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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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歌-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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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似是斟酌了许久,终於道,“老臣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陛下,事关国运,再迟就来不及了……”
  咦?这不是钦天监张老头的声音吗?
  “既然这样,容我回报陛下。张大人请在此稍候。”
  “什麽事,这样急的?”这声音是……阿墨?真对不起他,我那样朝他大吼大叫地发脾气,其实我心里清楚,一切都与他无关。
  是我自己,一旦遇见沈约的事情,从来无法冷静。
  “我也不知道,陛下还没醒吗?”有脚步声窸窸窣窣地由远及近。
  “叫他进来……”我勉力支撑著起来,喜官挑开幔子,露出为难的表情,“可是,陛下咳了一整夜,刚刚醒转就议事,似乎不妥。”
  “咳咳,朕没事。”我半坐起来,刚想下床,阿墨阻拦道:“下来就不必了,臣看还是放一层帘子,让张大人说完就得了。”
  我点头表示同意,披上一件外衫靠在枕头上。
  张衡挪步走进来,整整衣摆,在幔帘外跪拜。隔著一层若隐若现的垂帘,我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张大人年迈,又有急事,免了吧。”
  “谢陛下。”张衡颤巍巍地起身,声音透过帘子传进来,“禀告陛下,昨夜天象突变,老臣与钦天监众位合力推算,终於找到破解这邪神临世的方法。”
  “是什麽?”
  “老臣要找的人已经有了眉目,陛下,请速速依老臣的线索将此人寻来,以挽救我天朝国运啊!”张衡字字恳切,看样子是昨夜太过激动的缘故。
  难为这老人家为了国运操劳,虽然我只想敷衍他,可是还得装装样子。
  “你有了什麽线索?”
  “星轨之事,推算演绎太过复杂,简单告知陛下,就是命定之人出现的方位老臣已经得知,陛下只需按图索骥,可是一定要快,去迟了,很可能不再灵验。而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推算又不知道能是什麽时候。”张衡絮絮叨叨地解释,从袖口里摸出一卷发黄的羊皮纸,“臣的推算所得,全写在这上面了。”
  阿墨赶紧掀开帘子,将那卷羊皮纸接过来,还未等我看上一眼那玩意,那头张老头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揉揉发痛的太阳穴,心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只好暂且把羊皮纸放一边,出声探问道:“张大人这是何意?”
  张衡伏地不起,我透过帘子只看得见他若隐若现的花白头发。
  “老臣请辞钦天监掌管之位。”t
  “为什麽?”我淡淡地问。t
  “国有大变,老臣无能,光是占卜出命定之人的所在就已经耗尽心血,愿献出官位,留於命定之人,必能……驱除邪神,保我朝国运昌隆。”张衡始终未抬头,苍老的声音里全是忧虑与期盼。
  可怜这两朝开济老臣心,我却再坐不住了,掀起被子,踩上鞋子,一把掀开帘子。张衡被我这一番举动给吓到,趴在地上抬眼看我,复而又低下头去。
  “张爱卿,朕没有记错的话,在灵台观星可有五十年?”
  灵台是钦天监掌管的居所,钦天监这活儿实际上比宫女还累,一入灵台,终生为卜,夜观星,日演算,皓首穷经。不像白头宫女,还有个什麽偶尔话玄宗的闲暇。虽是如此,钦天监掌管仍旧是一门肥差,想一想,谁能一句话定天下命数,要皇帝祭祀就祭祀,要皇帝大赦便大赦。因此,让出这门职位便显得更加可贵。
  “回禀陛下,臣十六岁继承家学,早记不清在灵台消磨了多少时日……如今一算,竟有五十年了。”
  我卷了卷袖子,“既是如此,待朕寻回那个人之後,你便隐退吧。”
  “谢陛下。”张衡就著趴在地上的姿势连磕了三个头,“陛下,老臣还有一言相告。”
  我笑了:“你还有什麽事?”
