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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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南随笔-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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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真正经典的黑白艺术摄影,瞬间成全了永恒,这位艺术大师——时间——的杰作,充满了乐天知命的自然豁达,随遇而安的恬淡,孤寂落寞的超然,落在阳间的某个角落,已失去俗人眼中的风景与韵味,再也没有人像沉湎于青春和财富一样回头一望,连爬虫走兽也远离了他们。好的故事与美的传说,年幼的轻狂与终老的谙悉,女人的肉香与男人的粗砺,钞票的珍贵与人情的单薄,官场的显达虚假与民间的朴素淳厚,苍天的高远与大地的厚实,日月的光华与阴阳的谐调,草木的荣枯与水火的距离,贫富的互相仇视与生死的彼此对峙,都在他们的眉目唇齿之间咀嚼过了,业已看惯了,熟悉,认可了。他们安泰地坐着,像洪水过后一堆赤裸在灾难或幸运门前的石头,像狂热和绝望的咆哮之后写就的一组诗歌,也像我在日记的默然记载中懂得的生命的纯度。  
我不能阻止你对这类人事的不屑,自然就无以描绘你在听到我的絮叨时的神色,阿鲁耶达,我怎能强求你的思绪游入我的神经系统,拴在我的脖子上,同我一起思考呢?  
这样使人惊惧的结果最终也会落到你的头上,我们谁也逃不掉。而你的长处恰恰就在于你对这类人事的无知,它将使你无所顾忌地度过一生,在那结果挂满你生命之树的枝头之前,你一直在依靠浑然天成的营养在喂养自己的生命。你是有幸的,连过程也能视而不见,甚至是毫无知觉。  
我们在黄昏时分回到旅馆。我真想将那轮鲜肉一样的残阳摘下来,或看到它直接掉到盘子里,让我们美美地饱餐一顿。但它却那么吝啬地只露了半边脸来,另一半边脸阴沉地把黑夜递了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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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的甜蜜就在于它潜伏着一种危险,爱情与Zuo爱的形式,想探测到五脏六腑的万千溺爱,连同一串串极为可爱又可笑的动作,使危险成为享受,也成为谎言。  
我拥有了你,阿鲁耶达,在这个侦探家、小偷、强盗、痞子、小人、好奇者和战争都乐意光顾的黑夜,我像睡眠占据梦一样地占有了你!  
性学和那些关于性学的无聊的论争成为我们的笑柄,好男人总在适当的机缘里以适当的方式释放并诠释他的爱,以性和性的高量快乐做到了知识与诗歌最抽象的呈现,从而使这一释放和诠释成为使命。  
你是不是要问我:“每个人都这样吗?”  
我能不能这样回答你呢?我说:“欢爱的时候,连上帝都死了!”  
你还要问我:“人们在脱尽衣服时,还有道德吗?”  
我可以如此回答你吗?“除了爱情,道德才有用,有价值!”  
“为什么我们总感到在犯罪?”  
“问问衣服、书本上的教条吧,有了它们,爱情好象始终在犯罪,连梦也无法打开!”  你,还在问:“肉体是什么?它干净吗?”  
“肉体即快乐!只要好欢乐存在,肉体就褒有了亘久的洁净,它不仅仅是活生生的存在,而且是爱情的土地!”  
“多年以后,我们会继续拥有它吗?”  
“庇护你的天性吧,肉体也赋予它独到的禀性。多年以后,我们只有回忆,无数次的回忆,那些令人销魂的水份,令人激越无比的弹性,令所有呼吸、凝视和抚摸都充满诗意和庄严的体香。”  
“我们就获得……获得了什么吗?”  
“记住,人永远是活在过去的废墟上的,回忆废墟之前的荣华,年青和茂盛。也可以这么说,追忆往事之时,我们已经完全失去了过去;追忆获得的快乐,是快乐本身的含义,可追忆快乐的结局,是痛苦在失落和忧郁的背上迅速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那是人的精神上的累赘,但你也可以将它看成财富!”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是啊,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我们还有别的法子吗?”  
“不知道。我们还有别的出路吗?”      
