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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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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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下车匆忙忘了带伞,接着,张寒时又碰见了林森这个人渣,好不容易回到家,门口竟又杵着一尊黑脸门神。
  “你有什么事?”张寒时抬抬眼皮,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问。
  他的态度有些不耐,也有些冷淡,毕竟无论换成谁,淋了一身雨,又遇上一堆糟心事,都和颜悦色不起来。站他旁边的彪形大汉,张寒时记得对方好像叫邢飞?他看样子是专程在等他,可事到如今,张寒时已不想明白,叶初静的保镖出现在这是为的什么?
  “寒时少爷……”
  “别,我可不是什么少爷。”张寒时打断他。
  邢飞高壮威猛的身体绷紧,这个像座沉默铁塔的男人,这时似乎有些局促。看到张寒时浑身湿漉漉的模样,他黝黑的国字脸上,两条浓眉拧起,纠结,最终改口说道:“张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去看看大少爷。”
  张寒时面露讶异,如同听到了什么奇闻,不久前他才看见叶初静与殷秋离两人进了酒店,这会儿邢飞要求自己去“看看他”,这也未免太离谱了。
  “对不住,我现在不方便。”尽管匪夷所思,张寒时摇摇头,仍尽量礼貌地拒绝了,“叶先生与我非亲非故,我对他的私生活也并不感兴趣,这种事……我想你还是另寻高明比较好。”
  邢飞愣住,接着,他想起刚才手下人的报告,脸色马上变了,“不是的……张先生!你误会了,大少爷他——”
  面对邢飞着急地想要解释什么的样子,张寒时微微一笑,说:“没什么好误会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聚聚散散原是平常。可以的话,我只希望你能转告他,如果他心里真的还有一点愧疚,就请他放过我和乐乐,别再来打扰我们父子两人的生活。那样,我会十分感激他的。”
  门开了,张寒时走进去。
  他不想再听邢飞的辩白,强撑着说出那番话已是极限。此时此刻,他只觉浑身从头到脚,连每一个毛孔里无不透露着疲惫。灵魂无处安放,躁动喧嚣,它们在咆哮,尖叫,似要脱体而出,他只能尽最大的努力,维持脸上的表情不要崩塌。
  “没什么其他的事,就请你离开吧。”
  说完,张寒时当着邢飞的面,将门彻底关上了。
  站立良久,直到确定那扇紧闭的门不会再打开,高大的黑衣保镖终于无奈离去。
  张寒时听到脚步声离开,他背靠门滑坐在地上,蜷起膝盖,将身体缩小成一团。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很久很久。
  他的头发还滴着水,一绺一绺,犹如乌鸦羽毛般,黏在他的脸颊与额际,他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苍白,几近透明的皮肤下,淡青色筋络清晰可见。他的表情平静而又悲伤,叫人看了,忍不住连心都为之揪紧。
  循声出来察看的邓女士,不小心目睹这一幕。她没有出声,抱着仍在午睡迷糊中的小家伙张乐,又悄悄地退了回去。
  ……
  时间一晃而过。
  那场几乎要将全城淹没的暴雨之后,接下来的两天里,又时断时续下了几场雨。等到雨止天晴,气温渐渐又炎热起来。
  这几天,张寒时待在家里,一直没出门。除了陪儿子,吃饭,以及很少的睡眠休息时间,大多数时候他都将自己关进书房,埋头于工作。
  心无旁骛,写稿的效率自然惊人,与此同时,他的烟瘾又大了起来。身为医生的柳佳莹一直不赞同他抽烟,张寒时也自知这东西吸多了对身体无益,平日一直尽量控制,只有当他思路受限,熬夜精神困顿,或情绪起伏特别剧烈时,才会来上两支。
  张乐这小东西却不依了。他蹲在书房门口,一口一声“爸爸”、“爸爸”,模样可怜兮兮,活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狗,终于叫得张寒时心软,打开了门。
  “宝贝儿,爸爸在这里。”叼着烟,张寒时还没来得及点上,他身上衬衣也皱巴巴的,头发凌乱,倒有几分颓废落拓的美,弯腰抱起宝贝儿子,他亲了亲小家伙肉嘟嘟的脸。
  张乐虽然才三岁半,对柳佳莹的吩咐他可记得牢牢的,伸出两只莲藕般的小手,把张寒时嘴边的香烟拿掉,然后,他捧起最心爱爸爸的脸,一边一下,大大香了两口,奶声奶气说:“爸爸,我可不可以出去玩?邓阿姨说工作要劳逸结合,我不要爸爸这么辛苦,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张寒时几乎立刻被儿子一本正经、小大人似的样子逗乐,捏捏他的小脸,心里却是暖洋洋的,工作再苦再累,有了这么个宝贝,要他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
  “乖,”摸摸小家伙的头,张寒时一脸怜爱,“爸爸答应你。乐乐想去哪儿玩?”

