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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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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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黑色的汽车驶过,停在一间俄国餐厅门口,车门打开,从里面走下来两个衣着得体的男人。
  
  石诚顿了顿,停下脚步,等待着元清河跟上来,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两个有说有笑的男人,对元清河半开玩笑的说了一句:“好歹是你姐夫呢,怎么也不上去打个招呼?”
  
  两个人并肩站着,看着那两个男人慢慢走进马路对面的俄国馆子,元清河眼中一瞬间燃起了火焰,却即刻熄灭,在这里碰到他的宿敌,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莽撞的少年,决不至于蠢到在大街上对他动手。
  
  但石诚眯起眼睛,看的却是另一个人。这些年来,那个男人无数次的出现在他的梦魇中,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伴随着惨呼和哀嚎,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味,面色狰狞的朝他走来。孙殿英麾下第一军师冯参谋,化成灰他也认得。
  
  一夜噩梦。
  
  石诚没能睡好,却并不影响他外出的心情。
  
  由于大雪封路,有些重要人士被堵在路上,会议推迟了,具体日期未定,石诚得了空闲,让江坤城备了两匹马,天还没亮就叫醒懒洋洋的元清河,骑着马出了门。
  
  天色阴沉,堆积着绵密的灰色云层,似是还要下雪。
  
  元清河哈欠连天,他不晓得这人又发什么神经,居然变得不怕冷了,居然兴致勃勃的在北风呼啸的大雪天骑马出门。想开口泼他一头冷水,但看到那人虽然脸颊冻得通红,嘴唇上豁了口子,握着缰绳的手在不住颤抖,眼中却闪耀着愉快的光芒。看着他许久不曾露出过的明朗笑容,话到嘴边的冷嘲热讽就这样冰冻在喉咙里。
  
  石诚在清晨覆满积雪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纵马狂奔,元清河远远的跟在他身后,他们就这样一路出了城,钻进城郊一处狭窄冷清的小巷子。
  
  巷子陈旧破败,两边的商铺都还没开门。石诚勒马止步,长长的呼出一串白雾,牵着马,慢慢的走进去。
  
  元清河无奈的放缓马速,跟着他,徐缓的马蹄踩在积雪上,被消去了大半的声音。
  
  一切都好像昨日,离开的那天太过仓促,竟然没能把故乡的风景好好的看一眼,可是这些年来,每每午夜梦回,这处狭窄街道的旧景,却无比清晰的呈现在梦境里。离开时是稚气未脱的天真少年,回归时已是风尘满面的投机政客。
  
  皑皑白雪下破落的青石板路,街道转角斑驳剥落的石灰墙,茶馆陈旧破败的招牌,当铺锈迹斑斑的铁门……这里的时间仿佛依然定格在十三岁那年,被匆忙前进的历史所遗忘,却承载了他一生最愉快的回忆。
  
  石诚扶着冰冷坚硬的墙壁,一寸一寸的摸索向前。仿佛那陈旧的建筑是历史的见证人,通过他微凉的指尖,将太久远的过往一幕幕的一一传递给他。
  
  七年,快七年了,七年的颠沛流离,他无时无刻不惶恐着,仇恨着,算计着,筹谋着,要在这凄风苦雨的人世间为自己博得一个位置,无时无刻不坐卧难安,噩梦缠身,无时无刻不准备着随时赴死,从来没有哪一刻如同此刻般,内心充满安宁与祥和。这里才是他的归属,他的根。
  
  我回来了。他默默启齿,无声的对墙壁说。
  
  蓦地,他的脚步停在一间异常破败的铺子前面。
  
  元清河看不出那是一间什么样的店铺,没有招牌,门框上贴着已经烂成碎纸屑的对联,木板门窗腐朽不堪,可以从破洞窥见到黑洞洞屋内光景。从石诚异常沉重灰暗的眼神里,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他坐在马背上岿然不动,看着那人愣怔的门口,背影说不出的迷茫和凄凉。
  
  石诚神情恍惚的推开门。
  
  熟悉的场所,熟悉的景致,映入眼帘的却是满目荒凉。
  
  院中长了一人多高的荒草,全都枯黄了,被白雪覆盖,院中那棵老槐树枝干虬曲向上,顶着一树琼枝长成一株苍天的妖鬼,俨然已经成为这处荒院的主人。院中四处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石料,皆已经覆满白雪与枯草。
  
