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语涂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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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语涂狸-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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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来打个赌。输的人,任凭对方差遣一天。」孟宇脸上似笑非笑。未及子千回应,又淡然道:「我赌你说不出靠窗的位子有几个是空的。」
  子千脸庞瞬间僵住。不由自主刚要转头去看,终究忍住。
  「也说不出刚刚进来的女人穿的是套装,还是礼服。」
  子千觉得有点热,不知餐厅冷气是不是不足。
  「甚至,不记得我们这桌Waiter来过几次。」
  后背已和衬衣粘在一起,子千垂眼理了理衣衫。尔后偷偷抬眼,望向对面,却见对方盯着自己,好整以暇,作壁上观。
  「子千比不上Victor的观察入微。」这人对作弄自己旁观自己窘态的恶趣味的享受,让子千浑身发毛。
  「莘子千,」孟宇突然坐直身子,视线定定掷进那双窘迫尽显的眼,换上冷酷到昏暗的语气,「这只是你进V。S。的入门课程而已。」
  子千不敢动弹,连探究那汪深海的勇气都消逝殆尽。
  「能留在V。S。的人,比你想象的,更可怕。」
  最后三个字说的极轻,让子千有些失神。然而不过片刻,发现对方嘴角露出的难察的狡黠,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闷气纠集于胸。先前的昏沉,顿时消失大半。
  「你……」

  第18章 古道荒烟

  只是不及发作,那人又换做峻色,令人应接不暇。
  「现在就是你练习的机会。」漠然而低沉的言语,在子千听来,却有着淡淡的蛊惑,怔怔看着那人靠回椅子,幽深的双眼看不出色彩。
  对望数秒,子千眼里已然平静如水。
  心中却是一片繁杂。
  有朝一日可与此人比肩而立,是五年来一直根深蒂固据于心底的梦想。若他是文人骚客,那子千就一蓑烟雨,一道笑看痴男怨女,阅尽红罗裙青衫客;若他是游客浪子,那子千就一介平川,伴君走马天涯海角,尽抒英雄义士意气。真正的同呼吸共命运,看似微不足道的愿望,不经意间已随几个春秋深深刻入骨髓,哪怕只是站在旁边,亦能热泪盈眶。
  这样的心愿,付出代价,又如何?
  子千转过目光。
  妖娆一身的少妇,轻握酒杯,交谈间不时捂嘴嗤笑一声,上身跟着或仰或倾,惹得一双耳坠耀眼地颤动。唇角勾起魅惑的弧度,眼里秋波流淌,半分轻佻若隐若现,连明亮干净的灯光都染上了一丝暧昧。对面男人身子不自觉地前倾,言语间漫不经心地触碰着腕上名表,双眼直勾勾盯着那一袭艳丽,目光几乎未曾离开半秒。附近的男人身体都不经意地倾向少妇,不乏浑身金饰的房地产商,看似清高的政界枢纽人物。身着英伦男佣装的餐厅侍者缓缓走过,眼珠转向众男客目光的焦点,原本儒雅的燕尾服很合身,只是被过多的弯腰折成了黯淡的色彩。
  视线落到小提琴手前面那一桌时,子千眼睛亮了亮。
  「我看到一个老朋友了。」那个一身黑色西服,笔直坐着,嘴一张一合的人,正是文凯。
  「莘总监果然广积人脉,连谢利公关也有老朋友。」
  「老赵是我之前在莱维尔的同事。」
  「他旁边穿蓝色西装的,是谢利策划部总监。」孟宇的语气突地变得冷肃。
  子千顷刻僵立不动。旋即紧紧盯着孟宇,淡如水浓如墨的眸子里,涌动着困惑与不信。孟宇一语不发,注视着那两人的方位,视若锐箭,一丝阴鸷从长长的睫毛边泄露出来。子千不由得心底一颤,惊惧狂舞。
  心中的混乱持续了一会儿,远处那两人一前一后起身离开。子千也想站起来,身体却动弹不得。
