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克森倒了两杯白兰地，将一杯放在加百列面前、自己拿着另一杯，眉开眼笑的坐下之后，以手上的酒杯敲一下另一个酒杯，然后自顾自的啜了一大口，一点也不介意对方是否有喝酒的意思。
加百列还没看过奥克森那么高兴，以卡通一点的说法，他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朵旁边。
「呵……该怎么说呢，请你担任这个职位，证明了我的眼光正确……」不知道是因为酒精或情绪作用，奥克森的脸红了起来，「在短短一个月之内，能有这样的成交量……就算最资深的经理人也未必做得到，呵呵呵……」
奥克森指着桌上的拍卖结算报告，稍微收敛了笑容，「至于总成交价……当然，我从一开始就不寄望以这次的拍卖赚一年的营收。不过，两次免费的全国广告……真有你的，葛斯曼！」
加百列深吸一口气。继亚契的到访带来狗仔记者之后，预展第二天，欧盟经济顾问卓其也过来参观，更是带来了大批的财经记者。
看到卓其光临，贺喜斯的脸色变得比芥末还绿。打听之后，加百列才知道卓其也是现代艺术作品的投资收藏家。
「总之……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奥克森轻弹着手指，「你还那么年轻就有这样的表现，未来更是令人期待。
加百列挑了一下眉头，本来不是说他的年纪给人经验不足的感觉吗？怎么现在又变成令人期待了？前后矛盾。
「我会继续努力。」加百列客套的说，并且趁机要求，「同时，希望未来在我的工作范围上，我能有更多的『主导权』。」
他希望以后不需要再看着那些所谓的「资深人员」的脸色。
奥克森张开双手，「没问题，我会尽力协调。哈哈哈……」
加百列心想，奥克森是个很奇怪的人，这么乐过头，真的没问题吗？
加百列在支票上写下一个数字，接着深吸一口气，在受款抬头栏位小心翼翼的写下「罗伦斯？布罗戴斯」几个字。
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开支票，他已经先在心中设想了无数状况，要怎么借着这小小纸张扳回尊严，要不屑一顾的将支票丢给对方，说「赏你的」，或傲慢的递给对方，同时说「暴发户」。
或者学罗伦斯的方法，将支票装在信封里，请尼尔森放在他的书桌上，什么话也不说。
但是，加百列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损人，一泄心中怨气。
星期天，罗伦斯直到午后才踏进家门。虽然是假日，他却显得比工作时更加疲惫。
加百列到处晃荡着想找个最适合的时机，但是罗伦斯的表情让他觉得那天似乎不是个好日子。
「有什么事直接说吧。」罗伦斯坐在二楼起居间的靠窗安乐椅上，突然对着正探头探脑的加百列说。
加百列抬头挺胸的走进去。接下来的步骤他已经在心中演练了几百遍。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支票，递到罗伦斯面前，冷冷的说：「拍卖会所得。」然后等待罗伦斯大惊小怪或冷嘲热讽，接着再反讥回去。
没想到罗伦斯接下支票之后，只淡淡的说了声：「谢谢。」便将支票收进皮夹里，连看也没看一眼。和加百列预期的完全不一样。
「你不看一下金额吗？」
「我相信你。」罗伦斯说，「恭喜。」
「……」加百列想着该说什么话挖苦或讽刺对方，突然间，却感觉自己并不乐意那么做。他觉得自己非常幼稚。
「有其他事吗？」片刻之后，罗伦斯又问他。
加百列摇摇头，「没事。」他一耸肩，有点无措，「那么，我先走……」
「没事的话，为什么不待在这里，看书也好、听音乐也好……总而言之，坐一下？」
加百列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发展，「待在这里？」
「那里有椅子。」罗伦斯指着对面的沙发，「我又不会咬人。」
加百列乖乖的坐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罗伦斯又说了：「为什么不说话？你是摩西吗？要等神谕才能开口？」
「什么？」
「你不是很擅长自言自语？」
「喂！」加百列白了他一眼，「你才擅长说废话。」
罗伦斯笑了，「就像这样，我想听『人』说话。随便什么都好。」
加百列不太确定罗伦斯的言下之意是什么，「什么都行？我可以问你问题吗？」
