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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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 第4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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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战失利,赵汝愚变得警惕,他开始了积极运作。他提议,空缺的言官人选由侍从来推荐。这样做堪称妙不可言:第一,可以向侍从圈示好,使宰执与侍从携起手来,哪怕控制不了台谏圈,也能孤立台谏圈;第二,他相信侍从之中,正人君子还是多的,士大夫阶层的元气还在,选出来的言官一定不会是宫廷小人一伙。
  他想的都对,选拔如他所愿,两个名额都被与他亲近的人得到。不过可惜的是,临上任之前突然间风云变幻,原本落选的刘德秀,居然硬生生地挤掉了一个名额,进入了御史台。
  理由是陛下御笔内批。
  这还搞什么,公平竞选变成了空降兵部队。
  赵皇亲猛然意识到了御笔出了问题,成了对方手里的利器,一定得除掉。他命令言官首领之一的右正言黄度弹劾这一点。
  但出手又晚了一点,黄度的奏章刚写好,还没呈上去,就突然接到了外调的命令。仍然是御笔,还是没走任何程序,命令直接生效。
  黄度大怒,拒不接受调令,在原有奏章上再加了一封,弹劾御笔这种东西本身就与宋代立国法制不符,应该取缔。
  皇帝无动于衷。
  皇帝有权沉默,那么只有走程序。黄度上书宰执,要求宰执为此事向皇帝进谏:从前导致北宋亡国的六贼之首蔡京就以操纵御笔祸乱朝局,现在怎么还能容忍这种东西存在?!
  理由充分,赵汝愚乘机带着奏章去找皇帝,要把事情彻底说清。说了半天,说得赵汝愚口干舌燥,黄度的命运却一落千丈:从外调州府变成了宫观闲职。
  如此当头一棒,打得赵汝愚本人灰头土脸,更让他的班底们心惊胆战。那可是言官里的高层,说完就完了,谁不害怕!此时,赵皇亲应该想尽办法提升士气,做一两件奋起回击的狠事,才能挽回局面。可是他没有,他办了一件让人怎么都想不通的事。
  赵彦逾被踢出临安,出知建康府。
  赵彦逾,当初政变的真正发起者。他本是上天赐给赵汝愚的天然伙伴,两人从出身到志向完全契合,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会团结到死党的程度。可赵汝愚偏偏就不履行承诺,说好的官职不给,并且没过几天就把他贬出了京城。
  这是为什么呢?
  赵彦逾无论如何想不通,难道说这个命令不是赵汝愚下的?可是签发部门是都堂,尚书级别官员的调动必须经首相批准才能实行,赵汝愚肯定是知道的。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赵汝愚过河拆桥,恩将仇报!
  赵彦逾怒了,你做初一,我便做十五。
  他找到了韩侂胄,说了一句话:“内禅是我俩之力,赵汝愚不过坐享其成而已。现在他身居相位,擅作威福,视我俩如无物。怎么办?”
  韩国戚立即认可了这个同伙。
  这次会面很可能被赵汝愚知道了,几天之后,赵彦逾的调令有了更改,不去长江边的国防重镇建康府了,而是去四川当安抚制置使。
  火上浇油,居然外调成了半流放!
  赵彦逾气到头晕,再没了顾忌,他在临行前争取到了一次面见皇帝的机会,把一份名单交了上去。他说:“老奴今去,不惜为陛下言,此皆汝愚之党。”
  这些都是赵汝愚的死党。
  这种揭发在官场上是大忌,哪怕毁了对方,也会同时毁掉自己。赵彦逾这样做,纯粹是气到不行了,而效果也的确达到了。
  赵汝愚是皇亲,很多人提醒过赵扩,宗室为相凌侵君权,是赵匡胤当年定下的国之禁忌。赵扩没信,毕竟他之所以能上位,全是赵汝愚操作的。而这时不一样了,赵彦逾同样是拥立大臣,同样是皇室宗亲,他出面指证,由不得赵扩不信。
  至少,一片阴霾笼罩在了赵汝愚的头顶上。
  赵汝愚连战连败,有人坐不住了。
  圣人朱熹。
  朱圣人是赵皇亲推荐入朝的,两人说好了协手改造宋朝,使之政治、精神双丰收,创南渡以来未见之美好局面,可以说荣辱与共。这时赵汝愚根基动摇,朱熹自然要出面。
  介绍一下朱熹。
  朱熹,生于公元1130年,南宋江南东路徽州府婺源县(今江西省婺源)人,福建长大。字元晦、仲晦,号晦庵、晦翁,又称考亭先生、云谷老人、沧州病叟、逆翁等。履历表里显示,他从小聪明,近乎于生而知之,对《孝经》等根性读物几乎一见即懂,懂了就有见解。
  朱熹十九岁科考中举,进入仕途,没多久就重归湖海,再读诗书,开始了考问天地宇宙、思考人伦根底的大事业。
  也就是在这时,他继承了北宋的二程道统。前面“北宋卷”中,曾经详细记叙过神、哲两宗时期的党派之争,洛、蜀、朔三党各有首领,各不相让,最后三败俱伤。二程是洛党,他俩以河南农村书生的身份硬生生地与国家顶级大臣分庭抗礼,对国家大政指手画脚,凭的就是学问。
  即“理学”。
  二程中小程更了不起,关键是活得久。他的众多弟子中有一位叫杨时,是南剑州将乐(今属福建)人,世称龟山先生。他南归时,小程高兴地说:“吾道南矣!”
