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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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依旧-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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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啊,虽然何文秀已经是官儿了,可当年那陷害他入狱的张堂还没绳之于法,他此时不能透漏身份,要假借算命让王兰英伸冤告状,就能有机会铲除这恶霸,这是其一。”

    张杨急切的问:“那其二呢?”

    “其二,”老头笑眯眯道:“夫妻三年都没见面了,彼此都要认不出来了,只有让何文秀偷看见王兰英给他供奉,给他做三周年,才能显出她的忠贞,显出那种思念丈夫,不能割舍丈夫的感情,何文秀也才更怜悯疼惜她啊。那句‘果然为我做三周年,感谢娘子情意长’之后,何文秀在草房外深深作揖,那不就是感动了么。”

    说着,老头摇头晃脑哼唱起《桑园访妻》这一段,张杨听完道:“开头那段词儿写的好,行过三里桃花渡,走过六里杏花村,七宝凉亭来穿过,九里桑园面前呈,这都给用数字穿起来了。不过后面报菜名我就不喜欢,做周年桌上摆了啥也要念叨出来,感觉没什么用。”

    老头喝了口温乎茶水,道:“你觉得没有用,可我觉得用处大了。”

    张杨疑惑,就听他道:“这三年王兰英过得是什么苦日子,无依无l靠,就靠养蚕整点儿家用,可是给一个死人做周年,桌上有肉有酒啊,自己平时都没钱买这些东西,现在买来给丈夫上供。要不是这样,何文秀怎么能感谢她情意长呢。你想想,舞台上就一个背景画,也没真把那几碟菜摆出来,何文秀不唱,你让观众怎么知道这些,要不你变成菜碟躺地上?”

    张杨恍然大悟,同时又让老头最后一句逗得乐不可支,觉得自己问题提的确实挺傻。

    老头把饭盒里唯一一块大排夹给张杨,随口问道:“张啊,其实越剧也有意思的,是吧。”

    “嗯。”张杨点头,“有意思,总听大爷唱,内南方的口音也能听懂了,别说,软乎乎还挺好听的,跟东北口音俩味儿。”

    老头道:“可不咋地,咱俩说话就东北口音重,一股大碴子味儿。”

    张杨:“噗!您这么一说,确实是,我家那边儿说话就爱囊嗤(鼻音重),我刚到省城,听谁说话都像播音员,就我自己像推车卖大碴粥的。”

    “也别这么说,口音这东西能改,咱平时多跟广播练练就成。”老头吃了口菜,对张杨道:“口音是地方上的特色,是家乡的凭证,但咱中国普及普通话,大爷老了,就这样了,你是年轻人,要好好学学,不然在外边一张口别人就知道是外地的,碰见爱欺生的你不就吃亏了么。”

    张杨也觉得是这样,虽然在省城认识这些人大都很好,但少数几个就因为他说话农村味儿重,看他时总有点儿瞧不起的意思在眼里,也不愿意跟他多说话,像是生怕沾上土腥味儿似的。张杨虽然不拿这当事,但每次对上他们那样的眼神,心里也挺难受。

    “也不是啥难事儿,在家听广播跟着念叨呗,慢慢儿就好了。”老头把丸子塞进张杨嘴里,又道:“你也连带着跟我学两句绍兴话,啊,趁着现在脑袋好使,没事儿给自己唱两句陶冶一下情操也挺好么不是。”

    张杨腮帮子鼓囊囊的嚼,忙摇头:“不不,听您讲我愿意,但是我真唱不来。”

    “哎呀,啥叫唱不来啊,我说的可没有唱出来的有意思啊。”老头不赞同的斜眼看张杨,撂下筷子严肃的说:“戏词只有和上调儿,才能飘到人心里最软的地方,比如我说何文秀含冤入狱,我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你听了也就觉得可怜,觉得世道不公,但要是你坐在台下看人唱这段,你说不准都能哭出声来。戏曲夸张的放大了我们的情感,道义和真理,一部戏最重要的就是唱到位,唱得好,再简单的戏词都能戳到人心坎儿里去。明白不?”

    “我明白了。”张杨佩服的看着老头儿,“大爷,您当看大门的真屈才,您是大师水平。”

    老头得意的笑,端着茶缸摆手:“过奖,过奖。”

    接着张杨疑惑道,“但是这跟我唱不来也没啥、没什么关系啊。”

    老头儿:“……”

    老头脱力的叹气,“傻玩意儿啊你就是,咋就到现在还寻思不明白呢,你……唉,算了,你就当学来陪我行不,我就想找人一起唱两段儿,大爷求你了行不?”

