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在最忧伤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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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在最忧伤的年华-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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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所能做的,只是在活着的每一天里,好好爱她。
  所有这一切,简汐又何尝不明白?他不说,她也知道。他不提将来,她也不提。她心中自有万般无奈,在这无奈之下,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好好爱他。
  她想得很清楚。他在一天,她便与他相爱一天。若有一天他要离去,她绝不挽留。他本来就已不属于她,她不能用孩子捆住他。他的日子不多了,他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解决、去处理。他的社会身份和职业地位决定了他不能单单只属于她,以及他们这份小小的无人知道的爱情。
  两个人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呵护着他们的日子。对未来的悲观让他们极度珍惜眼前的幸福。每一个眼神、每一抹微笑都像是侥幸获得的甜蜜。每一分每一秒的相伴都像是从上帝手中偷来的禁果。他们都想表现出最快乐、最无忧的样子给对方看。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人比此刻的他们更懂得活在当下的含义。
  这晚,简汐在网上挑选母婴用品。奶瓶、尿布、衣服、玩具,林林总总选了许多。元深端来一杯牛奶给她喝,见她盯着屏幕,便对她说,这些东西都已叫人准备了,不用她操心。简汐说:“自己挑才有意思嘛,你过来一起看一起挑嘛。”元深笑笑,在电脑前坐下。简汐把购物车里的东西一样样点出来给他看,让他决定某一种规格的奶瓶选哪一个牌子,或者某一款婴儿服选哪一种颜色。
  元深说:“都很好啊,都买了吧,省得比较。”“都买就浪费了。”“买来了你再挑,挑喜欢的用。”简汐瞋他一眼,说他不懂选择的乐趣。元深在一旁微笑不语。
  等简汐离开电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一看,元深已经把购物车里所有的东西都下单结算了。元深说:“这样你可以省心了。走吧,别在电脑前接受辐射了。我陪你散散步去。”简汐又气又好笑,心里却感动。
  两人手牵着手出去散步。他们沿着街道慢慢走着。林荫道边,栀子花的幽香阵阵飘来,月光影影绰绰,令人心醉。隔开一条马路,就是闹市区的酒吧街。一些年轻男女锦衣夜行,从他们身边喧哗而过。
  元深心中感慨,他也曾沉沦在那种生活里,纵情声色,夜夜笙歌。如今,他却像一个真正的丈夫,陪着怀孕的妻子出来散步。这种体验对他来说是全新的,是他从未想象过的。
  他在她身边、在这样的宁静平和中,找到无上的自在和喜乐。
  又是一夜同床共枕。他搂着她,亲吻她,情不自禁地想要解开她的衣衫,与她亲近。
  这亲密行为被她下意识地阻挡。她眼前闪过的是那天李安航对她施暴的画面。无知觉地,她泪水盈眶。她知道自己的心陷入了某种阴影。这种阴影或许会一辈子跟着她,让她再也无法享有正常的情欲和性爱。
  元深不明所以,只道简汐是害羞或者担心流产,所以如此抗拒。他微笑着说:“别担心,我有分寸,不会真的做什么,我只想这样抱抱你和孩子。”他说着慢慢褪去她的睡衣,亲吻她的身体。他的动作缓慢轻柔,充满爱意,但她仍然无法放松,身体僵硬,更无法释然地体会这肌肤亲昵的美妙。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羞愧和自卑的心理,觉得自己没有对他诚实。他赶来医院的那天晚上,他们之间有了一个大误会。她本可以对他说清楚原委,告诉他真相。但她没有。她是在害怕什么吗?怕他做出不理智的举动?还是她根本就是过不了自己这关?内心太传统,这不堪的事情不愿让第三个人知道,尤其不愿让自己爱的男人知道。这样想着,泪水充盈眼眶。她闭着眼睛,不让他看见她的泪。
