约凯瑞去海边走走。他们沿着沙滩走得很远很远。天空在他们头顶,形成无数变幻不定的色彩。那色彩让她感到格外空虚和孤独。他们很少说话,也许沉默更适合他们此时的心情。凯瑞的心情不算很糟糕,但离不开死亡的阴影。
  “你想什么?”他问
  “没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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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潮水奔勇而来。又一阵潮水奔涌而来时推上来一具尸体。“一具尸体……”凯瑞惊叫起来。“别怕,这是上帝安排他来与我们相会的。”他拉着凯瑞的手,一边朝尸体走去,一边说。
  凯瑞点点头。
  这是一具男人的尸体。他全身只穿着一条紫色的泳裤,而紫色的泳裤已被潮水撕裂成碎条。
  “紫色。”凯瑞脱口而出时,天空与海水仿佛把他们包围了起来。他们在尸体前蹲下去,尸体的头部已被海水浸泡得很大,几条小鱼从他的鼻孔和耳朵里游出来,凯瑞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死去后灵魂的挣扎?她的手触摸着这具尸体。她的恐惧一点点消融在她独立的指尖上。一种触摸的快感像网一样密布在她胸间,她很想解开死者的谜。他是谁?他是谁?这时候一阵海风吹来,她仿佛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黑子、黑子……”
  凯瑞曾经在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去的时候想过,总有一天她会死在海里,海水同样会漂浮着她。她目睹死者重又被潮水卷走后,忽然觉得潮水卷走他的不仅仅是尸体,还有智慧、年轻、振奋、蔑视和失败。她相信他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他们的目光久久移不开这片惨淡的阴影。仿佛双膝陷进沙里移动每一寸世界就将爆炸。不知过了多久,当黑暗吞噬着他们时,他们才离开沙滩回到宾馆。
  “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他肩膀轻轻晃动着说:“我叫明儿。”
  凯瑞静静地站成一条线,站在桔黄|色的窗帘前。她沉默的神态,让他突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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