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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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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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诚并没有坐以待毙,他自小就有做石匠的敏锐嗅觉,对石料的形成和构造了如指掌,虽然身处幽暗潮湿的牢房,但他凭着掌心一寸一寸的在四周岩壁上摸索,对构成这山洞的岩层,也能知道个大概。岩壁由石灰石构成,硬度不大,而且从头顶天窗来看,岩壁的厚度也相当有限,这是一个非常不牢靠的岩洞。石诚的手一刻不停的在岩壁上摸索着,唇边泛起笑意。
  移到角落的时候,阴影中蜷缩着的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猛的一缩,石诚吓了一跳。待他定了定心神,仔细瞧着那团东西,却意外的在一团蓬松乱发里辨出个人脸来。
  那个人骨瘦如柴,头发似是很久没有修剪了,长而凌乱,松松散散的打了绺,这样一个人整个缩在墙角,就显得分外小,只能看到他一头乱发了。刚才只以为这脏兮兮的一团是铺盖上破棉絮的衍生,现在看到是个会动的人,石诚不免错愕。
  那人也正抬起原本深埋在膝盖之间的脸,仔细打量着石诚,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清了,这人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疤痕,因为长期晒不到太阳,他肤色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只一双掩盖在杂乱额发之后的眼睛,还算清亮干净,只是被一道长长的刀疤斜着划了道口子,显得说不出的狰狞,与他那张略显秀气的脸很不相衬,伤疤突出的肉芽无不表明,这些伤口是很久以前就留下的。
  看来也只是另一个倒霉鬼,他的新狱友罢了。
  石诚盘腿坐在那人面前,凑近他,见他没有抗拒,便笑了笑,柔声道:“我叫石诚,张石诚,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眼中一滞,动了动灰白干裂的嘴唇,吐出一个叫石诚浑身动弹不得的名字:“周璧笙。”
  仿佛一声响雷劈下,石诚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愣怔了半天,方才反应过来,一把捉住那人的手:“是璧笙少爷?”他看着那人的脸型五官,立刻一一辨认出来,虽说被那些狰狞的伤疤弄得面目全非,但确确实实长着一张和周玉树一模一样的脸,和一双同样温柔清澈的眼。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新入狱的囚犯居然跟关了三年的囚犯是认识的。
  周璧笙一脸的困惑,喃喃问道:“你是……”
  石诚看了看洞口方向,压低了声音道:“当年我刚入元家,天寒地冻,是你给了我一双旧鞋一件大衣,璧笙少爷可还记得?”
  见周璧笙茫然的摇了摇头,石诚继续说道:“后来没多久璧笙少爷病重,要去南京修养,你还拉着我的手要我照顾好少爷。”
  “清河……”好像对这个名字有所触动,目光之中开始有了些神采,唇边竟然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你认识清河?清河、他还好么?”
  “他很好。”他在和沈世钧战斗,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和同样居心叵测的李今朝做了交易,只是为了你。当然,这些话石诚是不能说的。
  “那就好……”周璧笙有些困惑,又有些欣慰,扯出一缕凄凉的笑容:“我的弟弟,他一定把他照顾得很好吧……”
  “你都知道?”