  他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又继续说道:“等月份大了,我们轻轻地做一次,好不好?”他语气很温柔,像是有意要把气氛弄好,又想逗她笑一笑,所以装作有点不正经地说,“你不跟我做的话,第一次就在生孩子的时候白白浪费了,你不心疼吗?我可心疼。”他笑着,装出霸道的样子,捏住她的下巴,“苏简汐,你的第一次我要定了!”他以为她会害羞地一笑,或者笑着骂他流氓。可出乎他的意料,她不笑也不说话。她竟然哭了。
  他问她怎么了。她闭着眼睛,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说。当时没有说出真相,现在也只能不说。她已不再是唯独属于他的小女孩儿了。她怎么开得了口?她心里难受极了,又委屈又伤心又后悔又自责,最终只感叹命运多舛。
  他问不出什么,猜想她或许是为了两人苍茫的前途而伤心,便也不再说什么,只轻轻搂住她,陪着她消化这份无言的伤感。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淌。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再怎样逃避,再怎样活在当下、得过且过,那需要抉择的日子还是一天天逼近了。他与沈庆歌结婚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如果要赶到美国,成为婚礼上的新郎,他最晚必须在第二天上午登上飞机。
  这天晚上,他和简汐一起坐在阳台上。他什么都没说,但简汐像是知道他就要走了,不做出一点留恋或者伤感的样子。
  月亮正是最圆的时候。他想起多年之前,在伊甸岛的海边,他向她求婚。如今她怀着他的孩子,可在婚礼上等着他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他抱着她,缱绻难舍,心中痛苦,脸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抬起头,摸摸他的脸,什么都不问,只温柔地靠进他的怀中。
  月白风清。一切都美好得不像真的。
  第二天早晨,元深并没有走。
  他像平日一样,陪简汐吃了早餐,然后就在餐桌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看工作邮件。简汐坐在餐桌边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怔怔地,惊奇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一瞬间过去后,她恢复了常态,只有漆黑的双眸中透出晶莹的光泽。
  他从电脑上抬起头,看到她眼中的泪光,对她微微一笑。她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也只是冲他微微一笑。所有的问答都完成了。过去、未来、承诺,都不需要言语了。他爱她。他只爱她。他要留下来,在生命的终章,在新生命来临之际,陪着她,这是他在这世上能够做的最好的事情。
  这一天和平时都没有两样。上午,他陪她去花园散步,顺道买了鲜花、水果和牛奶回来。午餐后,她阅读、午睡,他去游泳。她醒来时,他已经回来了,下午茶已经备好,他们一起喝茶,又看了一会儿电视。晚上他亲自下厨,包饺子给她吃。她笑他手笨,馅放得太多,那些饺子都太胖太丑了。她自己动手包,让他在一旁学。两人说说笑笑,乐趣无穷。最后煮了一大锅饺子,吃不完,她又做了煎饺,放到第二天做早餐。就是如此平凡而又琐碎的家庭生活,让他们快乐。一天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他一直开着手机,开着电子邮件,开着所有的通讯设备,他做好了准备,等待美国的电话,等待沈庆歌的狂轰滥炸。但什么都没发生。没有一通电话找他。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在这一天,大洋彼岸举行了一场新郎缺席的婚礼?还是婚礼已经取消?他不知道。他没有主动去联络任何人。沈庆歌怎样了?外界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也一概不知道。他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一天。晚上,他与简汐一起早早上床,各自看书,又为彼此朗读。他读艾略特的诗给她听,读到《磐石》中的唱词:
  雄鹰翱翔在天宇之顶,猎户和猎犬循环追逐。
  啊,有序群星的永久轮转;啊,有定季节的永久轮回;啊,春与秋、生与死的世界!
  思想和行动的无尽轮换,无尽的发明,无尽的实验,带来运动的,而非静止的知识;发言的,而非沉默的知识;对可道的知识,和对常道的无知。
  我们的一切知识都使我们更接近无知,我们的一切无知都使我们更接近死亡,可是接近死亡并不更接近上帝。
  我们在生活中丢失的生命何在?
  我们在知识中丢失的智慧何在?
  我们在信息中丢失的知识何在?