罗伦斯一耸肩，「请便。」
「那个……亚契？欧文是你的……」
「我的床伴之一。怎么，你对他有兴趣？要我帮你牵线？」罗伦斯笑着回答。
「不是啦。」加百列急忙辩解，「为什么只是『床伴』？」
「我和他上床，但他不是我的爱人。」罗伦斯坦承，「如果你真正想问的是『我爱不爱他』的话。」
「喔。」加百列想了想，「这样不是很累？」
「累？请不要侮辱亚契，他不是以这个谋生。」罗伦斯的表情严肃起来，「我和他在床上很合得来，并不代表我们在情感上必须有所牵扯。」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加百列立刻解释，「我读过杂志介绍，说欧文先生是个非常敬业的模特儿，我的意思是——」他顿了一下，「是『你』不觉得很累吗？」
罗伦斯愣住了，盯着加百列，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露出浅笑，「你有资格说我吗？」
「……」加百列的眉头一皱，脑海中回忆起在他的公寓里发生的事，整个人沉了下来。
的确，他这个极端失败的负面案例不是很有教育意义……加百列陷入晦涩回忆的泥淖，下意识的开始咬起指甲。
见加百列有些恍神，片刻之后，罗伦斯向前一把抓开加百列的手，「没事的，现在你在自己家里。」接着他故意转变话题，「对了。关于拍卖会……金洁那幅杰作你怎么处理？」
「杰作……她和我父亲的油画吗？」加百列顿了一下，才贼贼的笑着说，「我把画卖给我家原来的私人医生，詹姆斯？雷理。」
「金洁和你家的私人医生有……『往来』？」罗伦斯诧异的问。
加百列点点头，解嘲似的苦笑着说：「家里会『刚好』都有同一个小爱神雕像当装饰，感情应该不生疏吧。」
「原来如此。」
他们继续瞎聊了一阵之后，加百列想听些音乐，于是站了起来。
「和你说话让我很放松。」罗伦斯看着窗外，突然这么说。
「什么？」从音响流泄出的旋律掩盖住罗伦斯的声音，加百列听不清他的话，「和我说话怎么样？」
罗伦斯没有回应。加百列走过去一看，才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拍卖会之后，加百列注意到同事看他的眼神有了些许改变：善意增加了、敌意也增加了，非常两极化。不遭人忌是庸才，加百列如此自我鼓励着，一开头的难关已经过了，接下来，希望能渐入佳境。
「葛斯曼博士，下午我会将追加的季拍资料送过来，麻烦您看看。」
午休前，提维塔的秘书探头进加百列的办公室这么告诉他。加百列眉头皱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季拍卖向来被视为拍卖会重头戏，依照惯例，也是各部门的较劲场：比较拍卖价、成交量，诸如此类。加百列对这种竞争没有兴趣，但却也间接受到影响，许多资深人员都会刻意保留一些「王牌拍卖品」到最后才亮相，负责总检把关的加百列，工作时间被迫打乱，他已经破例加班几天了。
原本要搭电梯下楼，发现电梯口已经有一群等候者，加百列决定走楼梯。
「葛斯曼博士。」
在楼梯间，加百列突然听到有人向他打招呼，加百列一回头，看到安缇克的搬运人员正将一幅画搬到九楼。
「嘿，十二楼的，又见面了。」
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站在一扇标识「TQ科技工作室」的玻璃门口，正笑着对他说：「我们总在电梯里见面，一直没有机会『正式』自我介绍。」男子在签收单上签名，「汤玛斯？维登。叫我汤米就行了。」
「加百列？ 葛斯曼。」
看着搬运工人离去后，汤米又说了：「他们叫你博士……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工读生。」
加百列双手一摊，「无所谓。」
「怎么样，工读生博士，我请你吃午餐。」汤米很直接的说：「我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知道你的名字，我可不想再花一样多的时间知道你的个性。」
加百列迟疑了一下，汤米咄咄逼人的态度，教他下意识的排斥，甚至有些恐惧。
「你不回答，是因为个性孤僻——」汤米继续逼问，「还是因为害羞？」
「或许我只是单纯的不想接受你的邀约。」加百列冷冷的说。
加百列的答案似乎教汤米有些受辱，他愣了一下，接着大笑出来：「我不接受拒绝。大不了，我们各付各的。」
加百列没有多理会汤米，自顾自的下楼；汤米则一路尾随着他来到Rive Gauche。