  一语成谶。
  杨时传罗从彦,世称豫章先生;罗从彦传李侗,世称延平先生;李侗传朱熹,朱熹不称先生,称圣人。至此,小程之学终于光大宇宙,主宰天地。
  当然,朱熹之所以超越自先秦以来所有人,位列孔孟之后,排行第三,凭的不只是继承,更是发扬。他认为“理”是一切,是先天地而生,为万物之先的存在,是超越现实、社会等真实存在之上的一种永恒的标准。即“天理”。
  作为一个现代人,我们看这一段时觉得云山雾罩玄之又玄,不知所以。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可以知道它有多么伟大。
  这个“理”如此牛,无敌一样的牛,还能有什么物件能超越它吗?从概念上分析,肯定没有了。作为发现它、弘扬它的人,朱熹又应该是什么地位呢?
  让孔孟列在前面是出于尊重而已,他应该是开天辟地重建乾坤的盘古才对!
  既然卖概念,就要有盼头。“天理”如此神奇,在朱熹的理论中,还是可以实际触摸到的。办法就是“格物致知”。
  要做到“穷格”,格到了极处,天理自现。只有天理出现,世间才会有真、善、美;反之,破坏这种真、善、美的,就是“人欲”。所以要存天理灭人欲,建设出人世间和谐的完美环境。
  如此伟岸的理论,如此高尚的追求,当然是珍贵无比的。于是,道学的传播变得神圣、挑剔。当时有一位叫陈亮的名士曾经为道学家们画了一幅像,非常传神,记录如下:
  “因吾眼之偶开,便以为得不传之绝学。三三两两,附耳而语,有同告密;画界而立,一似结坛。尽绝一世之人于门外。”
  这是说他们的自重。重到拒绝所有看不上眼的人,不是同党的人。而对于这些人,这些不懂道学、不懂他们发现的真理的人,他们会非常残忍。
  “以道统自任,以师严自居,别曰是否,分毫不贷。”
  也就是说,这票人不管你是否愿意,就开始按照他们的标准来评价你的思想,分析你的行为,从你的灵魂深处寻找你之所以这样的根源,然后分毫不差地处罚你,一点都不宽恕原谅。
  这像什么呢?
  非常像欧洲中世纪时的教廷,除了没权力把犯人绑到广场的火刑柱上烧死之外,他们什么都干了。所以后世有人说,礼教杀人,道学杀人!
  朱熹时代,还只是初期。到了后面,理学家们才真正露出他们凶狠酷厉的嘴脸。但是,既然要认真地、公平地说朱熹,以及他所创立的学术,那么就一定要结合他所处的时代来评判。南宋,自从赵宋南渡之后,就一直存在着一个反思。
  ——为什么会失败。
  北宋如此文化昌明,为什么会败给野蛮的、刚刚开化的女真人呢?!这绝对不应该。于是他们分析,寻找根源所在。当然答案有无数种,可在理学家们看来,是思想病造成的。是人的心变得贪婪,去追求财富。比如王安石等改革派,让人的心乱了,从而天降灾祸。又比如人的心残忍了,总想着打仗,与辽国战,与西夏战,与吐蕃战,搞得帝国元气大伤,最后败给了迅速突起的女真人所以,战争是错的,也有罪。
  这些都是“人欲”。所以要破灭之,根除之!然后才会存得天理,复归昌明,重新振兴华夏。
  所以后世也有人认为,虽然理学有种种不妥、不近人情之处,但是也有它积极的一面,甚至是实用的一面,不能全盘否定。
  朱熹在当时并不能统一天下学术,就算在理学内部也有不同的声音,著名的一位名叫陆九渊。陆九渊认为“理”并不是至高无上的,与之同等的还有“心”。
  “心即理”。
  陆九渊痛快淋漓地说:“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宇宙万物之理就是每个人心中之理。所谓“万物森然于方寸之间,满心而发充塞宇宙,无非此理”。
  这个理论一经提出,让朱熹一脉大为光火。试想,朱圣人要穷尽一生之力,玩命地格物致知,才能知道“理”是什么,才能通过“理”去涵盖万物,高于一切。可陆九渊倒好,直接就天人合一了,他就是宇宙,宇宙就是他,这还让朱圣人怎么搞?!
