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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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店-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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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下土路坑洼不平,泥水横流,沈云祥坐在板车上,一路上被颠成一锅炒豆子,待到几个小时后进了城,已是面色蜡黄,屁股几乎裂成四瓣儿。他艰难地下了车,脚刚沾地,腿一软就差点跪在地上,驾车少年不为所动,斜着眼道:“沈先生这是干什么,咱可受不起您这一跪!”
  沈云祥吃了哑巴亏,扶着车边要站起来,一个没看清整只手糊在车轮上,沾了满满一手淋漓着汤水的黄泥。沈云祥把手在木板上刮了刮,顺手揭去少年头上的羊皮帽,一边戴一边嘟囔:“我跪你……嘿!那是你祖坟头上冒青烟!”
  沈云祥没往人多的大道上走,七扭八拐来到了一片破房子前。这片房子是沈家多年前作为收债的抵押收回来的,因为多而不赚钱,他懒得操这份心,就一直闲置着。沈云祥推开院门,搬了椅子,从房梁上拽下一个小布包,他从中挑出两个西洋的银怀表,其余的全部用布卷着,缠在腰上。这是他全部的家当,包括一些小而值钱的珠宝,和自家公馆的地契,挂在腰上沉甸甸。
  沈云祥离开房子,准备找家当铺将怀表当了,换些现钱,没走几步就在巷子口看见一家挑担子卖馄饨的,他想了想,坐下来叫了一碗。这会儿不上饭点儿,就沈云祥一个顾客,卖馄饨的老大爷心好,也是图个吉利,特地包了两个大的,很快就是热气腾腾的一碗。
  沈云祥一边往碗里撒葱花一边闲磕牙:“大爷,生意还行啊?”
  老大爷耳背,“啊”了一声,沈云祥气沉丹田,又问一遍:“大爷,生意还行啊?”
  “唉,能过得去吧,反正就我一人,有顿热的吃就行呗。”
  “您家里没老伴儿?”
  “有,早几年就死了,儿子也走了,说是上南边讨生路去了,唉。”老大爷调小煮汤的火,伛偻着身子坐在沈云祥对面:“小伙子,我老爷子没见识,但是这世道,谁都不好过,咱把心放宽,活着就挺好的,你说是不是?”
  沈云祥莫名其妙地抬头,老大爷道:“看你这手,啧啧,不像是个吃苦的人,家里头不好过吧。”
  沈云祥愣了愣,心里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他模糊地“嗯”了一声,把头埋在碗里大口吃馄饨,老大爷笑道:“慢点儿吃,要不要添点儿热乎汤?”
  沈云祥摇摇头,心里酸酸地想:老大爷真会误会,还当自己是落魄世家子。他跟秦瑞亭一样,虽然是乡下大老粗,但都是好人。
  沈云祥找到当铺的时候,天已经半黑,沈云祥把银怀表给铺子里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看:“您给看看,这个能当多少钱啊?”
  男人草草瞥了一眼:“旧怀表,三十。”
  沈云祥气乐了:“掌柜的,您这是牛粪糊了眼,就这个三十?少说五十!”
  一边坐着的大汉突然大声笑道:“我说小老弟,就他还掌柜的,啊呸!就是个几十年翻不了身的伙计!就他这瞎眼,说我这七仙女戴的玉佩就值二十!小老弟,你还是像我一样,等掌柜的回来吧!”
  沈云祥到不着急,索性坐在大汉身边等,随即就对大汉的玉佩产生兴趣,他往大汉身边一凑:“老哥,你这宝贝什么样,给老弟我看看?”
  “嘿嘿,我看你是个爽快人儿,就给你开开眼!”
  他从贴身衣服里掏出个小布包,左一层右一层的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块翡翠,虽然已有年头,但上面的锦鲤戏珠呼之欲出,可见来头不小。
  沈云祥脸色一凛:“老哥,这宝贝可不一般啊,您这从哪弄来的,不会是翻着了那秦始皇的坟吧?”
  大汉搂着沈云祥的脖子,压低了身体在他耳边说:“真叫你说找了,这东西,是我在一死人身上找着的!我家刚开了块新地,正准备撬大石头呢,你猜怎么找,翻出来具死人骨头!这玉就戴在那死人脖子上!我跟你说啊,这我可就告诉你了,你要是出去乱说,小心那鬼出去找你!”
  “哎呦,那都成骨头了,得死了多少年了?您也不怕扰了那死人的安生!”
  “不好说,六七十年有了吧……呵,活人都顾不上,还忌讳什么死人,找个地儿好好埋了就不错了……哎,老弟你不等啦?”
  沈云祥道:“不等了,老婆在家等着呢!伙计,就三十,快点儿!”
