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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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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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曹彬的履历呢——一言以蔽之,从未独当一面。
  那么一个难题就摆在了赵匡胤的面前,军队不同于其他任何部门,要么是高资历,要么是大能力,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管用,尤其在战争爆发时。那么,怎样才能确保曹彬的军中地位呢?
  赵匡胤给了曹彬一件从来没有给过任何臣子的信物——天子之剑。
  剑是当着潘美等副将的面赐剑的,并且说明——“副将而下,不用命者斩之。”潘美等人立即大惊失色,这也就是说,曹彬随时都有权力杀了他们!
  不仅如此,赵匡胤更给了曹彬另一个让人眼红心跳的许诺——“待南唐扫平,当拜卿为使相。”也就是说,曹彬会有同平章事的头衔,相当于宰相了。
  从此曹彬在同事们的心目中形象更为高大,每个人只要想到以后,就会加倍地对曹彬尊重,相应地也就达到了令行禁止的目的。但是让人奇怪的是,在潘美等人羡慕的眼色中,在赵匡胤亲切的注视下,曹彬却仍旧平静如水。
  如果说他当时笑了,笑容里也一定带着一丝神秘且苦涩的味道,就像他早就预先料定了什么,所以根本就没法真正的高兴起来。
  真的,曹彬什么都懂,他太了解“人”是什么,“权”又是什么了。在他的一生之中,几乎没有任何人的任何心思逃出过他的猜想之外。
  这次攻打南唐,以宋朝和南唐的军力对比,再加上战前赵匡胤对南唐的种种压制手段,派谁来不能完成任务?那么为什么要派他曹彬?还给了他这样的特权和许诺?他非常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曹彬开始给李煜写信,他直接说——金陵城你守不住了,该干什么你要早点准备了。(宜早为之所。)
  李煜只能认输,他回信和曹彬约好,派自己的儿子李仲寓先去开封做人质,然后举族投降。但是说了他又不做,南唐的国储没露面。曹彬的耐心就是好,他不生气,只是每天都派人传信督促,并且自动降低标准——国储不必到开封去,只要出城到我的军营,就可以立即停战。(若到寨,即四面罢攻矣。)
  但就是这样,李煜最终还是选择了拖延,而且他给出的借口真的太离谱了,让曹彬都感到被当众戏耍了一次。李煜居然说,他的儿子没准备好出门的衣服,所以不能出城见人。(仲寓趣装未办。)
  曹彬没办法了,这时宋军全军都在愤怒狂躁之中,李煜的滚刀肉精神以及金陵城一脚就能踢倒的现状已经彻底让宋军抓狂,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还不进攻?为什么还不冲进城去?还在等什么?可天杀的曹彬却仍然不急,他又警告了李煜一次——“稍迟,即无及矣!”
  但仍旧石沉大海,李煜似乎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死气活样,把拖延进行到底。
  曹彬没有退路了,他只能狠了狠心,做出了一件对整个战局都至关重要的事他“病”了。他对外宣称自己突然得了重病,重的程度已经达到了没法办公的地步。于是所有的大小将领们都拥进了他的帅帐,来看望这位现在的主帅,未来的宰相。
  只听见曹彬用虚弱的声音说——我的病没治了,是绝症但是只要能听我的话,我就死不了你们能听不?
  所有人面面相觑——听话?我们不是一直都在听你的话吗?这还需要保证吗?但是曹彬不依不饶,一定要听到保证,于是大家就只有保证。
  这时曹彬才说——“愿诸公共为信誓,破城日不妄杀一人,则彬之疾愈矣。”
  说这句话时,曹彬一定还在气喘吁吁,显得病骨支离,但是在他的身后,那个极为经典的特殊装饰品,一定已经露出了它的狰狞面目,把所有将领都震慑得魂不附体——那把赵匡胤亲自赐予,能杀任何人的天子之剑。
  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曹彬有权不用,却用这种变相的恳求来“感化”大家,请给他的个面子,别杀金陵城里的俘虏,好让他“别病死”于情于理,仁至义尽了吧?
