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林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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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林言事-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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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厢方严大人大胆落棋布阵,那边厢监察御史几部分方严大人的学生门人、故交纷纷上表反击前一段时间针对方严大人“三不足”论的攻讦。一时间京都沸反盈天,均是些清谈激扬之词。朝中支持或反对革新的,正式决裂为“保守派”、“革新派”。
  革新派的这番反击可谓惊天动地,保守派犹未来得及反应,周以琛大人已经公布了贷苗法的实施细则,并即刻派出巡政道梁英才等人分区巡视察看以指导各地开展新法。
  我的父亲先在大殿之上被皇帝申斥,后于朝堂之上被监察御史弹劾纷纷,成为革新派反击保守派的第一面箭靶,承受了大部分攻击。等到保守派反应过来再予以反击的时候新法已然在各州府道台开始实施,保守派只能采取辩论之法反对新政实施,一时间京都皇帝案上的奏章连篇累牍。
  随着争论的日渐升级,局势已经不在诸位大人的掌控之中,渐渐的原本的争论开始不那么纯粹,就连我父亲国孝期间留恋风月之所都没挖出来作为攻击父亲的利器,甚至娘亲的怀孕都成了一种罪过。
  争论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有些不堪,但是皇帝并未发言制止,而此时的方严大人全副心思用在了革新的进一步构思中更是无暇理会。此时的保守派方从争论中回过味来:皇帝真的是铁了心要革新了。
  元祐三年十二月,翰林大学士慕容修在苦劝无效后上表请辞,皇帝未加挽留。同月左相韩琦大人上表辞官归乡,皇帝挽留一次后允其所奏。至此保守派中坚重臣三者去其二,只剩古光大人独撑危局,革新派无论从声势还是从实务中均获得完胜。
  京中消息陆续传来,到了元祐三年的十二月,祖父收到慕容先生亲笔信后,终于知道此番朝廷的惊天之变何其伤筋动骨,连祖父往日在朝中最有分量的知交都无法保全自己,辞官归隐了。
  我无法想象祖父的愤怒,我只知道无论祖父怎么愤怒,现下已经没有任何途径宣泄祖父的这番愤怒。朝中慕容修、曾公望算是祖父的知交故旧,原本指望慕容先生在朝野的声望能够左右皇帝的想法,但是皇帝登极的这把火少的实在太旺,所谓老成持重这样的谋国之臣恐怕不在皇帝眼内很久了。
  但出乎我的意料,祖父并未因此深受打击,反而有越挫越勇的态势。家中客如流水,祖父三不五时就邀请客人办些诗会、宴会,客人具是些中州的名流,自然也都是同一阶层的人,攻讦之声不绝于耳,虽然祖父不曾说,但是与会者参差不齐渐渐也有些不堪的话语流出。
  中州家中如此,父亲在京上还不知道会如何呢!我无法不忧心,但相比之下我更担心祖父的身体,此时祖父已经拒进药石,日常饮食也因此减到往日的三分之一,又有面色潮红、声若洪钟的现象,人人皆称祖父老当益壮,我和萱玉看起来觉得回光返照也不至于,但这又绝不是什么好现象,为此都忧心忡忡,相对无言。我虽学医,但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十八般武艺,施展不开:内科疾患要用药、要休息,我没有办法做到其中一样。
  在这样寝食难安的日子中我度过了我的六岁生日,生日前夕我盼到了离家多日的舅舅。我为舅舅的回归略微欣喜,期待舅舅能开解祖父一二。但这样的想法还是落空了,因为舅舅带回来的消息更是让人坐立不安:传闻方严大人主理的贷苗法仅是投石问路,其后还会有涉及方方面面的革新,其中就包括均输法,针对的正是诸如外祖家这样世代通商经营的世家。时下天下纷扰,就是舅舅有心劝慰,也因为其反对革新的立场而失公允。唯一好的是舅舅回来的时候遇到了要再次前往西北的松风和尚。
  但尚未及松风和尚从容的施诊用针,巡政道梁英才大人即抵达中州。
  中州是通往西北的重镇,自古来商贸繁荣。兼之地处中原腹地,土地肥沃,算得上得天独厚,因此上次巨灾如此中州咬着牙都能扛过去。原先的州府孙起云大人是名能吏,但是对祖父这类又有声誉又有根基的人历来都是示好交好,如今孙起云大人殉职,接任之周继芳大人并无其魄力,更无其胸襟,早已被中州世家弹压的唯唯诺诺,因此外祖家才能如此快速顺利的在中州贩卖茶叶。元祐新政方兴,中州富户说是群起攻之也不为过,因此新政在此处也遭受了中州世家最激烈的反对和阻碍,而周继芳大人就算有心推行新政也无能为力。
  祖父仗着往日曾在朝为官,又在中州薄有名声,梁英才大人到了也并不主动拜访,只日日在家高谈阔论。连松风和尚都对我大摇其头:“康康,你祖父脉象浮紧而弦,舌苔白干,夜不能寐,日不能食,加之双颧赤红,怕渐有戴阳之症,甚为危险啊!”