  两千年天宇的轮转使我们离上帝更远,离尘土更近。
  她为他读《旧约》,翻得很旧的黑皮书,烫金的字迹已经磨损,页边被染成了红色,圣者鲜血的颜色。她读到《传道书》,凡事都有定期,万物都有定时:
  生有时,死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她又读到《雅歌》:
  我的良人,来吧,你我可以往田间去,你我可以在村庄住宿。
  我们早晨起来往葡萄园去,看看葡萄发芽开花没有,石榴放蕊没有;我在那里要将我的爱情给你。
  风茄放香,在我们的门内有各样新陈佳美的果子;我的良人,这都是我为你存留的。
  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
  因为爱情如死之坚强,嫉恨如阴间之残忍。
  所发的电光,是火焰的电光,是耶和华的烈焰。
  爱情,众水不能熄灭,大水也不能淹没,若有人拿家中所有的财宝要换爱情,就全被藐视。
  不知为什么,当他听到她温柔委婉的嗓音慢慢读着这些话的时候,心中涌起莫大的感动。他感觉自己喉咙哽咽,泪水几欲涌上眼眶。但他克制着,什么都不流露。他害怕这一刻被他破坏。他只想看着她这样虔诚的样子,只想听她这样温婉地说话,只想让这样的美好持续下去,持续下去。他不愿在这种时刻去展露任何激烈的、翻涌的情绪,他不愿去惊扰她,惊扰这份静谧的美好。所以他克制了自己流泪的愿望、表达的愿望、拥抱她亲吻她的愿望,也克制了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我们结婚吧,苏简汐,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我唯一的永远的妻子。
  城东的半山别墅一直冷冷清清。在冬月的感觉中,日子像是永远挪不完。
  她每天早晨七点起床,吃早餐,喝营养汤,服食维生素,一点午睡,三点起床,喝牛奶,服食维生素,晚上七点吃晚餐,八点喝牛奶,服食维生素,十点睡觉。生活的全部组成就是这样。
  这奢华安逸的生活其实是一座无形的监狱,其中的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每天最大的盼望就是给丈夫打电话。早晨打一个,中午打一个,
  晚上睡前打一个。三通电话是支撑她一天天过下去的精神力量。
  但他们之间有多少话可以说呢?渐渐地,金洪生开始偶尔不接她电话了。他们的通话频率开始降低,通话时间也逐渐减少。
  他总说自己忙。在忙什么?她不知道。他在电话里的态度冷漠,缺乏耐心,但他不跟她吵架,似乎嫌吵架浪费时间。只要一语不合,他就挂掉她的电话。
  到了冬月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洪生已基本不接她的电话了。
  春夏之交,雨水渐多。这个大雨的傍晚,冬月再次拨打洪生电话,一遍又一遍。洪生只是顽固地不接听。他们已有近十天没有联络上了。
  冬月不顾女佣阿珍的劝阻,打一把伞就出门。城郊打不到出租车,她在雨中疾行一小时,抵达一个巴士站,一身雨水污泥。这样狼狈的一个孕妇,引人侧目。巴士上有人让座给她。她浑噩僵滞,不顾道谢,只扶着肚子恍恍坐下。雨水汗水顺着额角滴淌。颠簸了一个半小时,她抵达城南的家。
  还未上楼,她便知这一趟白跑。三楼那间小屋漆黑一片。不甘心,还是上楼去。打开门,一屋子灰尘狼藉,显已久无人居住。
  这哪里还是一个家?
  楼道里袭来不知哪家煎炸咸带鱼的声色气味,闹哄哄的,又香又臭又咸又腻,呛得人咳嗽。那些穷乏鄙俗、安全正常的家啊,多么惹人羡慕。他们也曾是这芸芸众家的一分子。一家人洗脸刷牙喝粥拍蟑螂炸咸带鱼,多么穷乏鄙俗,多么安全正常。唯有那样一个家才具有最顽强的生命力与求生意志啊。
  可如今,只余眼前这阴森冷暗的黑屋子。家已死。留下青冢一堆。
  呆怔片刻,她走进卧室,拉开衣柜抽屉,摸索到两把崭新的钥匙,而后下楼,扬手拦下出租车。
  雨更大了,一片滂沱。
  天完全黑了。雨水哗哗地倾倒在玻璃窗上。她看不清前面的路。只由着司机带她穿梭于这座幽暗的石头森林。三十五六的男司机,有烟味,带着愤世的沉默与烦躁。手指上没有戒指,是个单身汉。是不是多年前的金洪生?若时间倒转,重来一次,她还会不会选择嫁给他?或者,她会不会贪恋那可怕的一千万?
  车停下了。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森森的摩天楼的包围中。那些硬朗决绝的线条耸入天空,有如人类自古以来的生殖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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