    张杨:“行,你都求我了我能说不行么。”

    老头儿捂心口:“……小崽子真他妈白稀罕你了。”

    大中午跟老大爷唠了这些话,张杨觉得最有收获的就是关于学好普通话。

    不是要摒弃东北方言,张杨不是忘本的人,他爱这片广袤深厚的土地,也骄傲自己是这片土地上土生土长的人。但是,在省城这么个地方,张杨不想因为口音被某些人瞧不起,他跟张母一样是个要强的性格,别人越是觉得你这里不行,那就越要让自己在这方面强过那人。而且,学好普通话对自身也有很大益处,中国五湖四海,人们的口音都不同,想要顺利沟通,最好的工具还是通用的普通话。

    张扬想,就像老大爷说的,这不是什么难事。他在心中暗自决定,别的什么都先不说,就这普通话,一定得练好。

    于是从这天开始,张杨放工回家就开始扎根儿在破收音机前面,跟着广播新闻里的播报员念,韩耀放工回家说想听首歌缓解疲劳,那也不好使,谁也别想动广播一手指头。

    韩耀对此表示无奈,“不知道你这是抽得啥疯……”

    张杨严厉的要求他修改措辞,“不是‘啥’,是‘什么’。”

    韩耀:“……”

    张杨继续跟收音机较劲,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细细打量韩耀,问道:“哥,你今天身上一点儿没脏,你没干活儿?”

    “嗯,今天没干活儿。”韩耀从碗架子里翻出个豆包,“卸火车不是长久之计,我今天跟人合计事情去了。这豆包你咋蒸的,馅里边儿这是什么玩意儿,卧槽咋还吃出苹果皮子了呢!”

    “南墙摘的海棠果,吃不了要烂了,让我给剁碎拌里头蒸了。我觉得挺好吃的啊,而且,”张杨义正言辞道:“不是‘咋’,是‘怎么’。”

    “……”韩耀仰天长叹,搂着桃酥上前院邻居家看电视去了,留张杨自己在家跟播音员激情洋溢,深情勃发的念:“中国人民广播电台——!中国人民广播电台——!!”

    虽然一门心思的研究普通话,张杨也没忘了最近的大事——苏城和陈晓云的婚礼。

    陈叔嫁闺女,排场大得很,把剧院一楼大厅空出来设宴;而苏城家也不含糊,摆上三十六桌酒菜,请双方亲戚朋友,剧团里的大家来喝喜酒,甚至平日要好的街坊邻居也给发了请帖。

    人家办婚礼请客吃饭,宾客自然要给封礼金。张杨原来在家里,凡有结婚的都是送礼物,只有几家有钱的,在十里八乡有头脸的才送礼金。可现在是在城里了,也不知道这边儿是怎么个习惯,别到时候在那么多人面前拿不出手,闹出笑话。

    韩耀说:“你先拿五十去,肯定只多不少,到时候看看别人怎么给,你也怎么给,这不就完了么。”

    张杨觉得有道理,就按他说得办。

    十一月十二日上午,韩耀骑自行车把张杨送到地方,顺便参观了下剧院大楼外貌。俩人商量好了,韩耀今天还跟人谈事情,差不多婚礼结束就能回来,到时候还在门口台阶旁边接他,然后一起去副食店买盐和酱油。

    送走韩耀,张杨扯了扯干净白衬衣上的褶皱,走进装饰了彩纸和拉花的实木门。

    这么喜庆隆重的日子,大厅顶棚所有灯全部打开,灯火辉煌,圆桌铺上红桌布,还没开始上菜,上边儿只摆着插玫瑰花的小花瓶和烟灰缸。厅门口摆放一张长桌,有个男人在记礼帐,张杨见一般人都拿十块,有些人拿二十。他想了想,觉得好哥们儿一辈子的头等大事,拿少了自己心里都不得劲儿。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事,结婚时哪方的朋友亲戚给随礼多,那是真真在大家面前给那家人挣面子的,人家可能记不住哪个随了多少钱,但一定记得,是新郎或是新娘的谁谁给随的,都会在背后议论是新郎家面子大,还是新娘家人气儿大。

    于是,张杨在桌前顿了顿,把五张大团结都掏出来放在那人面前,道:“我叫张杨,是苏城朋友。”

    写礼帐那人是苏城的二叔,看见这些钱遂即一愣。他原来在家总听大城子提起自己有个哥们儿,叫张杨,说人怎么怎么好,虽然不富裕但为人处事一丝半点不亏良心,云云。今天见着了真人,却没想到这孩子是真肯给苏城花钱争脸啊!

