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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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逃劫数-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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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相逢进入剑拔弩张的高潮后,又立刻跌了下来,这两种声音开始同舟共济了,并且正在快速地远去。此后一片平静呈现了,如同呈现了一片没有波浪的湖面。 
  然后屋内响起了比口哨还要欢畅的脚步声,接着那扇门打开了。东山首先走出来,他脸上的笑容像是一只烂掉的苹果,但他总算像一个新郎了。他的新娘紧随其后,新娘的脸色像一只二十瓦的灯泡一样闪闪发光。他们从容不迫地在刚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们的神态强词夺理地在说明他们没有离开过。广佛和彩蝶开始面面相觑,透过面面相觑,森林得意地看到了他们心中正羞愧不已。但是森林没有料到的是他们两人突然果断地站了起来,接着以同样的果断朝门口走去。门被打开后又被关上。然后他们已经不再存在于屋内,他们已经属于守候在屋外的夜晚。接着那门又被打开又被关上,森林看到那个男孩也出去了。在男孩出门的一瞬间,森林看到男孩的后脑勺上出现了一点可怕的光亮。 
  然而这个时候,森林妻子将忍耐多时的悲哀像一桶冷水一样朝他倒来。他妻子在那一刻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如一只汽车嗽叭突然摁响一样。妻子的哭声像硝烟一样在屋内弥漫开来,她用食指凶狠地指着森林: 
  “你从来没为我买过一条漂亮裤子。” 
  那时候森林眼前出现了一片空荡,而一块绝望的黑纱在空荡里飘来了。正是在这一刻,森林心中燃起了仇恨之火,正如他后来对沙子所说的:“我仇恨所有漂亮的裤子。” 




  广佛和彩蝶经过漫长的面面相觑以后,他们毅然地来到了屋外。他们十分干脆地体现了命运的意志。他们出门以后绕过了几棵从房屋的阴影里挺身而出的树木,但他们没有注意树梢在月光里显得冰冷而没有生气,显然这是不幸的预兆。那个时候广佛的智慧已被情欲湮没。直到多日以后,广佛的人生之旅行将终止时,他的智慧才恢复了洞察一切的能力。然而那时候他的智慧只能表现为一种徒有其表的夸夸其谈了。 
  广佛在临终的时刻回想起那一幕时,他才理解了当初他和彩蝶沙沙的脚步声里为何会有一种咝咝的噪音。这噪音就是那男孩的脚步。那时候男孩就在他们身后五米远的地方。但是当广佛发现他时已是几分钟以后的事了,那时候男孩的手电光线照在了他的眼睛上。男孩干涉了广佛的情欲,广佛的愤怒便油然而升,接着广佛的灾难也就翩翩来到了。 
  那天晚上他们并没有走远,他们出门以后只走了十多米,然后就在一片阴险闪烁的草地上如跌倒一样地滚了下去。于是情欲的洪水立刻把他们冲入了一条虚幻的河流,他们沉下去之后便陷进了一片污泥之中。以至那个男孩走到他们身旁时,他们谁也没有觉察。首先映入男孩眼帘的是一团黑黑的东西,似乎是两头小猪被装进一只大麻袋时的情景。然而当男孩打亮手电照过去时,才知道情况并不是那样,眼前的情景显然更为生动。所以他就在他们四周走了一圈。他这样做似乎是在挑选最理想的视觉位置,可他随即便十分马虎地在他们右侧席地而坐。他手电的光线穿越了两米多的空间后,投射在他们脸上,于是孩子看到了两张畸形的脸。与此同时那四只眼珠里迎着光线射过来的目光使孩子不寒而栗。所以他立刻将光线移开,移到了一条高高翘起的腿上,这条腿像是一棵冬天里的树干,裤管微微有些耷拉下来,像是树皮在剥落下来。最上面是一只漂亮的红皮鞋,那么看去仿佛是一抹朝霞。腿在那里瑟瑟摇晃。不久之后那条腿像是断了似的猝然弯曲下来,接着消失了。然而另一条腿却随即挺起,这另一条腿的尖端没有了那只早霞一样的红皮鞋,也没有裤管在微微耷拉下来,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条腿,这条腿很纯粹,孩子的手电光照在那上面,如同照在一块大理石上,孩子看到自己的手电光在这条腿上嘹亮地奔泻。