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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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船-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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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小喜想,他很快乐。





第9章 玖回
  嗒——
  黄澄澄的银杏叶子随风在空中打了个旋,轻飘飘落在水面上,顺着水流缓缓而下。 
  水里有东西哗啦啦地钻了出来,正好顶起了那片叶子。 
  “都黄了啊,”水鬼苍白的手拈着扇子一样的叶子说,“小喜,叶子快掉光了。” 
  赵小喜瞪他:“不准翘兰花指!” 
  水鬼幽幽地道:“冬天快来了。” 
  话音刚落,又吹来了一阵风卷起无数的银杏叶子,纷纷扬扬洒落在水面上。 
  竹叶青化作人形坐在一棵竹子顶端,压弯了竹子贴进水面一下一下地晃,双手捂着脸,故作惆怅地道:“为什么我会认识你这么讨厌的人……”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被赵小喜听见。 
  赵小喜说:“因为你只认识我一个,人。” 
  竹叶青继续晃,边晃边说:“好歹我也做了一世妖,怎会只认识你一人?” 
  秋天的河岸除了芦苇还有开得正好的鬼爪花。
  这些没有叶子的花花如其名,像一只只血红的鬼爪,挤挤挨挨地开在一起,瞧着像流淌浸透了整个河岸的鲜血,乍一看有些吓人。 
  赵小喜坐在花丛里,身旁放着一把打开的伞,蓝天碧水,白云悠悠。他突然一时兴起,伸手扯了一大捧殷红的花瓣,扬起手,风吹起他的衣袖,艳红如血的花满天飞散,宛如下了一场短暂的红色的雨。 
  竹叶青说:“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水鬼也道:“辣手摧花,不解风情。” 
  赵小喜不理会他们,自顾自地看着花。 
  赵小喜喜欢花,却不爱花,自然谈不上什么惜花。 
  “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竹叶青摇头叹息,却伸手在虚空中划了一个弧度,他的指尖似有什么光亮,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那些被赵小喜洒向空中的花像羽毛一样飘荡着,久久不曾落下。 
  “很漂亮啊。”水鬼趴在岸边说。 
  “是啊……哎呀!我去上学了,晚上见!” 

