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环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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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环曲-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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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剑而已。”转过身去,目光再也不望大厅中的任何人一眼,再次缓步走了出去,一阵风自廊间穿过,吹起他雪自长衫的衣袂,就像是被山风吹乱了的鹤羽似的,随着满山白云,冉冉飞去!

“银鞭”白振怒吼一声,挣脱屠良、费真的手掌,一步抢出!

柳鹤亭霍然旋身,冷冷道:“阁下何必自取其辱。”

“银鞭”白振神情一呆,“万胜神刀”边傲天厉声喝道:“难道就让此人来去自如,今日老夫好歹也得与他拼上一拼!”

柳鹤亭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淡然一笑道:“各位自管在此饮酒,容我出去与他动手。”语声一顿,剑眉微剔,朗声又道:‘若是有人出去助我一拳一脚,便是对我不起。”转身昂然走出。

要知他方才转念之间,已知今日满座群豪,再无一人是那雪衣人的敌手,除非以多为胜,以众凌寡,如此一做,不但定必伤亡极众,且亦犯了武家之忌,但边傲天如若出手,却势必要形成混战之局,是以他便再三拦阻众人。

此刻他目光凝注雪衣人的后影走出廊外,他深知今日自己与雪衣人步出廊外之后,便是生死存亡之争,但心中却丝毫没有半分能胜得那雪衣人的把握,他脑海中不禁又泛起在洞房中一对龙凤花烛下垂首默坐的倩影,因为今日自己若是一出不返,陶纯纯便要枯坐一生。

一声长长的叹息,自他心底发出,却停留在他喉间,他心中虽然思潮翻涌,面上却是静如止水,只因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余地,纵然明知必死,也要出去一战,令他悲哀沉痛的,只是竟无法再见陶纯纯一面。他每跨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与信心,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无法明了。

洞房之中,锦帐春暖,一双龙凤花烛的烛光,也闪动着洋洋的喜气,陶纯纯霞帔凤冠,端坐在锦帐边,低目敛眉,心鼻相观,不但全身一无动弹,甚至连冠上垂下的珠罩,都没有晃动一下。

她只是安详地静坐着,眉梢眼角,虽仍不禁隐隐泛出喜意,但在这喜意中,却又似乎隐含着一些别的心事。

边宅庭园深沉,前厅宾客的喧笑动静,这里半分都听不到,她耳畔听到的,只是身畔两个喜娘的絮絮低语,还不住告诉她一些三从四德的妇道、相夫教子的道理,她也只是安详地倾听,丝毫没有厌倦之意!

于是这安详、静寂,而又充满喜气的后院洞房,便和喧闹、混乱、杀气四伏的前厅,截然划分成两个不同的世界,前厅中所发生的事,她们全不知道,她们只是忍耐地待着新倌人自前厅敬完谢宾之酒,然后回到洞房来!

龙凤花烛的火焰更高,一个纤腰的喜娘,莲足姗姗,走了过去,拿起银剪剪下两段长长的烛花,然后忍不住回首悄语:“新倌人怎地还不回到后面来?”

另一个年纪略长、神态却更俏的喜娘,掩口娇笑道:“你瞧你,新娘子不急,你倒先急起来了!”

纤腰喜娘莲足一顿,似待娇嗔,却似又突地想起了自己此时此刻的身份,于是只得恨恨的瞟了她一眼,轻轻道:“我只是怕新倌人被人灌醉了,你怎地却说起疯话来了。”

俏喜娘偷偷瞧了神色不动的新娘子一眼,转口道:“说真的,新郎倌入了洞房之后,本来是不应该再去前面敬酒的,只是他们这些大英雄、大豪杰,做出来的事,自然都是和别人不同的,你也不必怕新郎倌喝醉,我听说,真正功夫高的人,不但喝酒不会醉,而且能够将喝下去的酒,从脚底下逼出来。”

这俏喜娘说到这里,神色之间,像是颇以自己的见多识广而得意,她却不知道此等事情,固非绝不可能,但亦是内功特高之人,在有所准备,与人较力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绝非常例,若是人人饮酒之前,先以内功防醉,那么喝酒还有什么情趣,

又不知过了许久,剪下几次烛花,龙凤花烛,已燃至一半,新郎倌却仍未回来,陶纯纯面上虽仍安坐如故,心里也不禁暗暗焦急,那两个喜娘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心里还在暗问:“新倌人还不来,难道出了什么事?”