然后他将光线移到了另一端,因此孩子看到的是一只张开的手掌,手掌仿佛生长在一颗黑黑的头颅上。他将光线的焦点打在那只手掌上,四周的光线便从张开的指缝里流了过去。随后手掌突然插入了那黑黑的头颅,于是一撮一撮黑发直立了起来,如同一丛一丛的野草。接着黑发又垂落下去,黑发垂落时手掌消失了。孩子便重新将光线照到他们脸上,他看到那四只眼睛都闭上了,而他们的嘴则无力地张着,像是垂死的鱼的嘴。他又将光线移到刚才出现大腿的地方,光线穿过了那里以后照在一棵树上。刚才的情景已经一去不返了,如今呈现在手电光下的不过是一堆索然无味的身体。于是他熄灭了手电。 
  广佛从地上爬起来时,孩子还坐在那里。他回头看了看彩蝶,彩蝶正在爬起来。于是他就向孩子走去,孩子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那双眼睛像是两只萤火虫。孩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月光照在他身上仿佛他身上披满水珠。广佛走到他跟前,站了片刻,他在思忖着从孩子身上哪个部位下手。最后他看中了孩子的下巴,孩子尖尖的下巴此刻显得白森森的。广佛朝后退了半步,然后提起右脚猛地踢向孩子的下巴,他看到孩子的身体轻盈地翻了过去,接着斜躺在地上了。广佛在旁边走了几步,这次他看中了孩子的腰。他看到月光从孩子的肩头顺流而下,到了腰部后又鱼跃而上来到了臀部。他看中了孩子的腰,他提起右脚朝那里狠狠踢去。孩子的身体沉重地翻了过去,趴在了地上。现在广佛觉得有必要让孩子翻过身来,因为广佛喜欢仰躺的姿态。于是他将脚从孩子的腹部伸进去轻轻一挑,孩子一翻身形成了仰躺。广佛看到孩子的眼睛睁得很大,但不再像萤火虫了。那双眼睛似是两颗大衣纽扣。血从孩子的嘴角欢畅流出,血在月光下的颜色如同泥浆。广佛朝孩子的胸部打量了片刻,他觉得能够听听肋骨断裂的声音倒也不错。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脚踩向了孩子的胸肋。接下去他又朝孩子的腹部踩去一脚。然后他才转过头去看了看彩蝶,彩蝶一直站在旁边观瞧,他对彩蝶说: 
  “走吧。”当广佛和彩蝶重新走入东山的婚礼时,森林的妻子还在嚎啕大哭。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推门而入,因此他们若无其事的神态显得很真实。在所有人中间,只有森林意识到他们两人刚才开门而出,但是森林此刻正在被仇恨折磨,他无暇顾及他们的回来。于是彩蝶便逃离众目睽睽,她可以神态自若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她又以同样的神态自若,看着广佛怎样走到那伙窃窃私语者身旁,她看到广佛朝喜气洋洋的东山微微一笑,随后俯下身对一个男人说了一句话,她知道广佛是在说:“我把你儿子杀了。”在那个男人仰起的脸上,彩蝶看到一种睡梦般的颜色。接着广佛离开了那伙人,当广佛重新在彩蝶身旁坐下时,彩蝶立刻嗅到了广佛身上开始散发出来的腐烂味,于是她就比广佛自己更早地预感到了他的死亡。与此同时,她的目光投射到了露珠的脸上,她从露珠脸上新奇地看到了广佛刚才朝那伙人走去时所拥有的神色。因此当翌日傍晚她听到有关东山的不幸时,她丝毫也惊讶不起来,对她来说这已是一个十分古老的不幸了。 




  聚集在东山婚礼上的那群人像是被狂风吹散似的走了。沙子是第一个出门的,他出去时晃晃悠悠像一片败叶,而紧随其后森林那僵硬的走姿无疑是一根枯枝的形象。他们就这样全都走了。东山感到婚礼已经结束,所以他也摇晃地站起来,朝那扇半掩的门走去。他走去时的模样很像一条挂在风中的裤子。那个时候东山的内心已被无所事事所充塞,这种无所事事来自于刚才情欲的满足和几瓶没有商标的啤酒。因此当东山站起来朝里屋走去时,他似乎忘掉了露珠的存在,他只是依稀感到身旁有一块贴在墙上的黑影。于是他也就不可能知道此刻对露珠来说婚礼并没有结束。如果他发现这一点的话,并且在此后的每时每刻都警惕露珠的存在,那么他也就成功地躲避了强加在他头上的灾难。然而这一切在他作出选择之前就已经命中注定了。东山一躺到那张床上就立刻呼呼睡去,命运十分慷慨地为露珠腾出了机会。 