  “哥,待会儿我去钓鱼。”赵小喜胡乱扒了几口饭,放下碗筷说。 
  “之前你没跟我说不也照样跑出去玩了么,”赵福生说,“这种时候哪里有鱼给你钓……多穿几件衣服,冷。” 
  赵小喜于是欢欢喜喜地吃过晚饭,收拾了钓竿和鱼篓又多穿了件衣服才出门。 
  前些时候下了雨,最近几天放晴了,连这黄昏时候的天都万里无云,碧蓝色的像块通透的宝石。 
  赵小喜走出一小段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自己家,这不回头还好,一回头就瞧见他家小矮房屋顶上有个人,风吹着那人衣袂飘飘,光溜溜的脑袋在夕阳的余晖下熠熠生辉。 
  赵小喜一对眼睛睁得老大,几步跑回去,仰起头瞪着屋顶上的和尚,和尚年纪不大,瞧面容也只有二十来几,此时此刻正闭着眼睛盘腿坐着,手里捧着个木鱼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口中念念有词,估计是听见了屋底下的动静才睁开眼睛,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他双手合十,说:“阿弥佗佛,这位施主……” 
  “施什么主啊!”赵小喜道,“我家这屋顶年久失修,瓦片脆得跟纸一样,经不起您这么一坐啊大菩萨……” 
  “小施主,且听贫僧一言……” 
  和尚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再次被赵小喜打断:“您能先下来么?您一出家人,佛祖在顶头上看着您呢,上房揭瓦这档子事儿不适合您吧,过会儿要塌了劳民又伤财可是会麻烦的很,最近又常下雨,您现坐着的地方底下正好是我的屋,这屋顶要破了个洞我还得同那无根之水长伴而眠……” 
  和尚又说:“小施主,请听贫僧把话说完。” 
  赵小喜无奈:“你说。” 
  和尚慢悠悠地道:“贫僧见小施主一表人才,有贵人之相,来日定可大展宏图封侯拜相,只是小施主眉眼中萦绕着些许黑气,怕是近日来鬼怪缠身,小施主务必多加小心。” 
  赵小喜听了直想叉腰“哈哈哈哈”大笑几声说:我谢谢你了!什么近日来鬼怪缠身?他跟那俩祖宗都缠了十几年,鬼市都逛过就差下黄泉了。 
  “所以大菩萨您可以下来了吗?”赵小喜此刻的表情简直可以说是穷凶极恶了,“再不下来我把你钓下来!” 
  说着果真挥竿把钩甩向那和尚。 
  “阿弥佗佛,罪过,罪过。”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句,然后一只手掌心向外轻轻一推,赵小喜只觉得眼前一花,那钩便“叮”的一声被弹了回来反而勾在他自己身上。 
  赵小喜生气了,把钩扯下来,衣服被扯破了一个洞,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朝厨房的方向尖声喊了起来:“哥!有个王八蛋在我们家屋顶上!” 
  他一句话刚说完,赵福生就抄着一根扁担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 
  赵小喜趁着和尚分神的空档儿拾起个石头使劲儿扔了出去,正中那颗光头。 
  屋顶却开始不堪重负地叫唤,赵福生一句话刚骂出口,屋顶的瓦片和木头支架就“咔咔咔”塌了个洞,和尚冷不防就随着掉了进去。 
  赵小喜气得哇哇叫:“我早说了嘛那屋顶脆的跟纸片儿似的哪里经得起这么大一只王八蹲着啊!” 
  和尚掉进屋里估计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赵福生让弟弟守着,自己则往外头跑。 
  赵小喜腰间一鱼篓,左手扁担,右手钓竿,跟个门神似的在自己屋门前杵着,打算等那和尚出来了就给他结结实实的来一下。 
  不过那副模样着实滑稽的很。 
  不多会儿他就听见了赵福生三声长哨一般响亮的吆喝。 
  赵福生回屋时身后跟来了一众人,都是手持扁担锄头的邻居家的庄稼汉,还有一个拿锤子的打铁匠。 
  赵福生抽走赵小喜手里的扁担,拍拍他的头,说:“乖,该干嘛干嘛去。” 
  赵福生比赵小喜高了不只一点,庄稼人可比读书人要壮多了,他拎着赵小喜就跟拎小鸡似的,他把赵小喜拎出去十来步远,凶神恶煞地道:“我去揍死他。” 
  赵小喜双手合十,说:“阿弥佗佛,罪过罪过。”然后拿着钓竿慢吞吞的往霭河的方向走,三步一回头。 
  这下好了,那和尚不脱一层皮走不了。 
  路的两边种了好些银杏,风一吹叶子就哗啦啦可劲儿掉,赵小喜一路走过,叶子就落在他身上,再落到地上去。 
  赵小喜摊开手,银杏叶落了一片在他手心,夕阳的几缕余晖也落在他手心,他凑近看了看,看着叶子的纹路,边上缺了一角,忽然就笑了起来。 
  那风仍是吹着,吹得路旁的树叶“沙沙”响,吹走他手心里的银杏叶。 
  赵小喜愣了愣,愣完了就撒丫子追着被风吹走的银杏叶跑。