但是她们身为喜娘,自然不能将心里的话问出来。

洞房外,庭院中,佳木葱茏,繁星满天,一阵微风吹过,突有几条黑影翩然落下。

柳鹤亭心头虽沉重,脚步却轻盈,随着雪衣人走出廊外,“万胜神刀”边傲天满腹闷气,无处可出,瞪了梅三思一眼,低叱道:“都是你闯出来的祸事!”

梅三思呆了一呆,他心直思拙,竟体会不出边傲天这一句低叱,实是指桑骂槐,只觉心中甚是委屈,方待追踪出去,突地身后衣襟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回头望去,只见那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夏沉,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轻轻道:“梅大哥,你过来,我有话告诉你。”

梅三思纵是怒火冲天,见了这女孩子却也发不出来,只有俯下身去,夏沅附在他耳畔,轻轻道:“方才那个穿白衣服的人欺负了你,你想不想把他赶跑?”

梅三思浓眉一扬,大声道:“当然,难道你有……”

夏沅轻轻“吁”了一声,接口低语道:“轻些!我当然有办法。”

梅三思压低声音,连忙问道:“什么办法,快说给你梅大哥听!”

他声音虽已尽量压低,但仍然满厅皆闻,群豪俱都移动目光,望着他们,夏沅明亮的眼珠一转,低声又道:“等会你追出去,只要问他三两句话,包管那穿白衣服的人调头就走。”

梅三思目光一亮,忍不住脱口又道:“什么话?”

夏沅眼珠又转了两转,悄悄将梅三思拉到一边,在他耳畔说了几句,梅三思的面目之上,果然不禁露出喜色!

走到宽阔的前院,雪衣人突地停下脚步,冷冷道:“今日是你的吉期,我不愿与你动手!”

柳鹤亭剑眉微轩,沉声道:“今日你好意而来,我也不愿与你动手,只要你将掌中之剑,交还原主——”

雪衣人霍然转身,目光如刃,柳鹤亭当作未见,缓缓道:“而且不再与我宾客为难,我必定以上宾之礼待你。”

雪衣人冷笑一声,接口道:“如果不然,你便一定要出手的了?”

柳鹤亭道:“正是!”这两字说得断钉截铁,当真是掷地可作金石之青!

雪衣人眼帘突地一闭,瞬又睁开,目中精光四射,这一开一闭动作间的含意,竟似乎在对柳鹤亭的作法表示惋借。柳鹤亭暗叹一声,面上不禁为之动容,要知世上绝无一人能够完全“无畏”,只是有些人将“生”之一字,远较“义”字看得轻些,他勉强抑止住心中翻涌的思潮,只是冷冷接口道:“但此间非你我动手之地,门外不远,便是城郊,虽无人迹,但秋月繁星,俱可为证,今日之事,全由我作一了断,无论谁胜谁负,你均不得再对他人妄下杀手。”

雪衣人道:“好极!”他这两字亦是说得截钉断铁,但忽又叹息一声,缓缓道:“你原可不必如此的!”

他行止、言语,俱都冷削无情到了极处,但这一声叹息中,竟含蕴惋借、怜悯、赞许、钦佩,许多种复杂而矛盾的情感。

等到这一声叹息传入柳鹤亭耳中时,他心里也不觉涌起了许多种复杂的情绪,他心中暗道:“我岂非亦是原可不必如此?”但他只是将这句话变做一声长叹,而未说出来,于是二人一起举步,穿过木立四周的人群,向外走去,二人的步伐虽然一致,但处世的态度却迎然而异!

突听身后一声断喝:“慢走!”两人齐地止步,只见梅三思大步奔出,雪衣人斜目一望柳鹤亭,柳鹤亭愕然望向梅三思。

但梅三思却不等他发话,便已哈哈笑道:“白衣兄,你自命武功高绝,学问渊博,此刻我且问你三两句话,你若能一一回答,那么你自狂自傲还能原谅,否则便请你快些出去,休得在此张牙舞爪!”

柳鹤亭心中却不禁为之一动,见梅三思笑声一顿,神色突地变得十分庄严肃穆,正容缓缓道:“武学一道,浩翰如海,自古以来只有儒、道、释三字差可比拟,尤其佛教自大唐西土取经归来后,更是盛极一时,繁衍演变,分为十宗,而有‘大乘’、‘小乘’之分,此等情况,正与我达摩祖师渡江南来后武学之繁衍演变毫无二致。”

说到这里,他语声微顿,但四下群豪,却已一起听得耸然动容,雪衣人目中的轻蔑之色,也不禁为之尽敛。

只听梅三思略喘息一下,接口又道:“而佛家有‘大乘’、‘小乘’之分,武学亦有‘上乘’、‘下乘’之别,所谓‘内家’、‘外家’、‘北派’、‘南派’,门派虽多,种类亦杂,却不过只是在‘下乘’武功中大兜圈子而已,终其极也无法能窥‘上乘’武家大秘之门径,但世人却已沾沾自喜,这正是雀鸟之志,不能望鹏程万里!”

