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 by 艾尔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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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仙 by 艾尔弗-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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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懒得转身,对着镜子说:“谢谢提醒。”

  镜子里的人脸色白得不像话,我拍拍脸,又揉揉。那人终于忍不住动容。

  他扬头:“差不多了,我们要么早点散。”

  我想笑笑不出。

  散,这个字说出来多简单。

  “胡先生,”我轻声说,“刚才李先生介绍说您是点意的主厨?”

  他点点头,不多话。站在那里身姿都没有变过,背脊挺直。

  真是特别,他一点不像我业务上碰到的那些人。

  有句话说得好,无欲无求,才能巍然屹立。

  我逼出一丝笑:“点意……是城里最好的西餐馆,真是幸会。”

  “你喜欢点意的菜?”他不笑,依然蹙着眉。

  “嗯,”我眼角斜瞥,正看到他侧脸,扬挺的鼻线与下巴嘴唇组成优美却锋利的素描线,突然就像心跳乱了几拍,嘴里开始胡乱说,“好吃,很好吃。”

  “是么,”他掏出张名片,又放回去,“刚才给你名片了。喜欢的话常去吧。”

  我注意到,他说话既不用“您”也不客气。

  真不知道,跟他比起来,究竟谁更像不染尘世的仙人一些。

  第2章

  乘出租车回到家,基本不省人事。战战兢兢打开门,我才轻舒一口气,还好焉甄没有在今天来,否则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扑通一声倒在床上,再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胃没有那么痛了,却因为过度饥饿而产生了另一种疼。胃越来越不好后,我稍一饥饿,也会冒冷汗。

  好歹爬了起来,收拾清楚了自己,抱起换下的西装,准备出门觅食时顺便送到干洗店去。站着都嫌累,我一屁股坐到床脚,开始掏西装口袋。

  出租车票……零钱……名片……手表……名片……

  我的手指停住,扯过一张天青色底银字的名片。昨晚那不怎么礼貌的人……嗯,就是这个吧。

  “胡——皓。”我手哆嗦了一下,随即晃晃脑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离十年还早,可以理解。我感叹了一下自己的过敏,这世界,重名的都那么多,别说单字的了。

  可以相信,在这个国家,不会有人姓言——吧?

  限塑令后,塑料袋都难找,我好不容易才从犄角旮旯里翻出“珍藏”已久的一个超市塑料袋,把西装胡乱塞进去,在门口踢掉昨天当拖鞋踩进屋的皮鞋,换了双客户送的正版crocs,才施施然出门而去。

  城市不够大,就容易遇到熟人。

  在洗衣店交了钱和西装,就看到公司一个大妈级职员满脸不赞同地瞅着我。

  “啊,刘经理你好。”我立刻堆起笑。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她已经是高级经理,处在我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

  可望而不可及,么。原来人被同化起来是很快的,报纸上好像说一群鱼中有两条改变游向就能改变整个群体,那我这条鱼落在一整群朝着同一个方向的鱼中,被同化也是很正常的吧。不被同化的人,一定很特别。

  突然又想起那个姓胡的厨师。

  这厢我还在胡思乱想拿找钱,刘大妈已经盯着我的脚开口:“小肖啊,今天不上班,也要注意形象啊。”

  我讪笑笑,低头看看自己脚上crocs里那双莫名其妙的袜子,随便打个招呼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到了街上,却走得渐渐慢下来。真是周末的中午饭点,街上人来人往,车流如织,每个人脸上都挂念着自己的挂念。我认识一些人,其实又是一个都不认识。任性地留下来时,我就该想到,这里没有任何属于我,我也不归属于任何。

  简单的说,我就是一个过客。三年前封仙殿大仙捋着胡子对我说:“你仙根未断,此时不解,来日仍须再解。”

  我说:“百年之后的事情,哪管它那么多。”

  大仙吹吹胡子对我直瞪眼睛。

  后来,我收养了一个小孩子,送他去私立寄宿学校读书,总是忍不住去看他,惯他惯得一塌糊涂。后来才觉得,这孩子其他都正常,就是那眉眼,怎么看怎么像言皓。于是就突然很少去看他,推说工作忙。

  但是,我至少还有这个名义上的儿子要抚养,也不知小望胖了瘦了?