子夜,明月阴谋一样从东边晦暗的山顶鬼鬼祟祟地露出脸来时,房间里便是一方浅浅的、长方形的白。  
我走到窗边,小镇熟睡得如死亡了几千年,那消失在地平线以下的庞贝古城和渤海古国,其情景无外如此吧。  
一个穿戴极少的肥身巨臀女人从过道上急急走过,迅捷地夺门撞进那间灯光红红的厕所里,一股哗哗的声音像丝弦上模拟出的那种怪怪的音响。  
我想:月光之所以被人们喻为水,就是被这昼伏夜出的女人的尿液给浇湿的。  
感官的刺激,异性的声音、香味,然后是行为,最后又是那幸福得发颤的回忆。  
明月夜的可怕,是不是就在于我们的回忆太多,哪怕仅仅只是在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半秒钟前认识的一个人?        
第二卷    第三章
        
洗衣板,泛着夜光的洗衣板,在登记室外十几米处,我不知何故将目光久久地放在上面,原来上面曾摆放过无数衣服的,衣服曾掩蔽过许多新鲜的肉体,这些衣服和衣服里的肉体使我的灵感迅速与它们焊接上了。我多么宁愿让诗歌本身走开,让我尽情地用诗意的明眸注视这洗衣板的内涵,深刻而不呆板,就像我在窗前,回首望着你美妙的容颜和那孩子般屈体的憨态,在这个秋天的夜晚,一切对我,对你,都充满了柔濡的爱意。  
夜晚没有曲线,尽管我运用过无数线条,力图勾勒出它的形状,以期达到生动而准确的程度。  
夜晚是没有色彩的,尽管我们理由多么充分地以城市的美就在于其灯红酒绿的夜晚,啊,至少,它缺少真正动人的色素。  
可我们依旧愿意从凶险的白昼逃到同样、甚至更加凶险的夜,原因之一就是:在白昼里脱光衣服就是罪过,在夜晚就成了美丽的爱情。也就是说,白昼因为太过暴露真实而需要遮羞,夜晚因为深厚的隐蔽而无所顾忌。  


睡吧,阿鲁耶达,祝你的睡眠甘美无梦,祝我们有梦的时候永远睁着眼睛。      秋夜漫长。是什么把平常心从这根指针传给另一根指针,因为轮回而无法成为永恒。  守着你,原本是一桩最可美妙的事业,望着你,原本也是一场可遇而不可求的恩典,爱着你,原本也是浩荡的上苍所馈赠与我的生生世世的大礼,而月明星稀,怎么倏忽间涌上心头的惆怅,使我觉得我们的爱情犹如麻痹在手术台上那灿白的肉体,被一双双没有细菌也没有温热的职业手指拨弄、切割、缝补。  
一辆人力三轮车从窗下的街面上驰过,一串串铃声也没有敲碎这令人难熬的秋夜。辛苦的人,他怎就舍弃了家中的妻儿,独自一个看惯这凄夜冷街?生计限制了他,许多世间不平催老了他,可只有在妻儿驻守的地方,才可有福祉啊!  
阿鲁耶达,你仍睡得那么甜蜜!我妒忌你这万般安谧、超然的神态。  
有了好睡眠,不正也是禅吗?        
把黑夜全部都留给我,剩下明月,普照你的佛心!        
又是一个灰蒙蒙的早晨,我满腹的快活随希望的冷却而消失。川南的早晨总给人这种印象:一个八旬老太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躺在终生冷漠的后面,无力地望着太虚之境。街边的小叶榕像一个个白痴,呆呆地望着街面,什么也无法想起来了;叶片儿上沾满了厚厚的黑色尘垢,乞丐的脸一般。车站附近的几棵落叶树上,断枝倒悬在几乎干枯的树干上,像断了胳膊的人,从夜里活过来,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迟钝地待在路边,为这样的早晨而憋闷。没有风,这倒好的,若是有风,情景不就更加令人烦躁?  
灰尘打脸之前,我们在一家简朴的面馆里胡乱吃了点东西,赶紧到车站购了票,急忙着要尽快离开这陌生的地方。  
不属于我们的地方,阿鲁耶达,我们多停留一片刻,就是受苦!  