第10章 拾回
  “水鬼,你瞧瞧我这眉眼间有什么黑气萦绕吗?”赵小喜食指一下一下戳着水鬼的背。 
  水鬼手上扔拈着之前的那枚银杏叶,看得入神,赵小喜说什么做什么他完全没感觉。 
  赵小喜又戳,水鬼还是没反应,干脆伸出双手把他的脑袋给扳了过来,说:“你说,我脸上……这眼睛,这眉毛,哪里瞧着像中邪的倒霉蛋的样子?哪里黑了?” 
  水鬼“啊”了声,收起叶子两只苍白的手在赵小喜脸上摸了一通,说:“的确很黑啊。” 
  “哪里哪里?”赵小喜抓住水鬼两只冰冷的鬼爪,惨兮兮地道:“莫不是我和你们闹了这么些年现在才中招吧!” 
  水鬼退后一些,让赵小喜低头往水里看,水面模模糊糊地倒映着他的脸,水鬼青绿色的指甲点在他的下眼睑,说:“真的好黑好黑!” 
  赵小喜捂住脸仰面倒下,呓呓呀呀道:“最近都没睡好……”而后松开一只手,摊开给水鬼看,手心里是一片边上缺了点儿的银杏叶:“那么喜欢的话,给你咯。” 
  水鬼看着那枚叶子发怔。 
  “怎么了,”赵小喜仍然捂着半边脸,“别嫌弃,我可是追了一路的。” 
  水鬼听了,便伸手去拿,赵小喜的手很暖和,不像他,总是冷冰冰的。 
  完蛋了,水鬼想,再这样下去他要是留恋了怎么办?
  真那样可就麻烦了。 
  “我也要我也要!”竹叶青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几下爬到赵小喜身上缠住他的脖子,威胁道:“否则我勒死你。” 
  “喂,”赵小喜翻着白眼说,“你下来。” 
  竹叶青于是化成人形站在他面前,伸出双手说:“拿来吧。” 
  赵小喜阴森森地笑了笑,拿起鱼篓倒提着在竹叶青头上一倒,哗啦啦倒了他一身树叶。 
  “这么多,够吗?”赵小喜的声音异常温柔。 
  竹叶青愣了愣,顿时垮了脸,转身抱住水鬼的脖子使劲蹭,边蹭边说:“我最讨厌赵小喜了,我要吃了他,吸他精气喝他的血尸体留给你哇嗷嗷嗷!” 
  水鬼被蹭的难受,往水里缩了缩,不小心缩的动作大了,竹叶青就蹭了一头一脸的水。 
  赵小喜右手食指搭在拇指上,轻轻一弹把竹叶青头上的一片叶子弹飞,又戳了戳他的头。 
  “干嘛?” 
  “喏,”赵小喜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给你的。” 
  竹叶青将信将疑地接过,问:“什么东西?” 
  赵小喜说:“你自己不会打开看看啊。” 
  竹叶青狐疑的把油纸打开,料想着八成是什么作弄人的玩意儿,然而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那是一小块美人糕。 
  竹叶青愣了会儿才说:“里头包着石头是吧?” 
  赵小喜阴森森地笑,伸手就要去夺回来:“不要就还给我,我跑了大半天才买到的,贵的很呢。” 
  竹叶青身形一顿,突然向后一略,稳稳地站在水面上,把美人糕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瞪着眼吞了下去,含糊地道:“你都给我了没道理再要回去!” 
  赵小喜哭笑不得,嘴上仍说:“要不是水鬼吃不了东西我才不给你买呢。” 
  竹叶青说:“赵小喜,不要对水鬼太好,哪天他奈不住寂寞把你给拖下水去做替死鬼就有你哭的了。” 
  水鬼听了,不甘心地扯了扯赵小喜的衣摆说:“你应该当心防着他点儿,要不哪天他睡醒了肚子饿直接就把你吞了你哭都来不及。” 
  “你们这干嘛呢,邀宠啊?”赵小喜边说边笑,搬了块比较平整的石头坐下准备钓鱼,他看了眼水鬼,又瞧了瞧竹叶青,颇无奈地道:“我总不能把你们娶回家做老婆。” 
  一妖一鬼都沉默了,气氛有点尴尬。 
  赵小喜挽起袖子给鱼钩上饵,然后说:“待会儿都闪开着点儿,别把我的鱼吓跑了。” 
  水鬼抓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在指间绕来绕去,犹豫了会儿才说:“赵小喜,在你心里,银杏叶和美人糕,哪一样比较重要?” 
  竹叶青听见了,也走近了些,问了同样的问题:“美人糕和银杏叶,哪一个重要?” 
  “这有什么好比的,”赵小喜摆摆手,“我要钓鱼,你们别捣乱。” 
  水鬼苍白的手拨了拨水,说:“这里没鱼。” 
  赵小喜笑了笑:“我效仿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 
  水鬼一抬眼,远远地瞥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自嘲地笑了笑,说:“我知道了……” 
  然后退后了些,转身钻进水里去了。 
  竹叶青说:“什么嘛,居然是他啊。” 
  他站在水面上,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竹林里。 

  水鬼像往常一样,仰面浮在水里,看着远远的水面夕阳光投射下的斑驳的光影,从水里看上去,岸上两人的身影模糊不清。 
  水鬼看着看着,看到的东西越来越模糊。 
  他突然觉得自己难受极了,眼睛,鼻子,嘴巴,手脚……甚至是青绿色的指甲,浑身上下,一寸一寸,都难受的很。 
  果然麻烦大了。他这样想。
  身上的难受都成了疼,像针在刺。 
  水鬼两只苍白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 
  “赵小喜,倘若有朝一日你我黄泉相见,我一定会忍不住再掐死你一次。”





第11章 拾壹
  林淮初来的时候抱着一把琴。 
  赵小喜已经坐在渡口很久了,手里捏着一截茅草根,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水鬼和竹叶青很久没有出现了。 
  赵小喜不懂琴瑟,只会吹吹叶子,拉拉二胡,他爹生前有个二胡,他拿着有事没事就拉一阵,时候久了竟也无师自通。 
  林淮初依然话不多,在赵小喜身边坐下,把琴放在膝上就弹了起来。 
  赵小喜嘴里叼着茅草根,手肘抵在腿上,双手支着下巴侧过头去看他,姿势很别扭,削瘦的脊背像猫一样弓着。 
  琴声不是很好听,“锵锵锵”的又低沉,又郁闷,像什么被困住一样听得人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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