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启翰一怔，慕容玖却在他的视线里渐渐地淡化，最后竟然就像从来不曾存在一样的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绵绵细雨落在刷着黑色油漆的长椅上，敲出一个个或高或低的音符。
“哈……”惊愕到了极点的邵启翰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手一松，长柄伞就垂直落下撞在到长椅，
又落到地上滚了半圈后稳稳的停住。
邵启翰跌坐在椅子上，捂着肚子，笑的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他怎么忘记了呢？他的阿玖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的阿玖已经死在那个寒冷的夜晚，死在自己的双臂里了。
邵启翰笑到再也笑不出来，他用手掩住脸，滚烫的泪水从指缝里溢出，一串串的落到地上投入了雨水的怀抱里。
那天，也是这么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日子，他撑着伞赴约。
邵启翰原本不愿意见慕容玖，但他却听到电话那头的慕容玖淡淡的说：“这会是这辈子我最后一次见你，邵启翰。”
一个人一生有很多次第一次，但往往有很少的最后一次，不能预见未来，又如何笃定“最后一次？”
但慕容玖这么说，邵启翰信了，即使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降到了比破裂更糟糕的程度。
慕容玖说出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是邵启翰十分熟悉的，一个依山而建的公园，曾经是他们二人年少时经常去的地方。
见面的地点选在这里，邵启翰心中已隐隐约约有了一个预感，他越发的不愿意去见慕容玖了，但奈何这是慕容玖承诺的最后一次。
他早已经同慕容玖撕破脸皮，慕容集团已经摇摇欲坠，慕容玖与丧家之犬无二。
在这个时候慕容玖说：“我们见一面吧。”
那就见一面吧。
邵启翰见到了慕容玖，他面色惨白，眼下一片青色，但穿着倒还算整齐，看起来也挺精神的。
“邵启翰，好久不见。”慕容玖扯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说。
“有什么就赶紧说。”邵启翰难掩脸上的厌恶之色，见不到就算了，见到了以后邵启翰发现自己越发憎恨眼前的这个人。
慕容玖就是挂着这种虚伪的笑容把小兮哄骗了的吧？
想到至今还会在噩梦里惊醒的爱人，邵启翰的眼里渐渐聚满了怒火与恨意。
见此慕容玖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他坐在长椅上，也不看邵启翰，只是盯着路边聚起流淌的雨水面无表情的说：“也是，邵董日理万机，是我没眼力见耽误邵董的时间了”他不待邵启翰发怒，讥讽一笑道：“法院裁决已经下来了，慕容集团明日就会申告破产，邵董对这个结果满意吗？”
邵启翰眯起眼睛，也挑起一个冷酷的微笑：“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总算觉得高兴了点，不过——”
“不过远远不够是不是？”慕容玖闭上眼抬头任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张开口，水流就顺着嘴角流入口中：“邵启翰，我以为到这种程度你应该稍稍满意了，看来我对你的认识还不够深……”
“如果你更了解我的话，就不应该做出那种事来！”邵启翰咬着牙恨恨的说，紧紧握住伞柄的手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说的话，”慕容玖睁开眼睛，冷淡疏离的看着居高临下的邵启翰，“既然我现在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那就更没有必要说一些谎话了。”
“也许你还是不信，但我还是那句话——我对你没有说过一句假话，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至于以后……”慕容玖低头站起来，迎着细雨向山上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邵启翰知道慕容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至于以后……那就没有以后了。
那日慕容玖说的话不多，但都一一验证了，最早验证的是“远远不够”这句。