  张衡直起上半身,目光幽微地闪动,花白胡子拖曳到地,他机警地向左右看了看,对我说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我饶有兴趣地又打量了他几下,继而道:“都下去。”
  阿墨第一个躬身出去了,剩下的宫女太监也退了个干净。
  “你起来吧,有什麽话就说,朕不会治你的罪。”我坐到了一边的软凳上,老实说,我对张衡要说的话不怎麽好奇,让我好奇的是他的眼神。
  他要说的话我能猜到,无非是临别卦象,告诫我几句,但他的眼神却告诉了我并非这样简单。屏退左右,可谓意义深远。
  张衡年迈,爬了半天才起得来,对我长揖到地,“陛下是明慧之主──”
  这话我从当太子殿下开始就听他念叨,念叨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然而,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陛下要毁,也就毁在这明慧二字上。”
  他这话说出来,我立即就可以把他拉出去杀头了。可是我没有,谁让我明慧呢,於是我问,“此意何解?”
  张衡却岔开了话头,“陛下可听闻,上古时期,在南国的千里密林之中,曾生长著一对连理枝……”
  我倒吸一口凉气,“腾”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然而腿脚发软,差点站不住直接摔倒。
  他怎麽会知道?他怎麽能知道?我心里电闪雷鸣惶惶不安,表面上却做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请爱卿明示吧。”
  “密林之中,树冠高大,遮天蔽日,阳光和水分十分有限,若是分开发散,尚能有转圈的余地,可是这一对连理枝却偏偏要缠在一起,越虚弱不堪,越要依赖对方,就缠得越紧,缠得越紧,便越发不能接受到充足的阳光,於是越虚弱不堪……直至最後,抱在一起,枯死了。这样的现象,古书有载,往往称为‘绞杀’。”
  我全身紧绷,坐立难安,勉强笑道:“这与朕有什麽关系?”
  张衡道:“也许没有关系,但这是陛下的命盘。臣占卜只得八字,查阅典籍,方才有解答。”




☆、25

  “爱卿占卜所得,是哪八字?”
  也许我早就知道答案,也许我根本从一开始就错了,我望著张衡沟壑纵横的脸,既希望他赶紧说出来,又希望他永远也别说。
  “南国有枝,共结连理。”他还是说了。
  这八字为什麽总是阴魂不散地出现,带著似是而非的解答,一次又一次地击溃我的防卫。我花了这样久的时间,好不容易才筑起一道屏障,耗尽气血,痛不欲生,终於将沈约牢牢地隔在外面,为什麽还不能放过我?为什麽?
    “为什麽!”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这样去做了,伴随著惨烈的破碎声,案头的一只越窑双耳花瓶被我丢出去,撞在墙上。我一边踩著碎瓷片,声音一点都不好听,“吱吱喳喳”地,一边回头问张衡,“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
    估计张衡已经被我的举动吓傻了,可是少顷功夫,这位人生阅历极其丰富的沧桑老人忽然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懂了吗?该死的,他竟然能明白?
  “陛下,我们都有无法舍弃的过往,无法忘记的人。坚持未必就是坚强,有时候放弃才是。老臣观星观了一辈子,陛下的命盘是最後一次。陛下──老臣没有要说的了,老臣告退。”
  他说的是什麽乱七八糟的,他还是不懂,就连我也不懂……
  张衡走的时候我还踩在一地的碎瓷片上,聆听瓷器哭泣的声音,原来是那样美妙。我又抓起另一只汝窑三足瓶,用尽全身力气掼到地上,碎片飞溅,寝殿里一片狼藉。
  正当我恍恍惚惚,手里抱起第三只瓷器要往墙上摔的时候,突然有人自背後死死地将我拖住,双手绕过来牢牢覆盖住我的手背,“陛下,冷静些……”
  怎麽冷静?我根本没疯,要怎麽冷静?
  “你放开我──”我双手被制住,只能跺跺脚,露出一脸痴迷的笑意回望他,“阿墨,你听,这些瓷器在哭泣呢,多麽动听的天籁啊……我再摔一个给你听好不好──”
  阿墨摇摇头,眼底带著悲戚,他侧过头,忽而用唇堵住我将吐未吐的话语。
  只听“哗啦”一声,我手里的瓷器应声而碎,等回过神来,我已经仰面躺在书案上,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泰然自若地接受他的亲吻。
  坚持与放弃……原来根本就不用懂,原来没有人能懂!
  如果真有人能懂,那能不能麻烦告诉我一声,心怀一个人,却与另一个人毫无顾忌地接吻,这样的行为该称为什麽?