  这个院落里,唯一住过人的证据,是槐树下一尊异常威武高大的石狮雕塑,虽然还未完成,身体的另一半还连接在粗糙厚重的石料里,但雄狮炯炯怒目呼之欲出,仰天而啸怒指苍穹,威武肃穆栩栩如生,令人惊叹匠人的鬼斧神工,只是一尊半成品,却已然有了俯仰天地侵吞日月的气势。
  
  石诚瞪大了眼睛,步履蹒跚的走上前去,一脚将积雪踩实,他一个趔趄,顺势加快了脚步,一步一个脚印走得贪婪而急切,他终于扑倒在雪地里,跪在那尊石狮雕塑前,缓缓张开双臂搂住石狮,将前额抵在石狮胸前。
  
  这番情景,连站在院外远远观望的元清河都震惊了。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人抱着一尊石狮情绪失控,双肩抖动,似在瑟瑟发抖,又好似无声哭泣。很久以前,他以为这个人没有喜怒哀乐,他以为这个人没有弱点,他以为这个人有一颗强悍到不畏生死鬼神的灵魂,可是此刻,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凡人,只有内心痛苦到极点的人,才会发出那样无声的哀恸。
  
  这个人,他到底经历过怎样的过去?
  
  他从未试图打探过他的过去,他以为那人可能只会是他生命中的一个短暂的过客,一个陌生的路人,可是事实是,自他们相遇那天开始,一直在他身边没有离开过的,竟然是这个最不可能的人。就连曾经的挚爱都已经离他远去,远得再也没有出现在梦魇里。而那个人,经历过他生命中的大起大落跌宕浮华,而他,却对他的人生一无所知。
  
  他悄然替他掩上门,无声的退了出去。他知道那个外表强大到可怕的人,决不允许自己在人前哭泣。
  
  天空开始飘雪,那些雪白美丽的晶体从灰暗厚重的云层中剥落,纷纷扬扬的飘洒。元清河站在石匠铺的屋檐下,默默的为自己点了根香烟。
  
  四周晦暗,万籁俱寂。
  
  石诚双手搂紧膝盖,蜷缩在石狮雕塑下面,从手臂和额发之中露出一只眼睛,幽黯得见不到底,周身已经覆上厚厚一层白雪,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尊雪人,与石头雕塑融合在一起。
  
  元清河走进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光景。那人好似对寒冷浑然不觉,只是木然的睁着眼,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连睫毛上都凝上了冰霜。
  
  “下雪了,回去吧。”难得用这样轻缓的语气说话,好像怕惊醒了这尊看似正在沉睡的雪人。
  
  石诚的意识已经混沌,但那人的声音却能轻易的穿透耳膜,进到他的内心。
  
  回去?回去哪里?我早已无家可归,无处可去。触目皆是营营碌碌的人群,满目凄凉的荒野,这战火纷飞的国土,我要如何找到我的故乡我的归路?
  
  元清河俯身去拽他的胳膊,没能拽得动,却看到那人仰起脸,带着一脸的凄惶和迷茫看着他,声音沙哑的轻声说了一句:“我回不去了……”
  
  清河,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离开石匠铺的时候,他生命中最单纯美丽的一部分被遗忘在这里;在惨绝人寰的监狱里,他灵魂中最善良仁慈的一部分丢失在那里;在元家庄古旧的藏书阁,他心中最宁静淡泊的一部分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然后,他将自己最后仅有的一点温暖光明与爱,押在了他身上。而自己,除了仇恨什么都没能剩下。
  
  元清河眼神一黯,低声骂道:“说什么疯话,我带你回去!”说着不由分说的将他拉起身,牵着他走出院子翻身上马。
  
  他知道石诚已经冻得浑身僵硬,不可能自己骑马回去了,便将那人冰冷的身体安置在胸前,两人共乘一骑,原路返回。
  
  石诚双眼茫然的望着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他觉得身后的胸膛很宽厚,很暖和,像是暖炉,烘烤着他冰冷绝望的灵魂。他侧身坐在马背上,不由自主的转过身去,双臂紧紧的环住元清河的腰,将整张脸埋在他胸前,想要汲取他身上的一点温暖。
  