  我心道不妙:“戴阳之症?”
  “这戴阳之症望文生义,即虚阳浮于顶,宛若戴帽,实则内里精阳耗竭,乃极凶险之症。和尚虽有开方施针,但你祖父药石不进,加之不能精心调养,着实不妙。”松风随时面不改色,但眼中悲悯越盛。
  我低头不语,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良久松风拍拍我的肩:“康康你不宜忧虑过度,和尚自当尽力。”
  我听了松风的话也只好勉强笑道:“往日松风送我医书,但康康愚笨读了这些日子,还未有所得,爷爷生病不能诊治不说,甚至不能开解一二”
  松风听了这话却肃了脸:“康康此话不对,医者,关乎性命,怎能凭了两本医书就敢说治病救人呢?性命相托之事,必须慎之又慎!何况,岂不闻身疾能治,心病难医?你祖父,始终用心过甚。”
  医学之真意我怎么会不懂?只是祖父是我的亲人,我日日绕于他膝下,自然不能漠视他的痛苦,无论身体抑或心灵。如今祖父这样行事,我虽不认同,但却绝不相信他仅仅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才这样奋起反击:“康康虽知治病救人,医得病,医不得命。但祖父却非那等沽名钓誉之徒,而是铮铮君子。康康及家中众人均有劝谕,但康康弱小,也不懂局势还请松风帮帮康康。”
  松风点头说:“佛云俗世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积盛,样样皆苦,堪得破,立地成佛。然而人究竟心有挂牵,是以五内俱焚,苦不堪言啊。佛祖宝相庄严,慈悲无边,悯的就是众人我执他执。”
  松风顿了顿,望向我,面色更加慈悲:“往日我曾云度你出家,乃见你眼中清明,与佛有缘。然而你母亲、祖父想必都不愿意,无端在你心中生出牵挂。今日见你眼中忧愁,却仍能行事如常,如此心智素淡坚定,也算你的福分。康康,你要谨记,求而不可得,实乃大苦,你堪的破方可保你平安。”
  求而不可得?我所求何事?求祖父放弃那些争论,求祖父、父亲放弃他们得以立身的信仰?求娘亲莫要为父亲的三心两意伤神?是啊,这些都求而不可得,要祖父丢弃信仰,不若拿刀杀了他;要娘亲对父亲淡漠,那娘亲在这家劳心劳力又是为何?松风所言确然!刹那间我心中有些清明:生在这样的时代,我早已经注定和这些人的际遇一起跌宕起伏,又何必强求一个善果?只求尽力心安罢了。
  思及此处,我对松风微微一笑,行了一礼:“康康谢过松风和尚。”

  韬光养晦求不得

  巡政道梁英才大人抵达中州后先是随同周继芳大人巡视州府田地,听闻还把京中慎行堂的规矩一起带了下来,随时听取佃农的意见。中州各人,除了祖父以外,均无人上门拜访,梁大人巡视期间也并不派人跟随,梁大人曾暗示周继芳大人要见见州里有名望的人,周继芳大人也曾私下传信与祖父,但祖父到了此时凭着一口硬气就是不理会。
  我明白州中各人要是消极抵抗,存了心要看看梁英才大人能把他们怎么办。一时间中州一边是梁英才大人和佃农聊得热火朝天,一边是富户们的冷眼旁观,乃至于冷嘲热讽,而我的祖父则完全漠视梁英才大人的存在。
  元祐四年正月,父亲娘亲的信终于回到家中。自父亲在朝中被申斥,被弹劾之后,父亲在没有信带回家。祖父虽不曾就父亲的境况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他已经担心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此时的这封信,稍解祖父心头的困厄之感。娘亲在信中并未多说什么,只说信发出半月之内动身回中州。
  我看了这封信却无法抑制的浑身发抖:娘亲为何选择这个时候回来?她身怀六甲,已经是就要临盆的时候,怎么禁得住长途跋涉!这个时候回来一定是京中的情形越发紧张我不敢继续往下想,只站在那里呆呆看着祖父。
  我相信我是脸色发青的看着祖父的,不然祖父怎么会把我抱在怀里一叠声的叫胡全?