  出了当铺,外面已经全黑,小风顺着领口直直钻进衣服里,沈云祥不由打了个哆嗦。
  那翡翠是穆玉卿的东西没错,宫里流出来的,仅此一块的宝贝。
  可他所认识的穆玉卿,不该是一个死了几十年的人。
  


☆、第六章

  沈云祥这番进城,是为了三件事,虽然第二件事对他震动不小,但不妨碍他继续,甚至反而对他是否回客栈产生犹豫。沈云祥摸着墙根,来到一片大瓦房前,房子里亮着灯,但没有一丝音笑,透着股悲凉劲。他靠着街上歪歪扭扭的老柳树,把身体藏在阴影里,变态一样盯着那大木门看。
  这大院里住着的,便是沈云祥的老相好,李百儒李老师,他非要在这天津城附近逗留良久,大概也是为了这个人。沈云祥在学校方面已是失踪人士,或者说根本是一祸根,自然不敢光明正大地拜访,他靠在树干上,口袋里没有烟,就折了根小树枝,有仇一样掰着玩,眼睛时不时瞥向大门,无聊至极又若有所思。
  等到沈云祥的手指被磨得红肿,脚边堆着一小片小树棍时,大门终于打开,出来的是李太太,一个面若银盆,眼若水杏的女人。她端着一盆冒热气的水,倚在墙边动也不动,直勾勾地看着天上,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惨绿的一片光,李太太看着看着,就开始抽泣,任凭眼泪淌了一会儿,突然挺直了腰,就着衣袖抹了一把鼻涕眼泪,把水小心翼翼地往街上一泼,转身锁门进屋。
  水倒在沈云祥面前,黑乎乎的一片,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沈云祥浑身一震,他做事从不后悔,只是突然分不清如何是对,如何是错。
  深夜大道上极其空旷,门户四闭,毫无人气。沈云祥慢悠悠地往城门口走,迎面走来一个运垃圾的老大爷,面黄肌瘦,身形伛偻。老大爷推着辆破车,颤颤巍巍地往前走,沈云祥看那板车喝醉一样乱闯,刚想避让,那车一个倾身,险险与他擦身而过,撞在一旁的围墙上。
  沈云祥因为心里有事,懒得破口大骂,那推车老人一步三颤地凑上来:“小子,这么晚还出来晃啊?”
  沈云祥“嗯”了一声,老人又道:“这可不好,晚上可是有鬼的!”
  沈云祥觉得好笑:“什么鬼?”
  老人哈哈一笑,皱纹下的浑浊双目透出一股子不相称的精明劲儿:“地狱里来的小鬼!”老人拍了拍沈云祥的肩,推着板车吱吱呀呀地走远,沈云祥觉得莫名奇妙,耸耸肩正要回头干他的正事,一低头看见胸口插着一封信,封住信口的方法正是他的老同学告诉他的,抗日分子特殊的手法。
  沈云祥心里一惊,顺着老人消失的路往前紧追两步,可老人真的就像地狱里爬出来的鬼一样,半个影子也没有。
  沈云祥原地转了两圈,思索无果,只得收起信封,一转身面前杵着一个黑影,沈云祥神经正绷得紧,不经吓,这一回头差点张嘴招呼了他的列祖列宗。那黑影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语气含笑:“沈先生,是我。”
  沈云祥顿了一下,长舒一口气,挣开秦瑞亭的手:“二爷,您这是要吓死我这老人家吗?”
  秦瑞亭笑嘻嘻地凑上去:“我看你这大半夜的也不回去,担心你。”
  沈云祥也不客气,捏住秦瑞亭的下巴,轻佻地问:“担心我?还是想我了?”
  秦瑞亭像是苍蝇见了开口的蛋,笑得有牙没眼:“想你。”
  沈云祥无趣地松手,闷头往前走,边走边冷冷地说:“傻子。”
  秦瑞亭看出自家媳妇儿心里不痛快,一路上收起了聒噪,安安静静地陪他走,走到一个拐角,就看到路边散乱着一个木扁担,地上还尽是碎瓷片。秦瑞亭看得出这是卖馄饨的家伙事儿,估计是被人抢了钱,又被砸了摊。沈云祥在这一堆木头棍前停下,不言语,只是看,秦瑞亭道:“没办法,就是个倒霉,明早这些木棍被人看见了,估计就捡回去当柴烧了。”
  沈云祥猛然回头,严肃又带着委屈地说叫了声:“二爷,”顿了顿,又郑重地说:“秦瑞亭。”
  秦瑞亭答应了一声,耐心地等下文。只是沈云祥没再说什么,扭过头继续赶路。
  待走到牛车旁,那老牛正蜷缩在地上打盹,赶车的少年不见踪影,少年戴的围巾胡乱缠在牛犄角上,成了一个大疙瘩。
  秦瑞亭小声嘟囔一声:“妈的!到底是没了!”沈云祥转头问:“他人呢?”
