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泪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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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泪痣-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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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一动,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染得黄黄的,在微光的衬照下,使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夏天原野上的麦穗。
  想起来,这都好像是昨天的事。
  这么长时间以来,当我偶尔想起这个下着小雨的晚上,就一定会先想起那只画眉,继而便是扣子黄黄的头发。我还记得,似乎在我们捧着画眉要去坐电车回家的时候,在我们的远处,从犬牙交错的摩天高楼之间升起了几朵烟花,兀自上升,兀自绽放,又兀自熄灭,似乎根本就没把小雨放在心上,也仿佛这短暂的过程就是它们的命运。
  今天,此刻,我又见到了一只画眉,它就站在我身边的一座自动售货机的顶端,蜷缩着,似乎是受了伤,再也飞不起来了。扣子,假如你在天有灵,能否告诉我,这一只是否就是永存于我记忆中的那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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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总归是不说话了。
  呵呵,扣子是个哑巴,扣子是个哑巴。
  在秋叶原的那间公寓里,你曾经逼着我用油漆写满了整整一面墙……〃蓝扣子是个哑巴〃。
  那也是一只受伤的画眉。事实上,那天晚上,扣子捧着那只画眉刚刚往前走了几步,我们就一起发现它的左腿上正在淌着血,〃呀!〃扣子叫了一声,又对我说,〃走,赶快去给它买药!〃于是,我们一起急步朝前走。
  在电车上,扣子的脸紧紧贴在车窗玻璃上。玻璃、玻璃外面一闪而过的霓虹、玻璃上的水珠,还有扣子的脸,使我眼前一阵迷离,也许这就是〃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吧。扣子在想什么呢,一句话也不说,倒是她手里的画眉,好像终于缓过劲来了,有了几分力气,便想跳出扣子的手掌心。也可能是因为恐惧,它挣了几下,就不挣了,安静了。
  〃喂。〃她叫了我一声。
  〃怎么?〃
  〃凑近点。〃
  我便朝她凑过去,近得不能再近了,她才一只手捧着画眉,一只手凑到我脸上,用一根手指定在我眼睛下面的那颗痣上,其实,这颗淡淡的痣不是很注意根本就无法清晰地辨认出来,她的脸上也同样有这样一颗。
  〃我看过卦书了。〃她说,〃长我们这种痣的人,卦书上说得好干脆。〃
  〃怎么说的呢?〃我的脑子里不再有不相干的画面了。
  〃只有十四个字。〃她抬起头,喝完最后一口啤酒,告诉我,〃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所谓孤星入命。〃
  从秋叶原车站出来,穿过站口花坛里的一丛石竹,扣子突然停下了,眼睛直盯盯地看着那丛石竹,突然问了我一句话。
  我大概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句话了。
第一章花火(3)
  〃画眉,这些石竹,还有刚才那些烟花,都是有前世的吗?〃停了停,她接着说,〃要是真有个前世的话,我倒想看看自己上辈子到底犯了什么罪,这辈子才会混得这么惨,呵。〃我也想问问你,扣子。我从来没忘记你问我的这句话。我没有回答你,也回答不出来。倒是今天晚上,我想问问你,我的问题有关我们的来生,只是你也同样不可能回答我了,你已经死了,而且,直到现在,你仍然死无葬身之地。
  扣子,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想笑,可是又不能笑,一笑就有眼泪涌出来。
  最后一班电车。雨虽然止住了,但寒意却在逐渐加深,地上也生起了弥天大雾,尽管还是八月的天气,夜深之后,如果不加衣服,也难免会打冷战。如果你还活着,看见我不加衣服,一定会呵斥我的吧。没办法,大千世界,茫茫东京,偏偏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再也没有人做出一副凶相来命令我加衣服了。
  就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在冥冥之中安排着一切,昔日重现:今天晚上,我又捧着一只受伤的画眉坐上了最后一班电车,只是你再也不坐在我的身边了,而是化为一堆粉末被我捧在了手里。
  扣子,我没死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怕不怕死。你已经躺在了那个地方,那么,你怕吗?你说假如我死了,你会给我找块好地方埋下去,我绝对相信,你总是比我有办法,可是,现在要去找块好地方的是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你找到一块好地方,我从北海道来到东京,为的就是要给你找这么一块好地方,无论如何,请你保佑我。
  扣子,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一只画眉,一丛石竹,一朵烟花,它们,都是有来生的吗?我不问它们的前世,我只问它们的来生。呵呵,你又要戳穿我的阴谋诡计了吧。是的,我其实是想问你和我的来生。在来生里,上天会安排我们在哪里见第一次面?是在中国,还是在日本;是在东京秋叶原电器街附近的那条巷子,还是在遥远的北海道富良野?