  ☆、第20章

  父子俩最终没能成行。
  张寒时带着儿子刚出门,就碰上意想不到的状况——他又一次被邢飞拦住去路。他当没看见,想从邢飞旁边经过,谁知对方身后又站出两名人高马大的黑衣保镖,他们一左一右,把走廊的路都封死了。
  “让开。”
  将儿子小心抱在怀里,张寒时也不与他们客气。
  在邢飞的示意下,那两名保镖很快退开,接着,邢飞上前一步,两米的身高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座山峰压了过来。他垂下头,模样恭谨,又非常坚定地站于张寒时身前,叫道:“张先生。”
  对此,张寒时怒极反笑,姓叶的究竟想干什么?专程派他的手下来骚扰恐吓他吗?
  见他的样子,邢飞赶紧又道:“张先生,请别误会,我们没有恶意。”
  “我相信——”张寒时笑了笑,一双眼睛却是冷的,“所以现在我跟我儿子可以走了吗?”
  “不……请等一下!”
  张寒时刚踏出一步,眼前便横了条手臂。心里想着果然如此,他抬起头,看着邢飞满面为难。两人目光相遇,片刻过后,邢飞似下定决心,只听见他说:“张先生,我只是想请你去看看大少爷,他的情况很不好。”
  邢飞的话,让张寒时定定愣住了。就像一个神经紧绷,准备随时应对一场恶仗的人,突然听到敌方不战而退的消息,一时间无措又迷惘,他甚至有些无法理解邢飞话里的意思,什么叫“他情况很不好”?
  呆住半晌,张寒时才像找回声音,“他……病了?”
  “是。”邢飞面色发沉,点头答道,“大少爷回北边的那个星期,胃病就犯了。他一直忙着处理事情,几乎没合过眼,也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叶初静曾严禁任何人将他的身体情况向张寒时透露。现在,邢飞却顾不上那么多,目前叶初静的状态,已不容他再耽搁下去。邢飞又看了张寒时一眼,斟字酌句道:“回来后,情况就变得更坏了,大少爷他不愿意配合医生,更不愿意治疗,反倒跑去酒吧酗酒。”
  他我行我素,谁都不理,因积威甚重,也无人敢劝。喝到后来神志不清,开始吐血,吓坏了酒吧一众旁人。醉倒时,他口里只喊着张寒时的名字,助理们最后没办法,只得找来殷秋离,这才劝得他回酒店套房。
  听到这里,张寒时张口无言,这一刻似乎说什么都不对。他突然想起全城大雨那天,他看到叶初静与殷秋离相携进入酒店的场面,还有林森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如今似乎都有了解答。
  张寒时并不知叶初静有胃病,至少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叶大少虽然挑剔,吃得少,身体却一直很健康,极少生病。偶尔几次,大少爷若身体不适,有个头痛脑热,那便是惊天动地级别的难缠。
  张寒时太了解叶初静,他想:如果事情真像邢飞所言,那么如今他违背叶初静的命令,找上自己,情况一定到了非常棘手的程度。
  “……他怎么样?”迟疑了一会儿,张寒时出声问。
  邢飞摇头,“仍不肯配合治疗,吃什么吐什么,今天又呕了一回血。医生说这样下去,是撑不了多久的。”
  张寒时抱着儿子张乐,手臂不由收紧,他心中不是不矛盾的。邢飞话里婉转,张寒时却不能真的装傻充愣,叶初静会大失常态,跑去喝酒买醉,怎么想,都与他们那次不欢而散有关。
  不知便罢,现在知道了,张寒时做不到不闻不问,冷眼旁观,就那么看着叶初静把自己折腾到死,他的心还没那么硬。
  ……
  原定的一场出游,到头来变成了探望。
  张寒时来不及联系邓女士,只得带着儿子一起,坐上邢飞专门开来接他的车。很快,一行人就抵达酒店,乘专用电梯,直达顶层总统套房。一路上,邢飞都在用蓝牙耳机联络部署,走廊两边,每隔五米就有保镖护卫。等大门打开,尽管心里有准备,张寒时仍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
  本该豪华的会客厅,此刻俨然变成了一间小型医院,各种医疗仪器堆放在一边,身穿制服的医护人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而他们的神色间,都隐隐泄露出某种强自压抑的无奈及惶恐。
  见邢飞来了,一位看来应该是主治医生的中年男士擦擦汗,赶紧上前道:“就在刚刚,叶先生的情况又开始反复,护士要注射生长抑素,可他将我们都赶了出来,你看——”
  邢飞摆摆手,沉声打断他,“辛苦了,你们先去休息吧。”
  那名主治医生原还想说些什么,目光接触到抱着孩子的张寒时后,马上没了声音。他回头,训练有素地指挥其他人退去另一边的房间。
  “张先生,大少爷的房间就在二楼。”邢飞让开一步,露出他身后半弧形的楼梯,随后他低下头,朝张寒时鞠了一躬,“麻烦你了。”
  对叶初静这位忠心耿耿的保镖,就算之前张寒时因他的“骚扰”而心生不悦,此刻也彻底没了脾气。事已至此,人家步步退让,谦敬守礼,难道他还能扭头就走不成?
