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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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灭长安- 第1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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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双眼睛,似已穿透了厚重阴冷的石壁,穿越了重重阻碍,看到赵长安正立在自己面前,微微含笑,注视着自己。

他那目光,如空濛的春山,又似碧澄的秋水,明净动人。

她大喜,急忙伸出双手召唤:“尹郎,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上天可怜我们,真的让我们又相见了?尹郎,你快过来,让我好好地看看你,你不要站在那里,为什么不动?你是想我过来吗?才几个月不见,你倒拿起架子来了。好吧,既要我过来,那我就过来,谁让我命里就撞上你了呢?”她挪着笨重的身子,就要下地。

“贱货!你瞧瞧你的那副浪样!太叫朕恶心了!”赵长安冷笑。她一怔,仔细看过去,发现爱郎忽然模糊不清了,蒙眬中,只见他身穿淡黄缂丝衮服龙袍,头戴帝冠,而他的面容,却异常的苍老。

这不是尹郎!尹郎的目光不会这么狠毒狰狞,而他的嘴角也不会有这样刻薄阴险的狞笑。这人是谁?她茫然地望着他:这人这么老,脸上的皮全垮掉了,像风干的陈年橘皮,昏黄多皱,耷拉着,还覆着一层灰扑扑的老人斑。她突然想到:这是赵嘉德,只有赵嘉德才会身穿龙袍,现身这里!可先帝驾崩时才只四十多岁呀!而这个人已经五十多了。而且,这人垮掉的还不只是那张脸,还有人,他整个人都垮掉了,干瘪萎缩得像只破麻袋。而赵嘉德生前却风姿高雅,如玉树临风。

就在她漫无头绪地苦苦思索时,这人踱了过来:“才多久的工夫,你就失心疯了?瞅见谁,都当他是桀枭?”

又看了看这人泛着暗绿阴光的眼睛,晏荷影浑身一激灵,认出这人是谁了:“是你?你是……”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丑陋猥琐的干瘪老头儿,居然会是赵长平!不过短短数月时间,他怎么就成了眼前的这个样子?一个已因过度的焦躁不安、烦恼挫折、打击自卑而不堪重负、垮掉了的老头儿?

赵长平冷笑,笑声如一根毒蛇的长信伸进她耳中搅动。她嫌恶地把头转开:“你来做什么?”

瞟了一眼她隆起的肚腹,赵长平残忍而得意地笑了:“谁的野种呀?啧啧啧,没想到,姑苏晏府未出阁的名门闺秀、千金小姐,居然也会不顾礼义廉耻,干出那么不要脸的丑事来。”

晏荷影微笑道:“像我这种不要脸的臭婊子,还能跟什么好的男人有来往?”她抚了抚腹部,“这当然是畜生的野种!也只有畜生,才会跟我这种臭婊子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丑事来,然后再一转脸,又赖了个一干二净!”她极度轻蔑地迎视对方狞恶的目光,“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赵长平未料到素来娇怯怯的她竟敢这么大胆直接地反讥自己,只见此时,她看着自己的眼光就像在看着一堆粪便,不禁勃然大怒:“贱人,见了朕,不拜不跪,居然还敢出言顶撞,你……你……”他本是想来气晏荷影的,未料反倒先被她气了个半死。

斜睨气急败坏的他,晏荷影悠然笑了:“我不过是在聊畜生嫖客,你却发的哪一门子的急?畜生嫖客关你什么事?哦!我晓得了,莫非……你倒就是那头畜生?”

赵长平大怒,一扬手,狠狠地一掌就要往她脸上搧落。暗淡的烛光中,却见她将脸高高扬起,双目一闭,凛然不惧。他想了想.咬牙缩手,脸上现出了一缕阴笑:“你在这儿,一定很思念那个死囚吧?”晏荷影浑身大震,倏睁眼,盯着他。

“当初你来求朕时,朕心软,曾答应过你,一年当中不杀他,暂且留他一命,可是……”赵长平虚情假意地喟叹一声,“朕倒是不念旧恶,想保全住他,等日后再从轻发落,无奈……”他微微一顿,眼角瞄见她的脸色已变,“朝中诸大臣人等,在这几个月中纷纷上折子,都说他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安人心。唉!朕虽贵为天子,可也要讲法度纲常不是?”