  口腔里炙热到无法呼吸的时候,阿墨放开了我,我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突然有一滴泪毫无预兆地落在脸边。抬眼看去,阿墨的眼里满是水光,他不得不微微向後仰了仰脖子,以防水光漫溢出来。
  我拾起腮边那颗眼泪放到唇边品尝──英雄泪,原来我终於见到了英雄一泪。苦的,涩的,热的,与平常的眼泪没有什麽不同。
  然而掂在手指上的时候,说不出地沈重。
  “阿墨──你为我做了这麽多事情,今天,也换我来报答你,好不好?”我勾住他的脖子,背抵著桌面,慢慢地,拉开了他的衣领。
  “臣该走了。”他阻止了我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啄。
  “到哪里去?”我眼波浩渺地凝望著他,我不信他能从这里逃开,“不能留下来陪陪我麽?”
  “边关──臣突然想念那里的月光了。”阿墨温柔地看著我,抚平我散乱的丝发。
  “我不准!你不去,朝中还有别人,为什麽一定要是你?”我失控地抱住他,双手在他後背一分一分收紧。我已经赶走过他一次,不能再让他走了,边塞苦寒不是开玩笑的,战争更不能儿戏。
  我缠绵病榻的这些年来,他四处征战,一身甲胄,满面尘灰,却始终甘之如饴……他一直在等著我,他一直辛勤地保护我,而我却一直在利用他。
  我晓得,他妥协了,他失望了,他这样一走就不会再回来!
  “陛下,臣会在那里看著你的,一直一直──看著你。臣会替你守好万里河山,用那把剑砍下仇人的头颅,高高挂到旗杆上。陛下──那时候你会高兴的吧!”他扣住我的肩膀,有些期待,有些不确定,“你会是──高兴的罢!”
  我的眼前却连续回闪著一些过去的画面。
  “我要用这把剑保护我爱的人……”他别开我的目光,自顾自地说。
  “陛下,我用这把剑砍下的人头数都数不清了……”在城楼上,他曾那样充满了期许地看著我,我却卑鄙地问他想要什麽赏赐,明知道我给不了那东西。
  我不知道,我一直不知道,他原来只是要我高兴而已。
  我几乎抽泣了起来,深深把脸埋进他胸口,“那──我要是想你了,怎麽办?”
  “陛下如果侥幸还能想起臣,那就去未央湖畔走走吧。臣永远忘不了,未央湖畔的风。”
  我也忘不了……那个时候,未央湖畔迎面走来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旁边有人提醒我说:“殿下,那就是谢丞相家的三公子。”
  我笑得风生水起,指著他的鼻子道:“哦──原来你就是谢小三子嘛。”
  英姿飒爽的少年面上立刻浮起一层羞恼的轻红:“不准叫我的小名!”
  未央湖畔的轻风吹动他领口系著的红巾,腰间的剑穗因为他的动作而叮咚作响,
  “我是殿下,爱怎样叫你就怎样叫你……不过嘛……要我不叫你的小名也有一个办法。”
  他谨慎地开口,眼睛却里跳动著急切的目光:“什麽办法?”
  我指了指他领口围著的红色丝巾,“你把那个送给我。”
  “真的?”他迟疑片刻,有些犹豫地解下来,递给我。
  我抓过来,方方正正的红色领巾在手中一抖,幻化出明亮如火焰一般的光彩,而後我带著战利品掉头就跑,嘴里欢呼道:“啊哈哈──兵不厌诈,谢小三子,你中计啦!”
  一开始的目的只不过是单纯地想耍耍他,挫挫这些世家子弟的气焰。没有想到,却与他最为投机,渐渐发展成了同榻抵足的至交。
  “陛下,你可记得,从那以後,我再没有戴过领巾。”阿墨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很快便微笑道,“未央湖上的风啊……真叫人又爱又恨。”
作家的话:
不好意思,因为网络问题,断更了好几天,我尽量补足分量!




☆、26

  我手里捏著一卷羊皮纸,靠在轿子里闭目养神。
  喜官骑马跟在轿子旁边,贴著轿帘同我低声说话:“陛下,这样能行吗?”
  我咬咬牙,“别叫我陛下,要叫公子,听见没有。既然是我们诚心诚意地请人家出山,那就不能怠慢,总要做足了姿态。”
  实在也不能怪我这样,要怪只怪张衡他没写清楚,那卷该死的羊皮纸上只有寥寥数语──长安西北郊,灵殊观。
  灵殊观虽说是个偏僻的道观,可是观中大大小小的道士加起来得有三十多号人呢,再加上在里面寄居的其他人,要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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