  「想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跟我走。」孟宇口吻极淡,站到外沿,看着仍旧发愣的人,神色难辨。子千大脑太乱,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使了好大劲,终于站起来,迈出步子,脚下一个踉跄,肩立刻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托住。相触的片刻,子千脸上一热,瞥了相距不过半尺的面庞一眼,心脏猛地一跳,慌乱挣开,垂下眼再不敢动。数秒后,熟悉的温度远离了肩膀,耳畔飘来淡淡的一句「走吧」,子千才挪着虚浮的脚步,跌跌撞撞地跟了出去。
  刚出门,便见五十米远外,文凯刚进了驾驶座,接着谢利那人也上了车。身后,孟宇已将银灰色吉普开过来,鸣了一声喇叭,示意子千上去。
  「莘子千,明天跟我一起去一趟B城。」孟宇手握方向盘,语气里没有什么温度。
  「啊?」子千一脸紧张地盯着前面黑色别克,有些错愕。
  「F航空公司举办的一场重要酒会,各界会有很多举足轻重的人物参加。」对方语气平淡,仿佛事不关己。
  「嗯,我明白。」任何一个有脑子的公关人都不会放过这种积累多方人脉,挖掘潜在业务的机会,更何况是子千这种还不曾有过突出作为的新人。子千觉得自己这才看透孟宇的良苦用心,心里一热,忍不住柔柔弯起双唇,用欣赏沉睡于湖底的千年古莲的目光,对上后视镜里那两汪深潭。
  「不要以为我是在帮你,」一盆冷水浇来,「别忘了刚才的打赌。」
  蓦地想起刚才在餐厅里孟宇所说的“入门课程”,瞬时心底微凉。收回太过混乱的幻想,对文凯极有可能的背叛感到一阵发涩。
  「带你参加B城酒会的必要性,在追上前面的车后,可以得到最好的证明。」
  「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而已,毕竟是我曾经最信任的人……」
  「真是可笑。」原本的揶揄荡然无存,但余冷酷。
  此刻子千脑袋已愈发晕眩,思绪也紊乱起来。面对早已习以为常的哂笑,突然有些烦躁,孟宇的话出口不过半秒,脑子里有根线就猛地断掉,大脑前叶就像久未开启而突然解脱的闸,瞬间奔泻。
  「我知道,你向来鄙薄我的妇人之仁,在你面前,我就是一个把世界幻想成乌托邦,把人心粉饰成紫水晶的无知少年。可是,我们既互不认同彼此的生存准则和处事逻辑,又不能像中世纪的骑士一样一剑决生死定乾坤。除了在“人”字的岔路上渐行渐远,凭莘子千的智商,我真的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只希望,你不要践踏我维系信条最后的尊严。」
  话落,子千懵了,紧紧盯着镜子里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猛一刹车,子千的身子大力前倾,肋骨被安全带勒得生疼,险些吐出来。
  「Shit!」一辆红色法拉利突然超车,差点追尾,此时,孟宇的脸色有些发青。眼见黑色别克就要离开视野,孟宇换挡猛踩油门,准备反超。不料红色法拉利似乎和这边杠上了,一前一后折腾着,几分钟下来,子千已是面色若纸,对方仍然险居在前。
  黑色别克再度入眼,已是在外城区一条车迹罕至的窄路上,那团恼人的红色也不知何时不见了。两边破旧的楼房像被巨鲨撞坏的珊瑚礁,在没有彩色的世界里,凄凉落寞地矗立着。不远处,文凯已经下车,面朝满目苍凉发着呆,似乎丝毫没察觉到走近自己的人。
  「老赵。」子千低低地唤一声,望着失神的人,强忍着心底的翻涌。周围近乎废墟的颓圮散发着阴潮腐败的味道,对眩晕的大脑来说,无疑是神经崩溃最好的催化剂。
  文凯慢慢转过头,眼神涣散,目光落上子千脸庞,定在两抹淡墨上,才渐渐回复神采。这让子千心里闪过一丝酸涩。又过了一会儿,文凯扯出一个清淡的笑容,不同于往日的玩味或深沉。
  「这里,是我进孤儿院之前住的地方。」文凯的语气很平淡,仿佛陈述于己无关的故事,在子千听来,却有着难以忽视的萧瑟与戚寂。
  「现在我还是会常常回来,因为一个住在这里的人。」
  子千心里闷得发慌,眼前的文凯形状有些扭曲。不止文凯,就连两个钻进陈旧脏乱的过道的孩子,也随着周围建筑弯弯曲曲的线条摇摇晃晃。「砰——」一声炮响,子千神志恢复半分清明,揉揉额角,嗫嚅片刻后问道:
  「那个人呢?」
  「谁?」文凯似乎还沉浸在无边思绪里,声音有些飘渺。
  「谢利公关那个人。我刚刚,看到你们在一起吃饭。」子千很希望他可以找一条理由,就算说是老同学,自己也会相信。
  「哦。」文凯怔怔地答,片刻眼底闪过丝亮光,蓦地紧盯着子千。
  「为什么?」子千痛楚地问。
  「嗯,」文凯语气一如既往地清朗,「他想收买我,让我在莱维尔做内应。我拒绝了。」
  「啊?」对方一气呵成的回答让子千有些反应不及。