  之后松风给我打脉,找了借口把萱玉燕语等人支走,只留下祖父,才对我说:“康康告诉和尚近日睡得如何?饮食如何?可有不舒服?”
  我回想了一下答道:“近日不易入睡,若入睡了却睡得不深,常常做梦;饮食,腹中饥饿却并无食欲;倒没有什么地方特别不舒服,还是挺精神的。”
  松风闭了眼睛,好一会才说:“我往日和康康说的究竟康康并未放在心上啊!”
  我听了觉得松风有隐约责备我的意思,想必我的身体也不大看好,但是身处这样的环境,怎么可能做得到心如止水,无波无纹呢,终究他们都是我的亲人,舍了他们,是在心尖挖肉一般的疼痛阿!我只好勉强笑道:“康康愚昧,松风曾云八苦,奈何康康挂心亲人,因此苦不堪言”
  松风却没有再看我,只望着祖父说:“林中书,不易入睡,多梦,主神志,乃心火虚旺之像;腹中饥饿却不思饮食,则主脾虚胃热。和尚一再说过,康康因先天脾虚胃损,精元不足,定不能大悲大怒。如今康康思虑过甚,若不加以调养,可会酿成大症候啊!”
  祖父良久不语,末了才问:“以和尚看,康康可妨碍?”
  松风此刻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我当日曾云,康康精心调养当无恙,但切忌大悲大怒,方可保其一世平安,此言一而再,并非虚言。”说罢闭眼不再说话。
  祖父听了这话面色一沉,只坐在床边抚摸我的发。
  我顺着祖父的手看着我的头发,如今我年纪稍大,头发也跟着长长了,颜色略黄,身体好的时候还见些润泽光彩,若一旦调理不当,一段时间后就容易变得干枯。此刻我的发尾干枯,头发易掉,想来体内阳气精元不足之余,还兼有肝火上炎灼伤毛发的征象。我对自己的身体有些忧叹,上一世命好到神仙都妒忌,这一世却不怎么招老天待见。原本身体不好也有机会学学林妹妹,病中还美丽袅娜。现在这副样子,头发枯黄,面色十日里就有六七日是黄的。面貌看过倒算的上清秀,可惜这两日肯定是想得太多了才会这样。但娘亲这一次,我实在不敢想那后果。
  “康康,你可是担心你母亲?”祖父好一会才问我。
  我抬了头,点头称是。
  “这些日子难为你了,身边纵有些丫头仆妇,究竟没有贴心长辈扶持。家中事情你莫要暗自思量,没有什么事情的。”
  我听了祖父这话,知道祖父无非安慰我,可是这话,他自己都未必相信,哪里又能说服我,但是我早已经明白祖父根本也无力掌控局势,我闭了眼摇头道:“爷爷不用担心康康,康康也曾看过医书,还能明白些道理,康康并无大事。只是娘娘如今有了弟弟或者妹妹,康康担心路途遥远,娘娘的身体经不住。”
  一番话祖父也没有了言语,我知道我说的是事实,过了一会祖父却笑道:“康康,你只看了你母亲的信,也看看你父亲的信吧,我知你读书看信已无障碍。”
  我有些疑惑,只能结果祖父递来的信。父亲的信倒是挺厚的一叠:“泓送别慕容大人。初时大人与您、先右相严宽大人等把酒论诗,于先帝御前争辩,先帝一一调和,旧情旧景宛在昨日。孔圣叹‘逝者如斯夫’,而今岁月如梭,俱往矣!慕容大人不禁潸然涕下,恨遗长亭。大人于临别问父亲可曾赠泓玉笔大人殷殷嘱托‘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儿与古光大人、澈弟等商议,方今之势,势不可再撄其锋芒,是故泓自当自请出京玉卿虽身怀六甲,却未能幸免于责,泓深以为咎。若玉卿留在京内徒添伤感,随我出京则万事不备,不若返中州有父亲岳丈扶持泓虽深陷流言蜚语,但不改初衷,万乞父亲保重金体先附《非贾谊》,请父亲大人指评。”
  我看过正文,急切想知道我的父亲对待此事的态度,也不发问,只翻看那《非贾谊》: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是天子不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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