  就让我、最后再任性一次……我唯一的光、我唯一的暖、我唯一的爱……
  
  元清河一挑眉毛低头看着他的头顶,这人紧紧抱着他,冻僵的双手攥着他的衣服,一动不动的瑟缩在他怀里,居然像只孤独无助的小兽,他歪起嘴角无声的笑了笑,觉得心情大好。
  
  石诚一回到旅店房间就陷入沉睡,餐桌上,赵长华几次问起参谋长,元清河只是淡淡答了一句:“冬眠”,引得江坤城满腹狐疑,亲自将饭菜送去他房里,看到大哥确实睡得排山倒海浑然不知,这才放了心。
  
  一直睡了一天一夜,睡醒之后精神大好,一扫昨日阴霾,若无其事的去餐厅和大家一起吃饭说笑,就如平常一样。
  
  雪一直下下停停,但这并不耽误参谋长出行。石诚每天下午都会骑马出城,元清河也只是照例远远的跟着。石诚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套工具,每天都会回到那间破败的石匠铺子,然后除掉碍事的衣服,只穿一件单薄的褂子,将袖子捋到肘部,一锤子一凿子的继续凿刻那尊石狮雕塑,凿得碎石纷飞,俨然一个勤勤恳恳的小石匠。
  
  好在石诚这样安安分分不惹事倒是遂了他的愿,每当赵长华问起参谋长的行踪,元清河只是如实回答,赵长华也只当参谋长最近玩心大起,也就不再理会他。
  
  石诚只花了三五天的功夫,就将那尊石狮子完成了,背后落款处他刻上一行篆体小字,小字刷上红漆,就算完工。元清河没有兴趣在那看他玩心大发,只是默默的守在院外抽烟,他现在抽烟也咂摸出滋味来,这是种能释放忧愁的好东西。
  
  与此同时,南京,火凤堂的戏院,清早还没有开张,一辆黄包车停在紧闭的大门口,李今朝压低帽檐,快步走上前,轻拍了三下门上铜环。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隙,在看清来人之后,立刻开了门,把李今朝迎了进去。李今朝走进院子,熟门熟路就蹬着木质楼梯上了楼。
  
  梳妆室里,几个青年男女或站或坐,全都沉默不动,上座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戴着老花镜,拿着一件道具,翻来覆去的仔细观察道具上的破损处,在想方设法将它修补起来。
  
  李今朝一脚跨进去,靠梳妆台站着抽烟的那个妆容艳丽的女子斜斜的扫了他一眼,阴阳怪气故作嘲讽状道:“哟,我们的新贵李军座终于来了!”
  
  老者放下道具,推了一下老花镜,对那女子说道:“画眉,不许无礼。”
  
  李今朝好脾气的对那老者欠身行礼:“抱歉,师父,有些事情耽搁了。”
  
  叶之章谅解的点点头,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一指旁边的座位道:“坐吧!”
  
  叶画眉见自己的父亲如此器重这个国军高级将领,而自己却是怎样都对这个总是西装革履笑得高深莫测的男人不来劲。他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用漆皮鞋狠狠踩了一脚,没好气的说道:“爹,我去给你们沏茶!”
  
  叶之章不动声色的看着女儿离去,随即对李今朝抱怨道:“瞧瞧这丫头,才混迹上海滩三年,就混出了一身舞女的风尘气!”
  
  一旁一个身材高大结实理着平头的青年笑道:“叶老,您可不知道,画眉在上海滩混得顺风顺水,已经是个交际花了,她成功的打进了政坛,为我们窃取了不少情报,唉,我可真是惭愧,只能给画眉打打下手,做做接应。”
  
  叶之章看着那平头青年,郑重道:“程武,你小子就会拍她马屁,行刺淞沪卫戍司令的任务,你们完成得怎么样了?”
  
  程武向边上一个矮瘦男子递过去一个眼神:“葛裁缝,你来说!”
  
  叶之章很明显没有兴趣再去听他们的话,转向李今朝,和颜悦色道:“今朝,这次的任务,你有把握吗?”
  
  李今朝微微一笑:“师父,今朝何曾让您失望过?”只是这一次,要刺杀的人身份特殊,假如他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恐怕将前功尽弃。
  
  叶之章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你如今算是党国高官了,中央很看好你,好好干,将来革命这顶大旗帜就要靠你来扛起了。”
  
  人陆陆续续的到齐了,屋子里或站或坐的挤满了人,他们来自这个社会的各个阶层,有农民,有屠户,有裁缝,有山村教师,有戏子,有黄包车夫,有码头工人,当然也不乏像李今朝一样爬到党国统治阶级的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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