  秦瑞亭笑笑:“没事儿,就是该去哪去哪了。”他把围巾解下来,仔细给沈云祥围上,从脑门裹到下巴:“晚上冷,别吹坏了。”
  沈云祥想要往后避,但随即站住脚步,低着头开始笑,他笑得不开,白色的雾气嗞嗞从牙缝里往外跑。秦瑞亭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受他感染,也开始笑,一边笑一边看沈云祥,觉得他就像云彩里的月亮,却心甘情愿倒映在自己这条脏水沟里,心里一动,就忘了笑,咧着嘴盯着沈云祥看。
  沈云祥被盯得有些毛,拉下秦瑞亭的手:“傻乐个屁,走吧。”
  与秦瑞亭在一起,时常让沈云祥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天生就是从泥土里生出来的,然而他太过于清醒地认知这种感觉的错误,他所表现出的乡土气和粗俗,在倍感舒爽的同时,更让他看清自己与秦瑞亭的不同——他是树尖上的绿叶,他肯往下飘,秦瑞亭这根小草棍得觉得蓬荜生辉。
  深夜的荒野没有一丝灯光,满目尽是沉默而浓重的黑,秦瑞亭的车赶得快,把他冻得腮帮子直打哆嗦,沈云祥不太冷,就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问:“怎么,二爷,这么一会儿就出来找我,看不见我就活不下去了?”
  秦瑞亭道:“嗯,你不在一会儿我就受不了,在店里看什么都像你,最后一想:那还等个屁啊,直接去找吧,然后我不就来了吗。”
  沈云祥无心扯皮,淡淡道:“可是外面都在抗日,很多人都没有活路。”
  秦瑞亭沉默半晌,然后笑道:“你也别想太多,人各有命……生死由天。”
  沈云祥摇摇头:“生死不在天,在人。”
  破牛车吱吱呀呀,颠得沈云祥昏昏欲睡,他在半梦半醒间,看到了百人客栈融融的灯火,其中荒唐的摆设,纤细婉转的唱腔,还有秦瑞亭胸前的苍龙,这一切好像一束模糊不清的灯光,将他引入一片与世隔绝的诡异天地。尽管他身处的世界尽是无边的黑暗,但这几枚孤星,已经给了他顶天立地的灿烂。
  秦瑞亭见后面没了动静,叫道:“喂!沈先生,别睡,别感冒了,回去再睡,啊。”
  牛车越过一块石头,猛然一颠,沈云祥被吓得一激灵,嘟囔道:“别吵,啰不啰嗦。”
  秦瑞亭哭笑不得:“我还啰嗦呐,你见过比我更好的人吗?”
  沈云祥小憩不成,存心抬杠:“怎么没有,我刚来客栈那天都听见了,有人在拉二胡,那调子才叫正宗!”
  秦瑞亭一愣,随即心花怒放:“呦,沈先生连什么叫正宗都知道啊?那可真是那什么,承蒙抬爱啊!”
  沈云祥挺直了腰背:“那天的是你?”见秦瑞亭不搭话,又追问:“是不是,是不是你?”
  秦瑞亭心情奇好,在前面哼着小曲儿,就是不说。沈云祥重新靠下,摸了摸怀里的信封,觉得穆玉卿和秦瑞亭都是很好的人,那么不管他们是什么,还不都一样,这都不是个事儿。
  


☆、第七章

  回到客栈,秦瑞亭去安顿那陪沈云祥折腾了一天的老牛,沈云祥怕冷,三步并作两步冲回店里。深夜大堂空无一人,翻起的长凳和干净的地面隐藏了平时混乱的热闹场面。
  沈云祥望着空空的小戏台,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空虚,回首那块玉佩,他想明白了很多可有可无的细节,譬如为何客栈只有在晚上才那么热闹,为何客栈门前鞍马稀落杂草丛生,为何区区一个客栈,可以积累下如此繁而杂的财富,以及穆玉卿走之前的话:“我们很羡慕你,你有我们没有的东西。”
  他是个大活人,他可不是有他们没有的东西吗!
  门外小风一刮,沈云祥一缩脖子,一阵风似地冲回楼上。沈云祥进了屋,点了灯,对着那摇摇曳曳的火光读信。信的内容没什么说道,只是对他表示了感激之意,并邀请他去西北参与密码破译工作。
  “国家已至危难之际,吾辈责无旁贷,只能倾尽所能,守护泱泱华夏的万里河山……
  “日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中华儿女自当用血肉之躯,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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