  在此之前,露珠清晰地听到那张床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响声,如同一条船在河流里摇过去的橹声,而且声音似乎在渐渐地远去。这使露珠感到很宁静。随后东山的鼾声出现了,东山的鼾声让露珠觉得内心踏实了。所以她就站起来,她听到自己身体摆动时肥大的声响。那个时候屋外的月光使窗玻璃白森森地晃动起来,这景象显然正是她此刻的心情。她十分仔细地绕过聚集在她前面的椅子,她觉得自己正在绕过东山所有的朋友,他们一个一个都不再对她有威胁了。现在她已经站在了那间屋子的门口,她看到了东山侧身躺着的形象。她生平第一次站在旁边的角度看到一个男人的睡态,因而她内心响起了一种阴沟里的流水声。可是流水声转瞬即逝,因为她那时十分明白流水声继续响下去的危险,她已经意识到这声音其实是命运设置的障碍。像绕过刚才的椅子那样,这次她绕过了流水声。她已经站在了梳妆台前,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小瓶上,她发现从镜子里反映出来的小瓶要比实际大得多。那个时候她摇摇晃晃地听到了两种声音: 
  “这是什么?”那是她问父亲的声音和东山问她的声音,两种声音像是两张纸一样叠在了一起。她当初的回答是沿用了父亲的回答: 
  “我的嫁妆。”于是她看到东山脸上洋溢出了天真无邪,从那时她就知道自己要干的这桩事远比想象的要简单。那时候她看到了东山其实是手无寸铁,东山的智慧出现了缺陷,东山的智慧正在被情欲用肥皂洗去。所以她拿起小瓶时丝毫没有慌乱,但是那一刻里她的左眼皮突然剧烈地跳动了几下。由于被行动的欲望所驱使,她没有对这个征兆给予足够的重视,她错误地把这种征兆理解为疲倦,所以日后的毁灭便不受任何阻挠地来到了。她已经走到了床边,东山因为朝右侧身睡着,所以他左侧的脸在灯光下红光闪闪,那是啤酒在红光闪闪。她用手指在那上面触摸了一下,恍若触摸在削下的水果皮上。然后她拧开了瓶盖,将小瓶移到东山的脸上,她看着小瓶慢慢倾斜过去。一滴液体像屋檐水一样滴落下去,滴在东山脸上。她听到了嗤的一声,那是将一张白纸撕断时的美妙声音。那个时候东山猛地将右侧的脸转了出来,在他尚未睁开眼睛时,露珠将那一小瓶液体全部往东山脸上泼去。于是她听到了一盆水泼向一堆火苗时的那种一片嗤嗤声。东山的身体从床上猛烈地弹起,接着响起了一种极为恐怖的哇哇大叫,如同狂风将屋顶的瓦片纷纷刮落在地破碎后的声音。东山张大的嘴里显得空洞无物,他的眼睛却是凶狠无比。他的眼睛使露珠不寒而栗。那时候露珠才开始隐约意识到了一点什么,但她随即又忽视了。东山在床上手舞足蹈地乱跳,接着跌落在地翻滚起来,他的双手在脸上乱抓。露珠看到那些灼焦的皮肉像是泥土一样被东山从脸上搓去。与此同时,露珠似乎听到了父亲咳嗽般的笑声,笑声像是屋顶上掉下来的灰尘一样出现了。于是她迷迷糊糊地发现了自己的处境,她的思想摇曳地感到自己似乎是父亲手枪里的一颗子弹。 




  几天以后,广佛站在被告席上重温了他那一天里的全部经历。他的声音在大厅里空洞地响着,那声音正卖力地在揭示某一个真理。他在说到中午起床拉开窗帘后看到阳光如何灿烂时,他的神态说明他重又进入了那一天。然后有几只麻雀从半空里飞下来,一阵喳喳声也从半空里飞了下来。于是他发现再在屋内呆下去是愚蠢的,因此他就来到了屋外。走到屋外时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朝他微微一笑,这个微笑使他走到大街上时仍然难以忘怀。这个时候他碰到了东山,东山充满激情地告诉他晚上的婚礼,那时候他表现出来的激情绝不逊色于东山。随后他们两人就各走东西。广佛朝东走去时蓦然感到东山刚才脸上的激情有些吓人。但他却没有因此想到自己刚才表现的激情是否也吓人。他就这样走进了一家点心店,一客小笼包子端上来时热气腾腾,他的早餐便开始了。尽管他在某一只包子里咬出了一颗小石子,可是并没有影响他的情绪。在他走出点心店时,他下午的经历开始了。他首先是走到邮局报栏前看了所有陈列出来的报纸的夹缝,他在夹缝里看到了三条杀人的新闻。那个时候命运第一次向他暗示了,可是得到的结果却与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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