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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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 第2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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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司马光那天偏偏又犯了沉默的病,他什么都没说,可没有表态,就等于拒绝。拒绝就是反抗!这可真是让人搞不懂了,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半个多月之后,事情就真相大白了,人们从此才真正地认识了这个人。九月的某一天,司马光在写皇帝日记之余,再次抓到了一个好机会。仁宗那天心情好,很适合聊天。那么聊什么呢,在一个人悲痛的时候,让他陷进更大的悲痛里,才好说危机。
  比如说国家需要太子,不立天下不稳。
  在一个人心情好,体力好的时候,就要换一套方法。对方可以思考了,给他上次历史课。众所周知,司马光的历史水平在整个中华民族里都能排进前五,他挑了个近的,说唐朝的事。
  话说唐朝神武,百事开明,出产的人物在各方各面都达到了一个顶峰,真是比我们宋朝强很多啊。比如说,宋太祖赵匡胤开创了科举制度里的殿试,从此让天下举子们都成为“天子门生”,只为皇帝服务,再不看座师的脸色。
  可唐朝就有“门生天子”。连皇帝都是他们的徒弟。这是怎么回事呢?就是因为唐文宗一直不立太子,死之后被亲近的太监们做手脚,从此随意拥立唐朝的皇帝,想让谁当谁就当,想让谁死谁就死。堂堂的天可汗的子孙,居然被太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陛下,您想让这种事在宋朝重演吗?
  再没有犹豫了,仁宗下令司马光立即把文件送交中书省,把这件事确定下来。这一次司马光也没再推辞,火候到了。
  再次来到中书省,他的神情动态再不是一个下属,而是位充满着神圣感的天使。他庄严地对韩琦等宰执大臣们说:“陛下决意立宗室为皇子,今天诸公如果不能及时议定,他日夜半,禁中出寸纸以某人为嗣,那时天下谁也不能违背了!”
  义正词严,说得也都是实话。现在皇帝的身体到了这地步,谁知道哪天驾崩?那时皇宫深处往好里说是皇后,糟一点就会是太监,来决定谁是下一任皇帝,难道那时做臣子的有权反对吗?
  韩琦等全体宰执大臣一齐躬身施礼,同声回答:“敢不尽力!”
  从这时起,司马光退出了立太子事件,从程序上,从官衔上,他都再没有参与的权力。那么转身就走,决不迟延,他留下的是倡议阶段起决定性作用的名声,以及让全体朝臣都又惊又佩的印象。就比如说大宰相韩琦。
  你要我配合,我已经配合了。可绝不是你所希望的马前卒、小跟班,我以正道尽臣子的义务,转身把成果交给你时,神圣得无可侵犯,你必须向我低头!
  这就是司马光的作风,万事都有依据、有道义,谁让他学问大,历史知识强呢。回顾一下倡议阶段的四位名人。范镇、包拯、唐介、司马光,只有他一个人在这件事里得到彩头,就此平步青云名利双收。有人会说,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司马光之腹嘛,干嘛这么刻薄?
  对不起,一次是偶然,那么两次呢?这种作风,和这种结果,不久之后他就再次重演了一次。还是大家倒霉,他一个人得利!
  接力棒传到了韩琦的手中,历代史书都说韩琦先生是仁宗、乃至英宗朝的两朝传承、居功至伟的大臣,没有他的努力,没有他近于霸道、专权一样的决策,宋朝就不会是历史里的样子。
  其实哪儿跟哪儿,上面都已经说了,司马光把什么事都办完,直接把立太子的决定书交到了他手上,他所需要做的就是按令实施,走那些官面上的过场。
  十月初,在官方场合,皇帝和宰执大臣们定下了皇子人选,就是前些时段里提过的,由仁宗和曹皇后主婚的“十三”。
  十三是宋太宗第四个儿子商王赵元份的儿子,濮安懿王赵允让的第十三个儿子,名叫赵宗实。生于明道元年(公元1032年)正月初三,4岁的时候进皇宫生活,因为仁宗的头生儿子早死。8岁的时候被退还王府,因为仁宗生出了第二个儿子。
  他生来就是个预备役。
  这时他已经近30岁了,是个沉默寡言的优秀青年。尤其让人感兴趣的是他的生育能力,这时他已经有3个儿子1个女儿,再考虑一下他父亲的生育能力,天哪,一共有28个儿子!这是多么让人兴奋的事,帝国自从真宗开始,两代皇帝生儿子比干掉李元昊还费劲,这一下肯定彻底解决问题。
  一劳永逸了!