  「吃过饭他还不死心呢,要上车继续谈,半路上我把他扔下车了。」说完盯着子千的眼,微微勾唇,如常的玩味,「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我能理解。不过,我也能解释,因为,出卖莱维尔的人已经找出来了。」
  「嗯……是谁?」一阵剧烈的眩晕感袭来,子千不由扶住了额头。
  「一个被你伤过的人。」文凯已经转过头,不去看子千的面色,语气越发索然,「离职那天午休时,她去了你办公室,带走了你抽屉里某样东西。虽然监控录像分辨不出来,但是可以基本确定。」
  子千头好痛,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摇摇欲坠的感觉,是幻觉罢。
  「爱之深,恨之切。」文凯的话像从暴雨滂沱的暗夜中淡出的灯光,飘忽而沉重。
  一切变得渺茫,脚下也不真实起来。
  子千记得,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走近自己,看不清面庞,长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个脸,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被污秽糊成一块块层次分明的黑,像劣质桌布上不小心打翻了油墨。强烈的酸腐味涌进鼻腔,然后便觉得一阵铺天盖地的眩晕,再也承受不住。
  「大叔……」有人叫道,嗓音柔柔软软的。
  子千什么都看不清了,任身体秋叶般飘落,依偎在大地的怀里。
  「子千——」又有人叫道,声音急急躁躁的。
  子千的双眼好像糊上了一团浓墨,但觉天地骤黑。

  第19章 君不知兮

  子千醒来时,眼前是满目白色。消毒水的味道挤进鼻腔,并不难闻,反而让他感到一阵久所未有的安心。床头放着新鲜的百合,泛着浅绿的花瓣上还有几颗水珠,轻轻摇曳。透过玻璃瓶壁,能看到流淌花朵血液的墨绿花茎,整齐密致。
  「莘子千。」没有温度的熟悉的声音。
  「我没事了。」子千无力地答。想到倒地前不是这个人接住自己,感到惆怅。
  「不过是发烧而已,明天的行程照旧。」
  子千勉力把头转到能看到对方的角度,瞅瞅那双幽深的眸子,心变了挤干水的榴子。
  「记得晕倒前,身边有一个衣衫破旧的人,只听到老赵叫他大叔。你知道他是谁么?」
  「一个流浪汉而已。要想得到全套信息,找你那位老朋友。」
  「老赵……哦,对了,其实那件事不是老赵做的,是……」突然想到任小艾与自己之间的事,子千便住了口。
  「以后与V。S。无关的事,你都不必告诉我。」孟宇极为淡漠地说。
  本该庆幸他不再深究,可是,子千的心还是有点痛。
  睁开眼时,萦绕耳边的熟悉旋律便消失了。
  风轻轻掀动着半开的帘子,月光趁机倾进身来,爬满一地芒白。桌上,雏菊仿若在淡淡雾霭中徜徉,游弋,独舞,曳尽一室纯净与静谧。原本一身深褐的桌子染上这袭月色,连棱角都变得柔和起来。
  清冷的触觉从脚下光滑的木地板向上蔓延,湮没于内心的安宁沉静。沿着竹质旋梯往下走,一步一步,有着悬浮的华丽错觉。三米高的沉香木门大开,任清幽的月华挤满本应沉睡于黑夜中的数米空间。鹅卵嵌成的石子路并不硌脚,一直延伸,尽头一幢独立的房子,弧身尖角。若有若无的音符隐匿在浅浅的香味中,慢慢经过在月色中安静沉眠的深色小屋,在风中摇曳的成片的棕榈和野芭蕉,被睡莲浮满的小水池,被栅栏圈住的蔷薇园,将夜的猎物引向路的尽头。
  推开虚掩的木门,指尖弹跳琴键的低沉应和瞬间流出,忧郁的小提琴声尖锐得清晰,掺杂着很淡很淡的人声嘈杂。只是,钢琴是重奏的,一个在过去,一个在眼前;一个来自留声机,一个来自小礼堂。子千轻轻地走进去,坐在最后一排的软垫椅子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扰乱此刻凄美旋律的海洋。
  柔软的灯光笼罩着钢琴前的人,亲吻着他游走的指尖,爱抚着他沉醉的面庞。周围开始悠悠扬扬起一片纯白,藏了枞树的青,匿了尖顶的红,噬尽污秽喧嚣的一切。刹那,雪花纷飞的天地间,浮生虚华不再,无声无色的亿万方寸,只有这个人和自己。
  Merry Christmas; Mr。 Laurence。
  微凉的指尖覆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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