当加百列回到办公室，桌上照例又堆了一小叠追加的季拍资料。
之前的午餐非常无趣，汤米或许不是个坏人，但是非常自我中心，不断的吹嘘着他们发现了一种将取代石油的新科技能源，并且怂恿加百列投资。
「现在石油价格飙得那么高，谁能掌握新的替代能源就掌握了最大财源。投资我们的获利很高，真的。」接着汤米还转头朝吧台弹指头大喊，「喂、喂，服务生！这是低咖啡因的吗？我要低咖啡因的咖啡！」
安德烈远远的和加百列交换一个眼神，疑惑的问：「他是你朋友？」
加百列立刻摇摇头。
「这家咖啡馆的服务不是很好。」汤米继续抱怨，「你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好的咖啡，真正好的咖啡，应该是……」
加百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注意力又带回面前的季拍资料上。
他转着铅笔，有些心不在焉，一份份的读着。终于，他几乎将当天的分量都看完了，看看表，心中有些高兴不用加班。伸个懒腰，翻开最后一份资料，突然间，加百列整着人却僵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几秒钟后，加百列已经冲到提维塔的办公室里。
提维塔正穿上外套准备下班，「葛斯曼博士，怎么了？」他瞄了一眼加百列手上的东西，不怀好意的咧嘴一笑，「很棒吧！我敢说『它』绝对会是这次季拍的天王。事实上，已经有好几个有高度兴趣的买主私下和我接洽了，其中包括Victoria and Albert博物馆……」
「我想问的是『它』怎么来？」
「你怀疑东西的出处？那么重要的事，我当然不会开玩笑。我手上有相关的证明文件，等等……」提维塔从抽屉里翻出一份文件，「……对，『它』一直在法国，直到二十二年前才从勃根地……」
「勃根地夜坡的一个酒厂释出。」加百列接口，「这个我知道。」
提椎塔看着加百列，嘴边拉出一个冷笑。「当然，你非常清楚。」
「我只想知道，这个Canovo的『加百列天使』……」加百列的语气越来越愤慨，「金洁怎么会得到、为什么会交给你拍卖？」
第十一章
隔天，各大报的艺术版纷纷以最大篇幅报导安缇克的季拍将无底价竞标一尊Canova的作品，已经引起各国收藏家和博物馆注意等等。报导中介绍那是一尊真人大小的「报喜天使加百列」，是十八世纪末勃根地富商向这位新古典主义艺术大师订购，一直收藏在家族酒厂里，直到二十多年前才首次曝光，将这件身价不凡的艺术品存在瑞士银行保管。
不需要看报导，加百列也非常清楚雕像的来历：是他外祖母家族的传家之宝。当他诞生的时候，外祖母非常高兴的将雕像当贺礼，和一笔基金一起存放在瑞士银行保管，在他满二十二岁之后便可动用。
「梅尔律师，我以为我父亲只把基金转到金洁名下，没想到竟然连雕像一起……」加百列对着话筒，语气十分沮丧的说：「她怎么可以这样？我真的没有办法以法律途径要口雕像吗？基金可以算了，可是雕像……毕竟是送给我的。」
「加百列，你父亲当初是依照合法程序将基金和雕像转移到金洁名下。」艾萨克深吸了一口气，「想要那尊雕像，唯一的方法是『购买』。」
购买，看似简单其实困难的两个字，也正是金洁的如意算盘。他很清楚金洁这么做是为了报复他把油画卖给詹姆斯？雷理那件事。
「加百列，希望你不会埋怨你父亲……」
加百列苦笑一声。埋怨？何止埋怨而已，他甚至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但是又能怎么样？他甚至没办法抱怨，难道去墓园哭闹吗？
「加百列，你在听吗？」加百列默不作声，艾萨克又说了，「……你父亲很疼你，知道吗？」
加百列可以客套的回答，但是他不想。他越来越不确定这一点。
「购买……梅尔律师，你知道购买回一个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什么意思吗？」加百列终于开口，「意思是两百万美金。」
现在轮到艾萨克沉默不答。加百列以自嘲似的语气无奈的说：「问题是我没有两百万美金。」
「加百列，我很遗憾。」
不，你不知道什么叫遗憾，加百列心想。如果是以前，他根本不会把这个金额放在眼里；现在不一样，他连打这通电话给艾萨克都是要付费的，律师以小时收费。他不认为艾萨克可以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