  选定了人,开始进入官方程序。要确立一个皇太子不是那么容易的,这首先是一个行政官衔,皇子和官员一样,得循序渐进一级一级的升,才能升到帝国接班人的位置。第一步,先升闲散宗室人员赵宗实为泰州防御史、知宗正寺。
  这是个小官,前面的防御史就算了,他不可能出京到泰州方面去报到。知宗正寺嘛,就是管理在京皇族人员的负责人,很不起眼。但无比光明辉煌的人生就在前面不远处,让人流口水的前程突然从天而降,想一下是多大惊喜。
  一步登天,皇太子啊!还有人会拒绝,会犹豫,会哭着喊着说,我不——吗?答案是有。要说这也不出奇,在中国的古代,尤其是宋朝,有学问有修养的人像春天水塘里青蛙的儿子们那样多。个个都把前程、钞票看得比命都重要,却板起脸来说。
  不,我不够资格,绝对不当。
  一般来说,都要来来回回地谦让三到六次不等,这样才能显得自己道德隆重。这位赵宗实就是这样,他躺在家里,先是找了个正大堂皇的理由,他父亲赵允让刚死,守孝期间万事不干,拒不接受任命。这好办,国家有明文规定,重要人员的爹妈死了,可以夺情起复,不耽误工作。可他接下来变表现得像块滚刀肉,怎样切都切不动。
  充分地表现出了他的最大特性——这个贱人!
  说他是贱人,是对他一生完整的评价。至于贱人之所以那么贱,就是个循序渐进,让人一点点看清的全过程。
  这时他的拒绝就有些出格,对此非常有涵养的仁宗都有点烦了,对韩琦说。“他这样,那就算了吧。”根本就没多大兴头的事,以为谁逼着他当吗?
  事实上这也是大宋帝国国运的一个转机,真的就此把这个贱人否定,后面那些悲剧就都不是那个样子了。可惜这时当宰相的偏偏是北宋百余年间,论硬度能排到前七的韩琦。韩相公一口回绝,“此事岂可中辍,请陛下写亲笔诏书,让宗实知道这是圣意,自然就听命了。”
  但事情就是这么的邪,天大地大圣旨最大,可赵宗实就是不听话。他赖在床上不起来,一口咬定自己病了,让皇宫里的传旨太监来来回回跑了18趟。
  后来赵构要岳飞火线班师用了几道金牌?12道,大军在外都能调回来,可一个在京的闲散宗室人员居然就敢不动弹。最绝的是,臣子接旨有规矩,领旨要谢恩,回绝要辞表,18道圣旨换回来18道辞表,其中得利的人居然是濮安懿王府的记室孟阳。
  赵宗实跟孟阳说了,每写一道辞表给你十金,18道写下来记室先生发了笔小财,赚了一千多贯。事情到了这一步,韩琦等人也觉着不对,肯定有什么事让赵宗实不安,能是什么呢?想来想去,大家这样猜。
  肯定是名分不对,泰州防御使、知宗正寺这样的官衔说明不了问题。那好吧,我们大家提请,直接把他定为皇子。这个提议由韩琦首倡,欧阳修附和,被枢密使张异怀疑,最后找翰林学士拟旨时都被拒绝。
  张异面对面地问仁宗,“陛下不疑否?”仁宗答,“朕欲民心有主,只要是姓赵的就行了。”算是过了审核关,下面是韩琦在翰林学士面前碰壁。当时的学士王珪根本就不相信他。第二天当面请仁宗下令之后,才有了明文圣旨出台。
  宋嘉祐七年(公元1062年)八月七日,全体在京皇族齐聚大内,由仁宗宣布赵宗实成为皇子,并成式改名为“曙”。


第二十八章 帝国的唯一继承人
  从此名至实归,他已经是帝国的唯一继承人。这时就应该登台亮相了吧?当年老祖宗赵匡胤陈桥兵变时被强迫换衣服,也只是推辞了一下;他本人的重孙子宋钦宗兵临城下时被老爹推上去当挡箭牌,也只是哭了一晚上。
  他倒好,到了这一步,都还是那一句话。不当,就是不当!充分地表现出个性的顽强。最后仁宗终于烦了,决定让这个干儿子懂点人事。
  派在京皇族管理员,大宗正事两人抬着一顶小轿去,先给他上上课,让他明白,不管是闲散宗室,还是皇太子,你都是帝国成员,皇帝有命,必须遵从!然后再把他抬进宫来。
  想得不错,也得人配合。赵曙的反应无论如何都让人捉摸不透,他把回话精简成了8个字,“非敢邀福,以避祸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至高无上、人间独大的皇位居然对他是个祸患?韩琦、欧阳修甚至司马光都在挠头,这人到底是真的不想当,还是仍然有什么不满足?