  上天还会让我们在来生里再见面吗?
第二章起初(1)
  除了眼角上的滴泪痣,我的左手上还有一道清晰的断掌纹,在中国繁多的卦书宝典里,无一例外,它们都被认定为不祥之兆。很凑巧,这两种不祥之兆竟集聚在我一人之身,那么,关于我从来没见过亲生父母这件事情,大概也是命中注定的吧。
  我的确倒是有父亲的,我年仅八岁就知道他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经常把我最希望得到的玩具藏在我最想不到的地方,然后不动声色地吩咐我去做一件事情,当我跑到他吩咐的地方,往往第一眼就看见了我最希望得到的玩具。当然,这些玩具无非是他自己用纸叠成的风车、用木头削成的陀螺之类。那时候,他还很穷,他自己根本就无法想像后来的他会有那么多钱,最终,因为这些钱,他也被送了命。
  有一次,那大概是我和他悠乎不见好几年之后的一天,他来我的学校看我,带我去一家不错的餐厅吃饭。在餐厅门口,我们看见了一个乞丐,他盯着那个乞丐看了好久之后,突然就哭了,除了留下吃饭的钱之外,他把其余的钱都给了那个年轻的失去双腿的乞丐。
  他是一个经常泪流满面的走私犯。
  在我快要从戏曲学校毕业之前的一天,有个人到学校来找我,告诉我,我的养父已经死了,这时我才知道,他其实一直在南方走私汽车。不久之前的一个晚上,他们的船在海上被缉私队拦截了,他在仓皇中跳进了海水,但是他根本就不会游泳,于是就死了。自从他去南方之后,几年里便与我一直疏于联络,其实是他不想让他的事情有朝一日连累到我。
  来找我的人从包里掏出一张存折递给我,〃这上面的钱是他用你的名字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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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张存折上的钱,假如我仍然呆在这座城市哪儿也不去,足够我充裕地活上十年。
  然后,我一个人去缉私队领回了他的骨灰盒,把骨灰盒带回了我最初和他相遇的城市,安葬在郊区的公墓里。我不认识公墓的人,付了钱后,只好听凭他们把他埋在一块水洼边。水洼旁边是一座土丘,正好将他的墓遮掩了,不仔细就不容易找到它。不过,这样也好,我想,经常有鸟飞到水洼边来喝水,葬在这里他毕竟可以经常听见鸟叫声。
 三个月后,当我背着两包简单的行李从北京出发,最终站到东京成田机场出口处那几扇巨大的玻璃门前时,我不禁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经常听见有人说〃像做了一场梦一样〃,说的大概就是此刻如我般的情形。
  我被安排在东京市郊吉祥寺地区的一处破落的庄园里住下。关于我住的房子,实际上是一位中产业主在七十年代盖来专门出租给学生的。时至今日,这座取名为〃梅雨庄〃的庄园虽说已经破败,倒还不失小巧和精致,内有小楼六幢,每幢小楼分为三层,每层各有一间寝室、一间厨房和一间盥洗间,我就住在离梅雨庄院门处不远的一幢小楼的第一层。我的同屋,是一个和我一样来自中国的硕士生,名叫阿不都西提,新疆人,却自幼生活在天津,从来没去过新疆。
  这个从小生长在天津、东京大学在读的农林硕士有一排洁白得足以耀眼的牙齿。在机场班车上,想起以后与阿不都西提同居一室,我不由感到高兴。我马上就喜欢上了他。
  如此这般,我就算在梅雨庄这个〃沙家浜〃住下来了,每天早上坐电车去学校上课,下午回家看书听音乐,当然只能听电台里的音乐,每周三和周六的晚上则要坐电车去品川,给一个刚上大学名叫安崎杏奈的女孩子教中文。我的日语当然不够好,或者说,我根本就没好好念过日语,也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到了日本,我学日语的愿望反倒不怎么强烈了。
  在日本,我甚至想写小说了。小说,当我还是戏曲学校的学生时,曾经写过一些,后来渐渐疏淡下来,现在,在东京,写小说的欲望倒是时而强烈起来,非常强烈。