  “爸爸?”小家伙张乐原在张寒时怀里安安静静,这时忽然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张寒时吐了口气,尽量让表情放松自然,亲亲宝贝儿子的额头,他哄道:“乐乐乖,叶叔叔生病了,爸爸去看看他。嗯……让这位邢叔叔陪着你玩一会儿,好不好?”
  小家伙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眼神清澈,他点点头,模样听话极了。
  邢飞从张寒时手里接过张乐,这个粗糙的北方汉子,捧着手里这团柔软温热的小东西,表情诚惶诚恐,平时拿枪都纹丝不动的双掌,此刻紧张得几乎快颤抖。
  ……
  张寒时上了楼,房间并不难找,整个跃层式的总统套房,位于二楼的仅一间主卧。他站到门口,深呼吸,然后伸手叩了叩门。
  没有回应。
  心里早有预料,张寒时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里一片昏暗,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有照明,没有声音,空气中似乎还残留了一丝微弱的血腥气与消毒水的味道。双眼适应过后,张寒时才看清空旷的屋子中央,那张大床上微微隆起一个鼓包。由于光线太暗,张寒时一时无法判断,床上的叶初静究竟是醒着或睡着了。
  他向床边靠近,脚步声完全被柔软的地毯吸收,过程中,他不时踢到一些杂物,种类包括但不仅限瓶子,毛巾,衣物,水杯等。终于来到床边,张寒时凭着微弱的光线,将倒伏在地的输液架重新立直摆正,然后他的目光移向另一边,床上的男人背对他侧躺着,床单勾勒出暗淡起伏的轮廓,张寒时莫名知道,叶初静醒着。
  只是两人静静的,谁都没先出声。
  他们的呼吸声低微起伏,交替可闻。
  张寒时又想起久远的过去,大少爷难得一次感冒伤风,自己必定会累去半条命。平日里,叶初静将本性掩藏于温柔表象下,生病的他,则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恶魔。他会变得极端挑剔不合作,不肯吃药,不肯吃饭还算轻的,严重时,他抗拒任何人接近,整夜整夜不合眼,只有张寒时能在那时不惧他的暴怒,给他喂饭喂药。
  现在回忆起来,往昔种种,真正恍如隔世。
  张寒时站得太久了,也许这让床上的叶大少感到了冒犯,他呼吸变得急促,声音嘶哑难闻地怒吼:“滚开——!”
  简直就像只受伤的狮子。因虚弱而变得疑神疑鬼,难以亲近。
  张寒时笑起来,“你放心,我会滚的。只要你答应按时用药,接受治疗,我马上滚得远远的,保证不再来大少爷面前碍眼。别再摆出只有你最可怜,只有你最受伤的样子,这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或者身患绝症,病痛缠身,比你比我都惨上百倍!他们都在努力拼命地活着,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要死要活,浪费你的生命,糟蹋你的健康?”
  听到他笑声的一瞬,原本在剧烈喘息的叶大少身体便立时僵住,他保持侧躺的姿势,一动不动,似乎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时、时时?”
  “是我。”张寒时一口气将叶初静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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