  “他来见过我,跟我说过话。”周璧笙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红晕,“没想到我在这人世间还有一个血亲……”
  石诚有些吃惊的看着他那一脸丑陋而可怖的伤疤,记忆中的璧笙少爷,和冷硬的少爷相比,是截然相反的性子,俊逸舒朗,风华无双,是一位端方君子。而此刻在眼前的这个人,容貌尽毁,后背佝偻,头发灰白,竟似一个半截入土的老翁。
  周璧笙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后背靠着墙,闭上眼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他很好……他很好……他很好……”
  周璧笙比元清河年长三岁。他被抱进元家庄的时候,元清河刚出生没多久,小小的男孩低头愣怔的看着襁褓中的弟弟,伸出细细的指头,婴儿想也不想,张口就咬下去,吮奶般吮住了他的手指,歪过头好奇的看着他,两个男孩的牵绊,就从幼时无声的对视开始。
  俩人像亲兄弟一般长大,元老爷特地请了私塾先生,教两位少爷读书识字,背不出书来,俩人一起挨板子,一起跪磨盘。
  七八岁的时候,元清河的生母去世,元老爷常年在南京做生意,自然也无暇管教儿子,二姨太自己生不出孩子,对这个嫡子也并不宠爱。而元清河唯一的姐姐比他大了整整一旬,并且早早就远嫁外地。
  周璧笙自小就知道不是元老爷所出,所以倒什么都不计较,他性子温和如春风化雨,处处宠着让着弟弟,两小无猜形影不离的两个小孩子,常常一起爬上下河,捞鱼逮鸟,一起捉弄老朽的私塾先生。元清河原本就是个内向的性子,不轻易与人交流,只有和周璧笙在一起,他才真正像个无忧无虑的活泼孩子。
  直到十六岁的那个雷雨之夜,元清河在藏书阁偶然翻到一本破旧的春宫图册,深夜悄悄摸到璧笙哥哥的床上。 懵懂少年露出哀怜乞求的目光,向他伸出一双带着颤抖的期盼,又傻乎乎不知道从哪里突破的手,周璧笙整个人都柔软了,用他所有的温情接纳了那个少年,两个人初次偷食禁果,竟然无比的水j□j融快意淋漓。
  自此,两人的关系进一步拉近,连宅子里的丫鬟伙计都笑说,两个人好得就像一个人一样,这少爷和璧笙少爷将来谁先娶了姨太太,大概是可以共享的。
  嫁出去的姐姐难产而死,依照元家庄的规矩,骨灰要由丈夫亲自送回元家庄安葬,元家的人才第一次见到这位元老爷一直赞不绝口的好女婿。
  是夜,窗外是森寒岑寂的雪夜,明澈如水的月光笼罩着银装素裹的群山,元家庄这处古老的藏书阁内却是春潮浮动一片旖旎。元清河和周璧笙将草席铺在藏书阁的地板上,一缕月光照着少年雪白光/裸的脊背和耸动的腰身,这两个少年赤/身/裸/体一丝不苟的交缠是如此无畏大胆。
  “璧笙……璧笙……”头脑一片空白之后长叹一声,情潮退却的少年目光迷离的咬着他的耳朵,在他耳边低唤,“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对不对?”
  周璧笙慵懒的半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元清河说着炽烈的情话,胸前起伏久久不能平静。这小子年纪不大却体力惊人,每次都把自己折腾得半死。
  “可是我不要一生一世,我要永生永世!璧笙……”双手不安分的在周身游走,寻找那个让他销魂之处。
  又来了……周璧笙蹙眉,他懒洋洋的睁开眼睛看着那少年,月光照得他肤色净白如雪,少年充满期待的望着他,眸光闪烁,璨若星河。
  罢了罢了,就是无法招架这家伙如此虔诚的目光!他闭上眼,拥住他,任少年狂热的吻如雨点般落在前胸。
  可是谁也不曾想到,这一幕,却被书架后面探出的一双别有深意的目光尽收眼底。
  当晚,璧笙走进沈世钧的住处。
  “姐夫,你找我来,所谓何事?”周璧笙望着好整以暇叼着烟卷的沈世钧,以前与这位姐夫并不曾碰过面,可是那人望着他的眼神,就好像认识他很多年似的。
  沈世钧慢慢踱步到他身边,绕着他转了一圈,大手拍在他肩上:“你昨晚把我们少爷伺候得极好!”
  周璧笙猛然收紧瞳孔,双手紧紧握拳,克制着不让情绪有一丝一毫的流露。他如何能不害怕?在这个族法家规森严的家族里,这样无视礼法伤风败俗的丑事,足以毁掉任何一个人的声誉和前途,更不用说,元清河是族长的儿子。乱杖重打,或是身败名裂被赶出元家庄,这样的处罚都是轻的。即使自己能够跳出来为他辩护,说是自己引诱他唆使他,可他一个外姓人,说的话始终无法进到那些守着礼法规矩的老朽们心里去。 
  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孩子受苦?
  胸中翻江倒海,背后却有炽热的气流兀自靠近他的耳垂,带着威胁的意味轻声道:“你是要我来,还是自己脱?”
  事后,元清河红着眼睛气势汹汹的冲进沈世钧房里,却只看到曾与自己形影不离的爱人赤/身/裸/体俯卧在血迹斑斑的床单上,浑身布满青紫瘀伤,私/处更是鲜血淋漓,却还奄奄一息的望着他笑。
  那一天,所有人都以为元家庄族长家的大少爷疯了!