原本打算见好就收的邵启翰再一次拿起屠刀向已经成了孤家寡人的慕容玖，想方设法的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儿资产，冷眼瞧着戴叔和容妈相继去世。
邵启翰把慕容玖逼得无路可走无处可去，把慕容玖逼得困兽之斗都做不了，邵启翰好整以暇的等着慕容玖上门讨饶跪地哀求，他要慕容玖承认自己确实对他撒谎了，确实欺骗了他。
但慕容玖死了，死在了真正的“最后一次”里。
邵启翰孤独的坐在慕容玖曾经坐着的位置上，他抬起头，努力的想要看清楚灰蒙蒙的天空，想要看清楚这天空的背后的天堂，想要看清楚属于慕容玖的容颜笑貌。
但脑子里出现的却是慕容玖那张扭曲的，涓涓的流淌着鲜血的脸。
阿玖，我想你，我想你了。
我去找你的话，你原谅我好不好？
邵启翰一动不动的仰着头，像一个被主人遗忘在公园长椅上的僵死的，湿淋淋的玩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是一生一世，还是刹那一瞬？——竹林环抱的静谧之地的安详幽静被一声声愈来愈大的惊慌的高声呼喊所打破。
“翰——你在吗？”
“我知道你在这里，不要闹脾气了好不好？”
“对不起，我再也不和他们见面了，翰，你就原谅我好不好？肚子里的宝宝想你了！”
一个女人叠声喊着，她娇喘吁吁，声音哽咽。
“小兮，你又胡说了，你怎么能不和我们见面呢？是不是邵启翟？”一个男人调笑一般的说，但他的不正经里似乎透着一丝紧张。
“小心身体。”另一个男人虽然声音冷冽，言语却极为关切：“启翰他不是小孩子，你不用这么担心他。”
“不过他居然敢对小兮你甩脸色，小兮赶紧和他离婚吧，我随时都为成为你的丈夫准备着。”头一个男人又笑嘻嘻的补充。
“邵启翟，兰斯顿你们两个够了！！！”女人愤怒的大吼一声：“还不都是你们两个提出什么共享什么鬼的，才让翰这么生气一直都不理我，现在又离家出走了，你们还好意思说！！怎么回事，这个追踪定位不是显示就在这附近吗？怎么还没看到翰，这是什么破地方？？？”女人又焦急的高声喊起来：“翰，你不要小兮了吗？小兮——啊，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翟，兰斯顿，我的肚子……”
“怎么了？小兮！”
“糟了！快点送小兮去医院！”
又过了许久，这片寂寥的竹林才再次恢复了幽静。
死一般的邵启翰依旧孤独的坐着，灰败的脸上却隐约浮现出一个诡秘的微笑。
这是第一步。
阿玖，做完这些，我就下地狱赎罪。
而你应该好好的呆在天堂。
☆、第37章 摊牌
邵启翰漫不经心的舔舐着自己的食指；深邃迷人的眼中闪烁着难以压抑的占有欲。
自从远离了暴躁的青春期以后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发作的幻想病再次袭击了他的脑子；慕容玖的泛着粉色的唇瓣；慕容玖带着一点儿凉意的指尖，慕容玖看似纤薄实则柔韧的腰肢；曾经见过的却没有放在心上的种种关于慕容玖的身体的回忆在邵启翰的大脑里争先上映又交织成种种暧昧惑人的幻想，到最后邵启翰悲哀的发现自己的裤子可能太紧了；裤裆绷着很不舒服。
此时慕容玖大概就在离他不远的厨房里看着容妈把佳肴变成盛宴，而他居然光只是稍稍想象一下就在僵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硬了。
让他更难以忍受的是；可以预见到这种可悲的日子会持续非常久；很可能久到没有尽头。
正在邵启翰默默把苦果拼命的往喉咙里咽的时候；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嗡嗡作响了；极力忽视着自己的生理现象的邵启翰伸手掏出手机；却在看到来电显示后皱起了眉。
一不高兴，他的裤裆也就不那么的不合身了。
“喂。”邵启翰把手机按在耳朵上，一边起身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一边听手机那头的人说话。
天已经黑透了，从落地窗往外看只能看到一团黑乎乎的植物在几根路灯的照射下显露出本来的面目；这一块种了一大片色彩繁多的菊花；但在鹅黄色的灯光的笼罩里，通通染上了一层黄晕。
这本来应该是看起来非常温暖的景色，但邵启翰的内心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他的心似乎却随着听筒里传来的冷冽的声音而一齐变得冰冷起来。
“你在哪？”和弟弟通话时邵启翟说出的话永远是那么的短促直接：“慕容玖家？”
和哥哥通话时邵启翰永远的是那么的沉默寡言。
“回来。”邵启翟命令道。
“为什么？”邵启翰冷笑一声，说：“邵启翟，怎么我现在在哪你也要管一管了？”