  关于我的学生,那个名叫安崎杏奈的日本女孩子,我必须承认她的可爱。当听说我的学生是一个妙龄少女之后,阿不都西提对杏奈抱以了强烈的好奇,
  阿不都西提,这个二十八岁的小伙子有着别人难以想像的天真,他瘦削的身材、古波斯人的脸孔和一排浓密的胸毛,正好是我最欣赏的男人的那种美,我想女人对这种男人的感觉也大抵差不多吧,可是很奇怪……〃我还是个童男子。〃他对我说。
  看着阿不都西提,我经常会想起遥远的唐朝。在一片无垠的沙漠中,一位年轻而英俊的使节率领一支庞大的马队行走在烈日之下,虽说风沙弥漫,但他的一袭白袍却一尘不染。他坐在汗血宝马上,一边行走,一边往嘴巴里灌下鲜红而甘醇的葡萄酒,在他身后的马匹上,端坐着他送给大唐君王的礼物:堆积成小小山丘的奇珍异宝和丰满妖娆的鲜衣胡姬。
  每当我眼前出现这一幕,我都能很快地确认,那位年轻而英俊的使节就是长着一张阿不都西提这样的脸。只能是想像。阿不都西提的真实情况却是:除了身为东京大学在读的农林硕士之外,他还是三份短工的拥有者……建筑工地上的油漆工、一家私立医院的守夜人和他导师急需资料时的助手,后一份工作还时有时无,毕竟他的导师也不总是急需资料。
  他每天早出晚归,所以,我们能坐在一起交谈一下的时候,差不多都是夜里十二点都快过了的时候。
第二章起初(2)
  〃去年冬天的时候,我生了场肺炎,很严重,觉得自己好像就要死了,突然特别想Zuo爱,要不然死了后阴曹地府的阎王都有可能笑话我的吧,〃阿不都西提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脸上隐约有一丝红晕:〃我想。其实倒不是怕别人笑话,就是特别想Zuo爱,于是就打电话找了应召女郎……〃
  我注意地听他讲着自己的事情,没插嘴,不时喝两口啤酒。
  〃挂下电话,我大概在这间屋子里等了一个小时。很奇怪,这一个小时我突然紧张得觉得天都快要塌下来了,摸摸这里,又摸摸那里,情绪还是没办法平静下来,我只好去冲个冷水澡。你想想,一个得了肺炎的人去冲冷水澡,不是不想活了吗?我一边冲一边对自己说,'我就要Zuo爱,死了也要做'。后来,冲完澡,我终于觉得好过了一些,心里也没那么慌张了,可是,当我坐在榻榻米上,我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这时候,门铃响了,门外想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对不起,打扰了。'那个女孩子一边按门铃一边说,是标准的日本式礼节,也是标准日本女孩子的语气。可是,你猜,我听到这个女孩子的声音之后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呢?〃
  〃我跑了,从盥洗间的窗子里翻出去了。〃说到这里,阿不都西提从榻榻米上站起来,走到窗子前,推开窗户,把我也叫过去,指着窗外的一排市内电车铁轨说,〃看到这排铁轨了吧。当时,我就站在那排铁轨里面紧张地朝房子这边望,耳朵还能听见那个女孩子按门铃的声音,也能继续听见她还在说着'对不起,打扰了'。过了一刻钟吧,那个女孩子从梅雨庄里走了出来,不过,她好像并没有多么懊恼,大概这种事情她也见得多了。她看上去怎么也无法和我想像中的应召女郎对上号,一点也不妖冶,还可以算得上清纯,年纪并不大,嘴巴里嚼着口香糖,耳朵里塞着随身听的耳机,一边走,脑袋和身体还一边随着随身听里的音乐节拍有节奏地动着。
  〃我跟住了她,我想看看她到底是谁,过着怎样的生活。说起来。真有点鬼使神差对吗?她像是住得离我并不远,因为路过车站的时候她没有上车,可能也正是这个原因,应召公司才派她来。就这样,我一边跟着她往前走,一边猜测着她的性格啊内衣的颜色啊什么的。她的性格应该是有些暴躁的,一些随意的小动作就可以看出来:有人撞着她了,她会很生气地瞪一眼撞她的人,还有沿街的前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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