  点意建在闹市区,加上它家强大的广告及优惠攻势,很好地保证了川流不息的客源。我拿到一张等号纸,维持一只手按胃的姿势。

  发等号纸的小姐冲我笑:“先生,你很饿吗?”

  我迅速撤下手,又迅速放回去:“很疼。”

  小姐估计以为我是饿得疼,笑得用三根手指贴着唇,小指和拇指微微翘起。点意选人很对,面对这样的发号小姐,再急再饿你的火气都会不由自主地消下去。

  我踱到门另一侧,开始看贴出来的今日推荐。这是家典型的意式餐厅,却在醒目的推荐上写着“解酒柠檬炖杂菜小牛里脊”,有趣;还有“保胃暖沙拉配甘草汁”,确实有趣;最下面一行竟然是“主厨推荐护肝汤”,实在——有趣得紧。我一面琢磨着今天这主厨是不是脑子抽风了,一面突然想起,这主厨,可不就是胡皓么。

  终于等到叫我的号,黄花菜都要凉了。

  我坐在位子上翻菜单,却没找到那几样贴在外玻璃上的。我有些疑惑,随即挥手叫来服务生:“我要贴在外面的那三样。”

  “先生您还需要什么吗?”

  “你们主厨是叫胡皓吗?”

  小个子男服务生吓了一跳,终于从手中点单器上抬起头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是、是,先生你有什么——”

  “没事。”我眯起眼睛一笑。

  谁知这服务生走开几步又折了回来,急急地说:“先生,主厨说点今日推荐菜的如果有什么意见建议,可以在这里留言。”说着递给我一张天青色纸片,正与胡皓名片背景色一样。

  菜的味道怎么说呢,烧得精致,但不是我那杯茶。

  我这才顿悟,为什么我的胃总是不好。

  看着那片四四方方的天青色纸片,我大笔一挥,大言不惭地写下如下四个字:

  良药苦口。

  想了想,又在末尾加了落款:醉酒人。

  又想了想,改为:吐酒人。

  我瞄了眼还剩下的大半空档,再想想,提笔写下一行诗:“堕地良不忍,抱技宁自枯。”

  回家去的路上,我才突然觉得自己有多么可笑。吃饱了脑子就容易犯混。最初读到这首诗,是言皓念给我听的,末了赞道:“人界的诗人真好,写得真好。”一时我也迷上了文人骚客,乐此不疲寻找写菊花的诗,和他一起刻在菊圃的牌子上。

  已经……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吧。

  越久越清晰。

  第3章

  碎石入湖,不过激起些涟漪,稍纵即逝。工作又忙了起来,我很快忘记了在点意发酸的那点破事。一月一度的焉甄家访日,也临近了;我儿子小望的探视日,也安排在这天下午。

  提前推开了一堆工作上的约会,我打起精神准备迎接这无比重要的一天。

  计划跟不上变化,这句话绝对是真理。

  我刚去医院做过胃镜,被医生脸色严肃地警告少喝酒后,就接到上级领导的电话指示,迅速与上次的李姓客户取得联系,商讨进一步合作事宜。

  也就是说,姓李的要做回头客;我要继续做好倒在酒桌上的思想准备和高尚觉悟。

  痛定思痛,我对顶头上司郭经理说:“我以后,一定再也不找山东的客户了。”

  “少废话!”郭经理说,“你对俺们山东人有意见么?”

  我懊悔得直想用门夹夹头:“没、没有。”

  “做完这单,奖金少不了。”郭经理口气软了些。

  奖金,奖金有个屁用。焉甄曾问我:“你工作这么积极干吗?”我说:“赚钱。”他又问:“赚钱干吗?”我那时答不出,现在的话还可以说养儿子或者留给儿子做遗产。

  想起儿子,我猛然惊起一身冷汗,握紧话筒颤声问:“郭经、经理,哪天要跟李先生谈?”

  “明天!”

  “可以改时间吗?”

  郭经理立刻变了口气:“你说嘞?”

  完蛋!世界上再没有我这么不负责的父亲。一身酒气地回去,还少不了要被焉甄狠骂一通。这么一想,我真不如离家出走算了。

  伸是一刀缩是一刀,我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去赴了鸿门宴。

  很惊讶地,刚到酒店门口,就看到一辆黑色别克里下来一个熟人。面色淡淡,高高瘦瘦,穿着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两手安分地垂在身侧。

  正是胡皓。

  我走上前去:“胡先生——好巧。”

  胡皓看我一眼,点点头。

  我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我在点意的留言,只得硬着头皮笑:“你今天也来这里吃饭?”