他话还未完,晏荷影已浑身大颤。赵长平快意地欣赏她痛苦的表情:“他犯的是十恶不赦大罪之首罪——谋反!朕既要以理服人,自当按律行刑,是以,那个桀枭已被朕下旨,以大逆罪于四个月前凌迟处死了。”

“畜生!”晏荷影跃起扑向他,十指张开,拼命了!赵长平不慌不忙,一挥袍袖,她凌空后跌,“嘭”地摔在了石棺床上。他这一挥,已点住了她身上的数处大穴,这时她不但不能动弹,就连话也不能说了。

“桀枭意图谋反,你这贱货,也想学他的样,行刺朕吗?哼哼,看来只是千刀万剐,也太过便宜你们这些逆臣贼子了。”赵长平仍在喋喋不休,“……朕命人把他的肉和骨都捣成了肉糜,和在面里,蒸好作成鱼饵,全抛进宫中的玉澜湖喂了鱼。哈哈……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赵长安这么个人了,他再也不能来折磨、羞辱朕,让朕吃不下,睡不好了。他终于消失了,彻彻底底地,永远地,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晏荷影一眼都不想再看这个人。真奇怪,她心里居然升起了一丝怜悯,对这个可怜的人的一丝怜悯。

赵长平仍在大笑,已近疯狂:“凭什么你们那么快活,而朕却这般痛苦?凭什么?”他恨恨地挥舞双臂,“这世上,除了宝亲皇后,朕的宝亲皇后,就再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喜欢、关心朕,就像你喜欢、关心桀枭一样。都是男人,可为什么你们这些贱货都那么迷恋他?朕什么地方不比他强?你瞧瞧,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他戟指晏荷影,“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一万个瞧不起朕的样子。朕是太子时,你就是这个样子,现在,朕已经是天子了,可你还是这个样子!”他声嘶力竭,“就连那些个奴才、大臣也都瞧不起朕,虽然,他们在朕面前都装得毕恭毕敬的,可一背过脸去,他们的那个样子,跟你有什么分别?他们一个个男盗女娼、寡廉鲜耻,可却要朕做一个可为天下垂范的圣人,一个活着的,可为天下万民效仿敬仰的活祖宗!朕这哪是在当皇帝?根本就是在当囚犯,一个被关在紫禁城,那个金监牢里的死囚!你瞧不起朕,那些奴才、大臣们欺弄朕,就连西夏、辽国也乘机来要挟、恫吓朕。就这八个月的工夫,辽国侵扰我大宋的边境就达十一次之多,每次抢人抢财不说,耶律隆兴还威胁朕,有朝一日他得空了,要率大军攻进来,拿东京做他的京城!没办法,朕只得增加对辽国的‘岁赐’,朕这个皇帝,简直就成了辽国的管家了,可却连管家都不如!做大户人家的管家,做得好了,主人还会夸奖几句,赏点儿东西,可朕呢?”他失神地自语,“朕既是辽国的管家,又是大宋的奴才,而且无论如何勤勉地做,都是天经地义的,可要稍有一点懈怠差错,就成了昏君、庸君……”这时晏荷影方才明白,何以他在短短的数月中就苍老如斯。

“朕是皇帝,却天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可你却活得这般滋润!哼,凭什么你们那么快活,朕却要痛苦?朕要令你们的痛苦干倍、万倍于朕,要入地狱,就一齐入!”忽然,他俯身,柔声细语,“你知不知道,朕的前太子妃,在你之前,这里曾关押过谁?”晏荷影一怔,若有所悟。

“哈哈……就是桀枭!那个你魄挂魂牵,一时一刻都不能忘怀的尹郎!想不到吧?朕要让你们两个活着不相见,死了也见不着!”

晏荷影痴望眼前的《鹧鸪天》,刹那间,她仿佛看见,在清明晴好的春色里,在距自己最远的,一株枝干横斜,盛放着的垂丝海棠花树下,漫天飞舞飘坠的粉白花瓣中,倚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的赵长安,柔软的衣袂被轻风阵阵吹拂着,正从一具色泽古雅的古琴后,慢慢地抬起头来,深情缱绻地凝视着自己。她流泪了,是喜悦的泪水:哦!尹郎,原来我们早就相会了,天可怜见,让我们早就聚在一起了!

看见她的眼泪,赵长平以为自己要折磨她的心愿已然达到,满意地笑了:“你现在一定非常想死吧?好赶去跟桀枭相聚?哼哼,朕哪能如你的这种愿?现在最能叫朕高兴的消遣,就是时不时地能看一眼你这种楚楚可怜的风骚模样。要是你轻易地就死了,那朕岂不是亏大了?等再过半个月就更好了,到时候,你生下肚子里的这个小杂种,要是男的,朕就马上封他做宸王世子;要是个女的就一把掐死,至于你嘛……就永远囚着。儿子是宸王世子,娘却是囚犯!有意思,哈哈,这真是太有意思了,朕只要想一想,也觉得浑身舒坦……”

晏荷影躺着,正躺在那首小词上。也不知已过了多久,赵长平好像已经走了,也好,这样,他就不会再来聒噪,打扰我俩的清静了。

她卧在那里,如伏在赵长安坚实而温暖的胸膛上,身周都是他亲切和熙的气息: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也不知尹郎的魂魄在哪里?他那么好的人,魂魄一定是在天上吧?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模样?是不是……还跟从前一样,那么爱笑,那么讨人喜欢?