  就这样,时间终于到了公元975年11月27日,这一天,一切都要结束了
  我的名字叫李煜,不过你要是这样叫我,很可能我会茫然四顾,不知道你在叫谁。因为我的名字叫“从嘉”。我从出生起就叫从嘉,我的父皇这样叫我,我的母后这样叫我,娥皇,她也这样叫我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叫李煜,就像我从来都没有盼望过自己能成为南唐的皇帝。
  但我出生在了这个动乱飘摇的年代里,而且还生在了所谓的帝王之家。这是幸运?还是一切悲哀的开始?我不知道,就像更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要给我一副与众不同的相貌。
  传说我出生时,我那英明神武,识见非凡的祖父已经在五代的“吴”国里大权独揽,但是他仍然不敢篡位。可是当他看到刚刚降生的我时,就立即决定了要开创一个新的王朝。因为我生有奇相,就像古时的圣君舜,和秦末时无敌的霸王项羽,我生就骈齿,一目重瞳。每个人都知道,我天生就是非凡的皇帝,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可是让人觉得讽刺的是,这样非凡的我,在家里却只排行第六,我上面有五位哥哥,皇帝的位子离我远得遥不可及。何况还有我的大哥,那位南唐皇室真正的太子李弘冀。
  我的大哥是个遗憾,我想多年以后,南唐曾经的子民们提到我时,会哀伤地感叹,说那个仁义的、和善的、也是懦弱的李煜真是可怜可提到我的大哥时,他们一定会扼腕痛惜,说南唐如果有弘冀太子在的话,一切就都会不同的,或许南唐就不会灭亡。
  我的大哥文武全才,就算当年与后周交战时,面对那个战争狂人柴荣,我的大哥都取得过胜利,远远胜过我的那些做全军主帅的叔叔们。而且他还有比我和父皇都更适合当皇帝的先天优势——他的心是硬的。
  为了皇位,他能一直打压我,更能把叔叔李景遂毒死,但是不知怎么搞的,他突然间就病死了,死的时候才刚满二十岁哦,我忘了说吗?这是我大哥的早逝,而在他之前,我的另外四位哥哥,也都早就死了。这样看来,人生真的是有命运的。
  命运给了我百世难逢的圣君之相,更把我五位哥哥的生命夺走,一切都在预示着,我就是皇帝,我,没法逃避于是就在我二十五岁时,我埋葬了我的父皇,正式成为了南唐的第三位皇帝。从此,我就成了李煜。
  “煜”——光辉明亮的火光,所有的人都在期待着我像一团烈火那样,让已经沦为北方王朝的附属之国的南唐重焕生机,更盼望我能像我的神奇相貌所预示的那样,振兴祖业,统一华夏。但那是个多么荒诞的梦啊
  其实多么简单,你能让长江北边那个叫赵匡胤的人放下刀剑吗?同样的,你似乎也没有办法让长江南岸姓李的人放下诗词和书卷。
  我不否认,我很奢侈,我生活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我的皇宫以销金红罗为幕壁,以白金钉玳瑁装饰。在外苑,我广种梅花,每年当我的生日时,宫女们会用红白绫纱百余匹,做成月宫天河的形状,以供游乐。当春天到来时,我们又在宫殿中四处梁栋阶拱间密插各式花枝叶蔓,奇丽清雅,我称之为“锦洞天”就在这样的世界里,我的妻子娥皇会亲自为我弹奏已经失传的唐代古乐《霓裳羽衣曲》。这是她根据几页残谱而悉心钻研补成的。
  而我的舞女“窅娘”,她在金莲花上为我翩翩起舞,“莲中花更好,云里月长新”。她体态轻盈,以丝绸裹足,她的脚纤小弯曲如天边新月,宛如水仙凌波美得就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但这一切都毁了,毁在长江北岸那个叫赵匡胤的人手里。我不明白一个人的欲望为什么会让千百万人都跟着发疯,北方人开始向南方不断地发兵侵略,先是荆湖,再是后蜀,然后是南汉,最后终于到了我的南唐。
  每一个人都不理解,为什么我会放任赵匡胤去攻打我的周边,为什么我会帮着他去劝说我的邻居们不要抵抗,甚至宋朝的军队把我金陵城团团围困了,我仍然躲在皇宫的深处,要在围城五个月之后,才知道事情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为什么呢?
  我真的是个疯子,一个蠢人吗?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亲自拿着刀,跳上船,冲过长江去找赵匡胤拼命吗?那会有用吗?
  这样的事我的祖父能做出来,我的父亲尝试过,我的大哥盼望过可到了我,南唐的国力、军队、士气、民心,还允许我这样做吗?