他面色庄穆,语气沉重,滔滔不绝,字字皆是金石珠玉,句句俱合武家至理,满厅群豪,再无一人想到如此一个莽汉,竟能说出这番话来,不禁俱都为之改容相向,柳鹤亭暗叹一声,更是敛佩不已。

雪衣人木然未动,目中却已露出留神倾听之色,只听梅三思干咳一声,毫不思索地接口又道:“武功上乘,以道为体,以法为用,体用兼备,性命力修,而下乘之武,未明真理,妄行其是,拔剑援拳,快意一时,徒有匹夫之勇,纵能名扬天下,技盖一时,亦不能上窥圣贤之堂奥。”

柳鹤亭叹息一声,只觉他这番说话,当真是字字珠讥,哪知他叹息之声方过,他身侧竟又有一声叹息响起,转目望去,却见那雪衣人竟已垂下头去。

梅三思一挺胸膛,朗声又道:“上面两个问题,我已代你解答,如今我且问你第三问题,你若再回答不出,哼哼——”他冷“哼”道:“你之武功剑法,可谓已至‘下乘’武功之极,但终你一生,只怕亦将止于此处,日后再望更进一步,实是难上加难,但你不知噢悔,反而以此为傲,唁唁狂声,目空一切,宁不教人可叹可笑!”

雪衣人目中光采尽敛,梅三思冷笑又道:“我且问你,武家‘上乘’、‘下乘’之分,分别何在,你可知道么?”

雪衣人默然不语,梅三思沉声接道:“武功有‘上乘’、‘下乘’之分,正如儒有君子小人之别,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攻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笑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且如扬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

此刻他说起话来,神情、语气、俱都沉穆已极,言论更是精辟透彻无比,与他平日的言语神态,简直判如两人,群豪一面惊奇交集,一面却俱都屏息静气地凝神静听,有的席位较远,不禁都长身而起,走到厅口。

梅三思顿了顿,又道:“武家大秘,共有八法,你能试举其一么?”

雪衣人霍然抬起头来,但瞬又垂下,梅三思冷笑一声道:“所谓上乘武家大秘八法,即是以修神室,神室完全,大道成就,永无渗漏,八法者,‘刚’、‘柔’、‘诚’、‘信’、‘和’、‘静’、‘虚’、‘灵’是也,尤其‘刚’之一法,乃神室之梁柱,此之为物,刚强不屈,无偏无倚,端正平直,不动不摇,其所任实重,其实尤大,神室斜正好歹,皆在于此。”

语声一顿,突地仰天大笑起来,大笑着道:“神室八法,你连其中之一都无法举出,还有脸在此逞强争胜,我真要替你觉得羞愧。”笑声一起,他神态便又恢复了平日的粗豪之气。

群豪目光,却已俱都转向雪衣人身上,只见他呆呆地木立半晌,缓缓俯下身去,将掌中之剑,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缓缓长身而起,突地闪电般的伸出手掌,取下面上青铜面罩。

刹那之间,只听又是一连串“啪啪”声响,他竟在自己脸上一连打了七下耳光,等到群豪定眼望去,他已将那青铜假面重又戴回脸上,在场数百道目光,竟没有一人看清他面容的生相。

四下立即响起一片惊叹之声,亦不知是在为他的如此作法而赞叹,抑或是为了他手法之快而惊异。

只见他目光有如惊虹掣电般四下一扫,最后停留在梅三思脸上。

良久,良久。

他目中光彩渐渐灰暗,然而他颀长的身形,却更挺得笔直,终于,他霍然转过身形,袍袖微拂,人形微花,一阵夜风吹过,他身形竟如随风而逝,霎眼之间,便已踪迹不见。只有一声沉重的叹息,似乎还留在柳鹤亭身畔。

梅三思呆了半晌,突地纵声狂笑起来,回首笑道:“沅儿,他真的走了。”

柳鹤亭暗叹一声,忖道:“此人似拙实巧,大智若愚,我与他相处这些时日,竟未能看出他已渗透了那等武家大秘。”

一念至此,缓步走到梅三思面前,躬身一揖。

哪知梅三思笑声却突地一顿,似是十分惊异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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