在车上,我哼着小曲,你懒洋洋地半张半翕着嘴,随我的曲调轻声附和着。你那脸色就像从没一丝儿褶皱中浸出来的秋太阳一样,不亮不煌,不冷不热。我闻到一股木槿花似的香气,便住了口在你头发里安插了我的鼻子,可我没闻到木槿花香,只闻到潘婷洗发水的香味。我四下寻找,原来前排一乡下女孩子手中有几枝新鲜木槿,浅蓝的花朵刚刚开放。其实,木槿花是不香的,但也不是难闻的那种气味,一般即使将鼻孔放在花蕊上,也难以呼吸到浸渍心脾的芬芳。可能是老家种植木槿多的缘故吧,对这吝啬馨香的植物便有了一种特殊的亲密和意会。老家的人种植木槿花,主要是用来做栅栏,围在菜园四周。木槿极容易生长,折一根,随意在泥地上插了,不多久它就生根,就自作主张地活了下来,与杨柳的秉性极为相似。木槿的模样不俊,花朵也难以同牡丹玫瑰媲美,又喜“大团圆”般拥挤成一丛一堆的生长,实在太过贫民化,因而就不被人喜欢,大量种植也就不大可能,自然就不被人瞧不上眼了。太普通的东西往往就是这样的命运。我想起以前曾经读到一个年青的诗歌写作者的诗,他的诗歌创作主张贫民化。替他作序的某某诗坛名流毫不客气地反诘一句:“我就看不出谁又是(诗歌的)贵族!”姑且不论提出一个诗歌创作的主张对与否,深刻与否,单是贫民化我就替他担心:大凡贫民化了的东西,在如今的世道里不是被捧为“真正的艺术”,就是被贬为俗气,庸俗。前者多是捧杀,你经得起几个回合的折腾,就得放下旗帜,后者是肤浅的认知。深入民间的艺术,在如今的歌碟盒带中是很难见到了。  
我被这个无意地将一朵贫民的木槿花握在掌中而怡然的乡下姑娘所感动,这般简单的生命,简洁的美,尽为她所造设,她是有福的。  
而我们旁侧的人,越要占据得更多,失去的也将是无穷;越想有所作为而劳心费神,到终了来,依旧是无为。  
你对我说:“我好象不是在回返。”  
我说;“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你曾经出游了这一趟!”  
阿鲁耶达,你是居住在你的内心,通过内心同万象说话,外物于你怎能再有知觉?  
这一点,我与你相同。            
      
第三卷    第一章
        
 我曾经迷恋哲学。阿鲁耶达,我那充满多情、离奇、沉闷、诡计、狭隘、伤感、忧愁和寂寞的大学生活里,在写作与阅读文学书籍疲惫之后的主要劳动就是在哲学的故纸堆中扒拉着(这当然不同于我那几个自诩为哲学家的同窗那么刻意拔高和作贱自己)。但我厌恶它的体系,它的系统,它的过份的条理化,以及不同程度的说教色彩。有人将驳杂的哲学体系说成是一座精工而又繁复的建筑,但建筑并不等于就是家,体系并一定就是说透了、看透了、评透了人世的种种真正能启示人心灵和思想的哲理。我更厌恶那种企图以语言解释和粉饰行为,或以行为补证和歪曲语言的伎俩,因而我怀疑书本,对教材一类的东西,我会因为它们有柜台上物品一样的序列而恶心。而更恶心的地方还在于,在扼杀个性、在提倡表面化的学术精神的幌子下要人背诵理解的那种框框套套,强加于我们正在发育、生机勃勃的头脑。各类讲座,各类所谓的精英们自我感觉极为良好的摇头摆尾、故作深沉、口若悬河、精辟入骨的讲授,不知是把他们自己扔进了垃圾堆,还是把我们活埋在教条和经验的棺材里。  
我哂笑过哲学教师对哲学考试那煞有介事的态度。当然,与其浪费精气操作这样的形式,迷失在这样的形式主义泥潭里,沾沾自喜于以死板异常的考试来鉴定人材,还不如肆无忌惮地放出一个通泰的屁,坐在马桶上看一部西方A级黄片,在一个卖麻辣烫商贩那里讨教辛辣的生活给他们的启迪来得痛快、深刻和自然。  
哲学是不需要考试的。蠢人才会通过考试而获得对问题的答案。  
哲学是所有欢乐、幸福、美的骨头,说得小一点,就是钙。它需要的是使用大脑,使用灵魂,使用勇气,它们成就着无与伦比的思辨,在思辨中获得思想的自由与快感。  
阿鲁耶达,你迷恋于物质的肉体胜过对哲学问题的探索,你的专业促使了你这样,我并不以为要你明白哲学是怎么一回事才承认你对我有爱,就像对生殖崇拜的民族并不就是道德家们认定的是“伤风败俗”的那一类人一样是一个道理。你不是我的哲学,却远胜于哲学。而我只愿意在哲学之外成为你的爱情,没有防范体系的爱情,这样,你就该明白我当初为什么反感你对未来生活的规划了吧?  
当我们的思想没有超过我们的爱情,  
当我们的仇视没有超过他人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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