  我知道,我这样说时,会有无数的人笑话我在找借口,他们会说,我天生就是个懦弱的人,注定了就是个失败者。何况,我还杀了林仁肇、潘佑、李平这些难得的忠臣。
  不要问我后不后悔,那些毕竟都已经发生了。而现在回想起来,我在做这些的时候,一切都是为了平静。
  十三年了,从我登基做皇帝起,平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每年我都要用丰厚的贡品和谦卑的词句,从赵匡胤那里换到它。我不愿改变,哪怕是林仁肇劝我趁宋朝国内空虚时发兵,或者对吴越先发制人,我都拒绝了。或许我真的很傻吧,错过了那么好的机会,但是你们谁能理解,我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守住眼前的一切,只要我的目光所及之处和往常一样,那就什么都好了。
  那样我的心灵就会告诉我,生活仍然没有改变,我仍然可以在我的世界里悠游快乐地生存所以,我才会杀人,才会继续地向宋朝讨好,才会在宋朝的军队杀进我的国境时还没有准备!
  时间多么的无情,我的希望一个个的被破灭了,湖口的朱令赟,两赴开封的徐铉,还有辜负了我的皇甫继勋!当这些人都成为往事时,我最后的时刻也来临了。
  11月27日,宋军的主帅曹彬告诉我,金陵城必将在这一天被攻破。我知道,他做得到,而我给他的答复是,我将在我的皇宫周围堆满干柴,城破之时,我就带着我全族的亲人,在这片火海里化为灰烬不管怎样,那也会是一片炫目的光彩吧,就像我的名字——“煜”,希望我能用这片最后的光芒,洗刷掉笼罩在我名字上空的“昏庸”、“无能”、“懦弱”等等的耻辱字句!
  远远的,金鼓厮杀声近了,那很慢,我知道,那是众多的南唐将军们仍然在为我拖延、抵挡这最后时刻的来临。他们会是呙彦、马诚信,还有他的弟弟马承俊,他们都和陈乔、张洎一样,无论是生是死,都为我尽最后一点忠心。就像陈乔,他刚刚在我的面前自杀,决不愿亲眼见到我成为亡国之人。而张洎在默默地流泪,他说——陛下,我会一直陪着你,哪怕去开封,我也要留着这条命,去为你向赵匡胤申辩你的冤情!
  而我,不知道为什么,把什么都忘了,甚至忘了命令守在殿外的军士把干柴点燃。我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又抓住了一支笔,一些字句像是从天外飘来,像是那份无情的命运在给我的最后判决暗示一样,从我自己的手里,流淌到了纸面上
  ——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轻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画帘珠箔,惆怅卷金泥。门巷寂寥人去后,望残烟草低迷
  后面还有好多的词句,但是突然间杀声到了我的身边。城,真的破了
  让我们翻开史书,回到公元975年11月27日那一天。按照宋朝的官方史书记载,曹彬等人冲进城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马上整军列队,结束人马,然后军容整肃地来到南唐皇宫的墙外。
  这时候南唐的末代皇帝李煜已经完全按照标准的国君投降礼仪,即光着膀子,高举降表,并且带着近四十五个南唐高级臣子来到宫外向曹彬投降。至于他有没有准备好棺材,牵没牵那只礼仪中所规定必备的白羊什么的,记载中没提,就不好乱说。
  记载中曹彬和潘美以礼答拜,并且马上精选一千多名士兵守在宫墙之外,并向全军宣令——“有欲入者,一切拒之。”
  然后曹彬请李煜到他的帅舰上去喝茶(这有重大意义,从此李煜就将被严格看管,必须得保证他活着到达开封),而李煜看见上船时的跳板太窄,他害怕,得有人扶着他,才能走上去。喝茶闲聊,没几句,曹彬却突然送客——我看,您还是马上回宫去吧。尽量多收拾些金银财宝,想带多少都随便。要知道,一旦被收缴后登记造册,那就什么都拿不出来了。等到了开封之后,工资和奖金都有定数,您是过不惯那种日子的
  李煜感激涕零,马上赶回皇宫拿钱。这时候潘美、梁迥、田钦祚都不干了,他们围着曹彬一顿乱吵,中心思想只有一句话——曹彬,你搞什么搞,好容易抓到了李煜,你又放他回去,他要是在皇宫里再出什么事,谁来负责?
  曹彬笑而不答。直到潘美等人实在吵得实在要命,让他烦不胜烦,他才说——别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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