  他一个人提着一把柴刀进了山,砍倒了三百根苍天的毛竹,直到柴刀卷了刃,直到双手被刀背震破,手心血肉模糊的被几个伙计强行拖了回来。
  从那一天开始,元家的少爷性情大变,整日浑浑噩噩不思进取,俨然成了个没有意志没有精神的木偶。
  那一天开始,璧笙高烧不退人事不醒,陆陆续续的请来了三四个大夫,全都束手无策。石诚整日守着他,煎药喂食、洗澡擦身,照顾得无微不至。
  整整三天,元清河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
  第四天,璧笙已经奄奄一息,他不再喝水进食,只是睁着一双烧糊涂了的眼睛直愣愣的望着门口。
  这时,沈先生建议老爷将生命垂危的养子带去南京的洋人开的医院医治,当晚,元老爷不敢再耽搁,带着女婿和病中的养子就上了路。
  石诚提着食盒下到枯井里,找到密室里的元清河时,密室里一片浓黑。石诚点上蜡烛,赫然发现那悬吊在密室正中央的沙袋上,布满了殷红的拳头印,没有人知道他在流血的情况下狠狠的捶了沙袋多少下,血印密密麻麻几乎将整个沙袋都染成红色。元清河蜷缩着身子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头埋在膝盖之间,双手上的纱布已经松散开,破败而脏乱的垂下来,下摆一滴一滴的滴着血,如同周璧笙被抬上轿子时那一滴一滴下落的眼泪。
  石诚觉得喉咙里有些哽塞,有时候,有一种痛并不是可以随着眼泪一起流泻出来的,它痛到血肉里痛到骨子里,只有用血一滴一滴的将那种痛楚j□j。石诚虽然年少,虽然不懂情为何物,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他却深切的感受到那种弥漫在血腥味里的无法言说的痛楚。
  “少爷,璧笙少爷,他被带走了。”
  那人身体似是一抖,没有抬头,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可是谁也不知道,周璧笙在回来的途中被沈世钧截住,而另一个与他相貌别无二致的人被送去了元清河身边。
  那一段非人的j□j与折磨,到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惊惧战栗。
  从那时开始,他就被囚禁在北平华丽的沈公馆的大房间里,日日承受着非人的j□j与折磨,他痛不欲生,最终承受不住,开始找一切尖锐的东西自残,木刺、石块、瓷片,或者锁链上凸起的铁刺,找到什么就拿什么往自己脸上划,最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让沈世钧再也提不起兴趣。
  可是比起这肉体的痛楚,更让他痛苦的是那天冲进房里看到那不堪的他时的清河,那样绝望那样凄凉那样无助的眼神,可是他却没能找到只言片语跟他解释。
  沈世钧在元家庄附近的山里秘密的建起了营地,将容貌尽毁形容憔悴的周璧笙关了进去,筹谋着有一天会对元家庄用兵。
  在这样阴冷潮湿的牢房里,他整整熬过了三轮寒暑,生命也在折磨中一天天的衰败。
  
  回过神来的时候,石诚紧紧握着他的手,安静的听着,已经青白了脸色。那天康复的“周璧笙”绝口不提当日之事,元清河似乎也消除了心中的芥蒂,与“璧笙”重新和好如初。到后来,“璧笙”去了金陵城,一年只能回来两三趟,石诚以为,少爷心中的伤痛已然痊愈,直到那晚又看到那人疯狂捶打着沙袋的身影,那么沉痛悲哀歇斯底里,与三年前那个满手是血的人一模一样。
  元清河自甘堕落的三年,外人只能看到他想让他们看到的样子。他从来没能走入过元清河的内心,他也无法明白,究竟是怎样的爱,可以让那个人毅然决然自欺欺人到那个样子,又因为怎样的恨,竟然可以使那个人执迷不悟的走向万劫不复。
  和爱情一样,仇恨有时会毁灭一个人,有时会成就一个人,石诚不过是想看看他是被毁灭的那个还是被成就的那个,所以才顺手帮了他一把。
  “真想再见他一面……”周璧笙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可是我如今,已经再也没有出现的必要了。”
  石诚伸手搂过他,将他按进怀里,轻抚着他的后背,下颌搁在他瘦骨嶙峋的肩膀上,眼中已是一片犀利清明,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
  璧笙少爷,那个人正在努力,哪怕很缓慢很缓慢,可他正在朝你靠近。
  一定、一定会再见面的。
  只因你们,缘分未尽。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 章

  
  原本空旷干净的祭台上覆满了血液和尸体,用来火葬的柴堆还剩下一簇小火苗在燃烧,那些血液流入滚烫的柴堆,传来一阵阵焦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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