此念一起,如饥似渴,爱郎的音容笑貌,如见如闻。许多极细微的往事,平时从不留意,即或留意也绝不会想得起来,这时却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是如此清晰接近,然而又可望不可即。这种如在眼前的思念,真的要令她发狂了。

这时,殿外好像又有了人声,她听而不闻:是赵长平又来了?他还来干什么?还想要把这个孩子拿去做什么宸王世子吗?哈,真可笑,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为这个惨淡的人世再添一个可怜的孩子来受罪呢?声音越来越嘈杂,有人在呼喝厮杀,还有兵刃剧烈的撞击声。

唉,怎么在这里也不得清静?她厌烦地合上了眼睛,然后,就听见有许多人冲进了石殿,一直冲到石棺床边。

“好妹妹,荷影妹妹,真的,真的是你吗?”一个清脆圆润的声音欢喜地喊道,紧接着,她的双肩就被一双温暖而激动的手搂住了。这声音很熟悉,好像……以前曾经在哪里听到过!但此刻,她不愿费神去想这些无聊的小事,只期望不要再有人来打扰她和赵长安的安宁。

可冲进石殿的人们却并不如她的愿,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昭阳,晏姑娘是不是昏迷了?”

昭阳焦急地轻摇她的肩膀:“荷影妹妹,醒醒,你醒醒,我是昭阳啊!”直到此刻,她才在残烛暗淡的光焰下看见了晏荷影高高隆起的肚腹。

虽早料到她现在的情形肯定会极惨,可一见这种情形,昭阳、宁致远及一众前来救她的人们仍都鼻酸了。

“昭阳,不宜耽搁,我们还是先把晏姑娘救出去再说吧。”

昭阳点头首肯:“对,远哥,是我糊涂了。”

苗夫人与两名女弟子越众而前:“盟主,我们来抱她吧。”说着三人就要去搀她。

一听这群人居然要把她带离此地,晏荷影又惊又怒又急,不禁尖声大叫:“不!不要碰我,我要跟尹郎在一起,不许再把我们分开!”

众人无不吃惊,也无不惊喜。“荷影妹妹,原来你醒着?”昭阳伸手,“啪”,胳膊已被狠狠地打了一掌,晏荷影虽赢弱无力,可这一下,却也令昭阳右臂火辣辣地疼。

昭阳一怔,对已张眼坐起的她道:“荷影妹妹,我是昭阳啊,你怎么竟连我也不认得了?”说毕,不顾她疯了一般的在那乱抓乱刨,就要去扶她。一见她和苗夫人探身前来,晏荷影越发惊慌:来者人多势众,自己万万不敌。忽然一伏身,跪在石棺床上连连磕头:“求求你们,千万别带我走,尹郎在这儿,我要跟他在一处,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我会永远铭记各位恩公的大恩大德的。”

她这样如癫似狂地一闹,宁致远等人不禁都双眼发潮,昭阳流泪了:“远哥,荷影妹妹她……疯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带出去再说。”宁致远忍泪抬手,食指指尖一缕真气凌空拂去,已点中了晏荷影的昏睡穴。随即苗夫人等人小心抱起她,众人匆匆离开。

已是阳春三月,汴梁城郊河两岸的万千株垂柳均已吐出了嫩绿的新芽,远远望去,蒙蒙眬眬的一片烟柳,在粼粼春波上迎风摇曳。一阵清冽的春风拂过.带来远山木叶的清香,令已闷了一冬的人们无不心舒神畅。

柳烟深处,绿杨荫里,一间低矮的茅草屋中,昭阳坐在床沿,又哭又笑地劝床上紧闭双眼、一言不发的晏荷影:“荷影妹妹,延年哥哥没死,真的,他真的还活着,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得知你在崇陵的吗?就是他告诉我们的,他才一醒,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说你在崇陵地宫里。虽然他现在没了武功,眼睛……眼睛也……可是……”她一边拭泪,一边絮絮地道,“荷影妹妹,你知道是谁救了他吗?真是叫你猜上十年也猜不到,救他的,居然会是花尽欢!他出卖了延年哥哥,可不知怎的,最后却又救了他,还告知了远哥他藏匿延年哥哥的地方。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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