  一怒之下,文人开始互殴,两人隔着很远很远互相交换了很多口水,有人看不过去了,索性给他们提供了个专门的大舞台,让他俩登台辩论。
  组织者名叫吕祖谦,时间是南宋淳熙二年(公元1175年),地点在信州(今江西上饶)鹅湖寺,后世人称之为“鹅湖之会”。
  这次大会上两派各自夸耀,互相贬低,从学问辩论到人身攻击,堪称全武行。朱熹讽刺陆九渊的学术过于简易;陆九渊反击说朱学破碎支离,无法自圆其说,还吟诗一首:“易简功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竞浮沉。”朱圣人大怒,想再反驳,发觉自己诗文功底不够,这种大会必将万古传颂,一旦写得不好,将永留后世,倒不如藏拙,于是不欢而散。
  时间可以验证一切,朱熹在南宋时棋高一招,死后十几年间就奠定了理学圣人的地位,他所提倡的理学观念也成了官学,他注释过的“四书”位居“五经”之前,成为后世历朝历代科考、官用的不二经典。
  相比之下,陆九渊没这么风光,官方一直不大认可他。从根本上论,也是他的学术不那么招人喜欢。领导们一眼就能看出,朱熹的理论是以先天的“理”驾驭人心,管得民众老老实实,非常方便管理;陆九渊的心学过于注重个人心灵强度,稍不注意,就会出现思想叛逆的动乱分子。
  可是,心学的先进性是无法被否定的,更是没法掩盖的,二百七十余年以后出现了一个人,终于让这一学术光耀于世间,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
  那人名叫王阳明。
  回到政治上。朱熹学有所成,自然不甘寂寞。南宋四位皇帝在位时他都应召入朝,可时间都不长,都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重回山野。
  每一次回山,都会增加他的名望。这是不恋富贵、品性高洁的象征。
  这次不同了,朱熹清楚地知道,这是他施展报复的唯一一次机会。赵构不是他能左右的;孝宗同样心性坚定,尤其那时他的学术还在完善中;赵惇是个疯子,跟谁也不讲道理;直到赵扩,第四位皇帝年纪虽小,但心智正常,而他已过古稀之年,这时不搏,一世将过。
  所以他及时跳了出来,旗帜鲜明地支持赵汝愚,打压韩侂胄。在他的奏章里,不点名地把韩国戚定为祸乱朝野的小人,是使用阴险卑劣手段见不得人的东西,简直是从根本上否定了这个人。
  上来就这么狠,要么怎么说道学杀人呢。
  摆在韩侂胄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低头认罪,判什么罪就认什么罪。想反驳?好,你是奸邪;想反抗,更该死了。站在了道学的对立面,一定会搞得你永世不得超生,遗臭万年。
  韩国戚没急,他天生就是道学家们的克星。朱熹害我,搞倒他就是,急什么。他轻松自在地想了一会儿,办法就出来了。
  很快一场傀儡戏在宫廷内部上演,一个木偶在优伶的操纵下,仿效朱熹的样子讲说性理道德。
  该木偶嬉笑怒骂,对国朝大政,对百官形态,对皇帝的起居日常无不横加指责,在他的眼里,世间充满了错误,谁都要接受他的斥责。
  仿佛他是上帝,而其他人都是凡人,都生有原罪。
  赵扩在台下看着,一言不发。他心底的怒火迅速升腾,台上演的不是戏,都是真实的生活。朱熹自从当上他的经筵官之后,的确什么都管,对一切都插手。长此以往,到底谁才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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