  这个疑问是个宋朝的终极问题,这时谁也想不清,要到三年以后,这个人快死的时候,才能知道真相。那时韩琦等人早就骑虎难下,被他累得精疲力竭。
  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和这人站在一起,当个有始有终的忠臣。
  回到现场,事情一直拖了20天,到了八月二十七日时,皇子大人终于起床了,他坐上小轿进入了皇宫。之所以还是同意了,官方的记录里是那位了不起的王府记室孟阳的功劳。当时赵曙一个劲地强调有危险,孟阳提醒他。“现在已经是皇子了,天下都知道,就算你现在请辞得准,回归王府,就敢保证没有后患了吗?”
  一句话,你曾经是帝国继承人,就永远贴上了这个标签。
  赵曙一下子就爬了起来,对啊,这个我没想到。他立即就上轿进宫了。这也就是说,是躲也没有用,才索性出头的。
  从这时起,赵曙的贤德之名就传颂天下了,他视皇位如祸患,跟上古时拒绝接任尧舜当皇帝的贤人是多么的像啊。尤其是他进宫的那一天,全家老小加上奴仆不过30多人,行李非常简陋,跟平民百姓没有区别,所特别的就是藏书丰富,积屋满箱,典籍俱全。
  非常符合文官集团的价值标准!他们四处宣扬,赵曙真是天生地造的、最适合当皇帝的那个人啊!其实他们都看错了,这人是一头欲望被压抑得太久的饿狼。
  这种欲望被继续压抑着,皇太子的位置被证明是火上浇油,让这个人更加忐忑不安,患得患失。人类的天性决定了,只有对某件事超级在乎时,才会表现得反常。
  由此,才能解释后来为什么发生了那样蹊跷的事。
  这时谁也没有发觉这一点,包括阅历丰富,鉴人无数的仁宗皇帝。他是真的对这个曾经收养过的养子很疼爱,自从赵曙被接进皇宫,就一直带在身边,尤其是到了年底时,由全体宰执、近侍、三司使、台谏官、主兵官以及宗室、驸马来陪伴,带着他两次进入龙图阁、天章阁,参观祖宗遗物。
  把他扶上太子宝座,再送一程,让他能坐得稳。
  那一天,仁宗回望前尘,扶物追思,自己在这片皇宫已经生活了54年了,自从出生以来灾变不断,连生母是谁都曾经变化过这是怎样单调又复杂的一生啊。时至今日,辽国、西夏、大理、吐蕃、交趾,周边所有国家都己和平共处,国内不识刀兵,百姓安居乐业,这一城的空前繁华虽然会渐远渐淡,谁着国土的遥远被弱化,但谁也无法否认,他让百姓过上了从前无法梦想的好日子。
  这就是我的印迹54岁的赵祯在群臣环绕下微笑着传令摆宴,要与臣子们尽一夜欢。这也就是人生,尽管知道这些臣子们服膺的只是皇帝的权力,而不是哪位皇帝本人。这一点在立太子的过程中已经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在后来立神宗时再次证明了这一点。可是也不妨碍与他们举杯共饮。人生、忠诚,也就那么回事吧。那一晚君臣同乐,一直喝到了深夜才散,史书记载仁宗特意叫韩琦近前来,亲酌了一大杯鹿胎酒给他,韩琦一饮而尽。
  立储首功之臣。
  这下子世界终于清静了吧,再也没人能在仁宗的身上挑出什么毛病。于是日子一天天平稳地过去,直到60天之后。
  宋嘉祐八年(公元1063年)二月十四日,仁宗再次昏倒。这一次宰执大臣们直接被带进了皇帝的寝宫,大内福宁殿西阁。
  韩琦等人被眼前所看到的景物惊呆了。这是天下共主的房间,可是幄帘之内,只铺着颜色暗淡的素色被褥,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替换了。这时仁宗已经醒了过来,看他们不住地打量,很平淡地说。“朕居宫中,自奉止如此尔。此亦生民之膏血,可轻费哉?”
  诸位相公,想想平日里豪奢度日,可有愧吗?!
  仁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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