  胡皓又看我一眼,终于开口了:“我以为,是你请的我们。”

  我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李先生还没到呀。”

  胡皓又点点头,一字千金。

  我尴尬得站不住,刚一转身,却被他叫住了:“肖司秋。”

  我愣住,他竟然直接叫我的名字。

  再怎么不同,再怎么不事故,这也过分了。我竭力忍住不快,却又被他下一句话震住。

  “良药苦口,不生病不是更好?”

  “啊,这个,”我讪笑,“你知道那个留言是我写的了。”

  “为什么又来喝酒?那天点意的那些菜不能让你理解吗?”胡皓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毫无笑意。

  “不是——等等,点意那些菜,是你——”

  “只提醒有心人。”胡皓别过脸去,不再看我。

  我愣在当场,半天合不拢嘴吧。这样奚落训责我,除了焉甄,现在竟然又冒出来一个。

  幸好李先生及时出现,救了场。

  今天李先生似乎特别高兴,估计是拿回扣拿得爽歪歪了。

  他一兴奋,酒量翻番,受罪的自然是我。

  为生意干杯、为合作干杯、为健康干杯、为事业干杯,到后面为老婆干杯、为酒店干杯、为茅台干杯,什么都有,看得出李先生醉了。酒品不好的话,千万莫多喝。

  我酒品不好,喝醉了话多。

  于是在没喝醉之前,我借故去了好多次洗手间,“吃了吐”。

  吐到后来,胃疼得刀割一般,却已然上头,弯了一段才抓到洗脸池。我扶着洗脸池站了良久,冷汗出了一波又一波。洗洗,再出;再洗洗,继续出。

  我瞅瞅镜子,叹口气,先开口了:“胡先生——你看着不累吗?”

  这人真是好精神好耐力,目测也已半斤多下肚,脸色正常神情清明,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折腾。

  “你有什么话,说就是了。”我闭上眼,死猪不怕开水烫。已经身中致命数弹,再多温柔一刀又如何。

  半晌没动静,我忍不住睁眼。胡皓这时却叹了一口气,终于有了表情。他皱着眉,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长方形塑料包递给我,说:“这个是生物暖炉,暖暖胃吧。”说着他又掏出一个青色灯芯绒布袋:“套着这个,也不会太热。”

  我有些发楞,慢慢伸手。胡皓这时却又叹了口气,收回手,将暖炉套进袋里,伸手,径直贴到我的胃部。我动弹不得。他又说:“把西装扣一下,这样别人看不出来。”

  我这才朝后倒退一步,匆忙结了扣子,没有道谢,转身就逃回包厢。

  胡皓隔了几分钟才回来,面色如常,我却坐立不安。

  我左手放到桌下,轻轻按了按胃部,暖炉立刻贴上衬衫,隔着布料柔和地却持续地渗透着丝丝缕缕的热度。温暖松弛的感觉缓缓蔓延上胃,又扩散到五脏六腑。暖流流到心脏,连心情也暖暖的。偷眼看胡皓,他没有任何反应。

  原来世上真有冰山美人这等事物。但胡皓的马相么,也就只能说还可以,跟言皓或是景页比起来——

  我晃晃脑袋,主动朝自己杯子里添酒。胡皓瞪了我一眼,神情一瞬间有些似曾相识。

  酒不醉人人自醉。

  从酒桌下来,我已不省人事。迷迷糊糊挪到车前,连车锁都打不开,按着钥匙上的按钮好久,就是没反应。我一把扔掉钥匙,直想往地上坐,却被一个人大力拉了起来。

  “肖司秋!肖司秋!”谁在叫我?

  一片迷蒙中,那人将我扶上了车。

  “我的车,”我舌头有些大,“你怎么能开?怎么办,我又没去见儿子。”

  那人盯了我半晌,才说:“这是我的车。”

  我却傻看着他,很久很久。他的样子模糊不清,我看到的似乎是削尖的下巴挺俊的眉眼,是少年言皓的样子,不,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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