    张杨以为他没听清,重复道:“我叫张杨。”

    “啊、诶!好好,来孩子,自己在这上头写上名儿。”二叔赶紧把礼帐和钢笔给张杨,还忍不住打量他,张杨一笔一划写上自己名字,道谢后走进去。

    苏城穿一身白西装,比平时英气不少,更衬托出浓眉大眼,陈晓云穿的是红旗袍,鬓间插了朵红花,言笑晏晏。

    两人手挽手站在一起,真有种良辰美景的感觉。

    张杨走过去跟他们道祝福,苏城拉着他说,“谢谢你,兄弟,等会儿咱们好好喝几杯。”

    陈晓云笑着把张杨按坐在软椅上,道:“他肯定不是跟你喝几杯那么简单,别怪姐没嘱咐你,快吃些菜垫垫肚子,不然一会儿喝酒胃该难受了。”

    张杨接过陈晓云递来的筷子,挑眉道:“我可不能再管你叫姐了,得喊嫂子,是不是大哥?”

    苏城笑骂几句,陈晓云掩着嘴乐。

    婚礼虽然排场挺大,过程却不繁复,新人敬酒,家长讲话之后就是热火朝天的开吃。一开始安排的座位全乱套了,人们端着酒杯到处找认识的朋友亲戚聊天喝酒,整个大厅里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张杨暂时还没看着认识人,叼着筷子四处瞅,忽然就瞥见几步开外的另一桌,值班室老大爷正站在那儿跟人说话。

    找见熟人了,张杨立刻来了兴致,端起酒杯走过去想跟老头儿聊天。而老头背对着他,正跟个年轻人说话。

    年轻人表情恳切道:“老师,我一整年都在苦练,您看看我唱的如何行么?我肯定让您满意!”

    老头却摆了摆手,“孩子,不是我不愿意教你,你都有老师了啊!许老唱王派也是非常有实力的,你不跟他好好学,这么来缠着我,你老师得多伤心啊。”

    老头连连摆手转身欲躲,回身就看见张杨一张脸疑惑不解的看他,当即愣了。

    “老师,我真不想唱王派了,我求您,我——”年轻人见势,急切的上前扯住老头胳膊,可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大爷,你……什么时候开始收徒弟了?”


 14选择

    老头一把拂开年轻人的手,语气中隐约夹带着不悦,“你就别再来找我了,要真爱学戏,就回去跟你老师好好学,咱俩没师生缘分。快走吧,别搁人家结婚宴上唧唧歪歪的。”

    年轻人还是不甘心,拉着老头就是不让他走:“我求你,金老师我求求您,您哪怕不教我也行!您让我站省越里头看你教别人也行!您给我个机会……”

    “你怎么……唉呀!我现在就明确告诉你,省越没有你站的位子,想也别想!尊重自己老师都做不到的人,我老金头高攀不起!你爱求谁求谁去,要有人能让你进省越,那算你能耐,反正在我这儿就是不行!”

    老头压着嗓子,却压制不住字句间的怒气,周围一些客人听见动静都朝他们这边看过来,指指点点的议论。

    张杨端着酒杯杵在原地,尴尬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同时疑问又泉涌般在脑子里弥漫开,还没等开口问,老头就把他推挤进人堆里,往大厅门外走。

    年轻人欲追,却被来往宾客阻挡了视线,等他分开人群,两人的身影早消失在觥筹交错中。

    走廊安静且空旷,明亮壁灯下,男人默默抽着烟,女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轻笑低语。老头环视一周,没找见能说话的地方,又把张杨拖进黑漆漆的值班室里。

    “这他妈的……参加个婚礼都没个消停。”他打开书桌上的小台灯,屋里顷刻亮起一团昏黄的光晕,端起茶缸喝下一大口凉水,喘着粗气,抬头就对上张杨疑惑的目光。

    茶缸放在木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老头看了眼他,道:“你坐下吧,反正刚才你也听着不少,今天索性都跟你讲明白得了。”

    张杨看着他,微怔,“大爷,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不是省越么,干嘛……”

    “你也听见了,我是省越剧团的。你肯定想问我,你个省越的,干嘛来这小破剧院看大门啊。这件事说来,其实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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