邵启翟似乎找不到什么话来回答邵启翰的讥讽，他沉默半响后说：“哪里都可以，但是不能是他
家。”
邵启翰一挑眉，联想起这些天来邵启翟种种奇怪的举动。
先是破天荒的吩咐他带苏淮参加什么舞会，又是把他领到苏樊面前“亲近亲近”，紧接着又直接告诉他邵苏两家“合作”，要求他马上做出决定是否愿意和苏淮订婚，最后甚至说出“苏氏苏淮不行的话其他的女人也可以”之类的鬼话，而他实在是受不了神神叨叨的邵启翟了才会直接离开邵氏大宅“清净清净”。
之前他是不明白，现在他倒是懂了。
比起“苏氏苏淮不行的话其他的女人也可以”之类的，“哪里都可以，但是不能是他家。”这话才是邵启翟真正想说的吧？
“喔？”邵启翰难得语气柔和了一些，他轻声再次反问说：“为什么？”
邵启翟又不再回答了，只是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显然更久，而邵启翰也不着急，他只是调整了一个更为舒服的站姿气定神闲的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这时客厅里又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慕容玖温和的声音：“翰，吃饭了。”
邵启翰握着手机扭头看去，正看到慕容玖正一边脱下双手上带着厚厚的防烫手套正一边看向自己。
邵启翰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打了一个“OK”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看到邵启翰的手势，慕容玖抓着手套点点头，一边说：“那你快点。”一边就转身离开了。
慕容玖的声音不大，却也不低，但邵启翰知道这两句话却是正好能让电话那头的邵启翟听见。
“还有什么事？”邵启翰懒洋洋的说：“没事我就去吃饭了。”
“你！”邵启翟被自己桀骜不驯的弟弟弄的有些气急败坏了，他压抑着怒火吐出一个字后声音又戛然而止，显然有话要说却又碍着什么事难以企口。
邵启翰又是冷笑连连，他拿着手机从落地窗前离开向右走了几步，然后拧开一扇与窗户连成一片的玻璃小门。
冰凉的空气猛地袭击了邵启翰，寒冷瞬间充斥了他每一条神经，邵启翰反手关上玻璃门，顺着阶梯走入前庭花园中。
“邵启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邵启翰说，吐出一团似烟似雾的白气。
邵启翟当然不能有话就直说，他虽然担心自己的弟弟走上同性恋这条歧路，但毕竟现在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吗？这就好像对着一脸茫然的早期智人指责他们破坏环境污染地球一样愚蠢可笑。
可怜的邵启翟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就在几分钟前发现了并决心踏上歧路，他还在绞尽脑汁的思考着到底要用什么一个合理的理由把弟弟和弟弟的好朋友隔离开来。
“慕容玖野心很大，你可是邵家的人！”邵启翟表面上十分强硬，但实际上还是有些心虚的说。
邵启翰在心里狂笑，狂笑后他又感到空虚与懊恼。
他笑，是因为邵启翟实在是脑子不好使了，居然说出这么一句浅白的话来，根本毫无逻辑。
阿玖野心很大，难道邵启翟野心不大了？他这位好哥哥每天干的事不就是拼命把野心变成现实吗？也好意思指责其他人野心大，更何况这事世界上谁没有野心？就算是路边石头底下的一株杂草，都有着活下去的野心，比起野心大，倒是没有野心的人才会被笑话为“胸无大志”。
阿玖野心大，和他是邵家的人有什么关系？邵启翟莫不是认为阿玖的野心大到企图吞并邵氏？先不说这是根本没有可能的事，就算万一哪天真的成这样了，邵启翰也只会觉得问题不是出在阿玖身上，而是出在邵启翟身上——自己守不住家业怪别人？如果邵启翟会因为阿玖绑架了他并试图撕票而同意把邵氏全权移交给阿玖，那就另说，可这本来就是无稽之谈，阿玖不会做出这种事，邵启翟更不会做出这种事！
令他感到空虚与懊恼的是——邵启翟都发现了，而他却现在才知道！他是有多迟钝啊！
现在回想起来，邵启翟的态度在学院文化祭之后就有了明显的变化，那时候他不是受邀出席观看了那出古怪可笑的话剧吗？
莫非这就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邵启翰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大哥确实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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