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语涂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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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语涂狸-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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怼,「你写PPT,他们在阿拉斯加度假,看着鳕鱼跃出水面;你看报表,他们人在梅里雪山,看着金丝猴爬上树尖;你挤进公车,他们又到了巴塞罗那,站在神圣家族大教堂前欣赏未完的哥特式童话。我和他本就是对立的两种人,除了一样可以机关算尽,不择手段以外,没有任何质的对等。」
  「所以,你宁愿抛开我们的情谊不顾,也要努力向上爬,只是为了在话语权上离他们更近?」
  「创意的事,是我对你不起……」
  「还有那天晚上,你没来救我,也是为了知己知彼?」子千的嗓子已然变为坏掉的低音贝司,喑哑。
  「我的确在利用你,一开始就是……跟你做朋友,获得更多情报;暗中捣鬼,得到升迁机会;还有,在楚昊面前邀功……」
  「我很难过。」不是愤怒,也不是不甘。只是难过。
  「你不明白……对我这种人来说,与自己想要的相比,友情又算什么?不过是虚荣心的产物,待价而沽的商品,是强者的白条弱者的稻草。五年的盟友都可以在背后插自己一刀,谁会期待认识仅仅几个月的人会比他更高尚?」
  子千心底烟熏的疼,仿佛破陋巷子的旧街角在暮色中燃了落叶。
  「我明白……可是我不懂,为什么想要成为重量级的人物,就一定要倾轧其他中量级轻量级的选手?你忘了,强者挑战的永远是强者,只有弱者才会欺压弱者。」
  「原来你相信这些……那我问你,在孤儿院抢小孩子糖吃的,难道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把小男孩当成人体气球的,难道是资本家或者富二代官二代?你认为弱者可怜,所以就该同情他们施舍他们?」
  「这难道不对?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本就是由人们对弱势群体的关怀程度决定的。」
  「哼……记不记得今天微博最热门的话题是什么?」
  「……韩庚世界巡演……」
  「没错,不是光伏在公平贸易的强盗逻辑中深陷寒冬的民生,也不是在京城170厘米降雨中魂归天国的人命。对于那些事不关己的灾难,大家的记忆就变得像金鱼。这就是你口中的弱者……」
  子千无法作答,只是望了望车窗外。
  「说来说去,这就是人性……在二十平米出租屋里啃着冷面包吹着热风扇的时候,会抱怨贫富悬殊资源不均待遇不公;而不惜压轧同类也要上位,在激烈中求胜,在算计中功成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将人类最疯狂最血腥的基因演绎到了极致,觉得自己伟大……」
  「如你所言,那岂不是你自己所咬牙切齿的阶级制保证了最公正最有效的弱肉强食?」子千淡淡地说。
  文凯没有回应。尔后,两人一车,就在夜色中沉默着徜徉,就像在没有终点的海岸线行走。
  直到尴尬被手机震动打破。
  「书墨,好久不见。」声音慵懒如常,流水般融入餐厅中小提琴吟唱出的清浅溪流里。时逾九点,客人稀少,相对静谧的空间,刚巧空灵了这汩汩潺潺。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如果是为了他,书墨还是不用说了。」
  「一个女人,从14岁起,每年飞十几次巴黎,其中有两次只是为了她所热爱的时装周。」书墨看着对方有些迷蒙的眼,目光不即不离,「皮具只用PRADA,香水只用Channel,红酒只喝武当王和卡波多的杰作。每年暑假,跟朋友去夏威夷疯上半个月,然后是意大利,爱尔兰,瑞士,冰岛……最后飞回亚洲,去北海道泡温泉,到明洞吃刀切面。」
  想必14岁之前足迹已踏遍天朝,子千在心底道。
  「16岁开始学平面设计,常常翘课飞到老头子在巴黎那边的子公司跟牛人见面,其实,不过是为了偷酒喝。」
  「你真的很喜欢,也很擅长品红酒。不过,我更希望你能坦率些。」今天遇到太多事,子千已身心俱惫,再没有力气去猜度什么。
  「我是想告诉你,我只是一个俗人。」两人静静对视,眸子里是各有千秋的波澜微惊。「一个俗人,总是离不开所有俗人共有的病灶。比如贪慕虚荣,比如矫揉造作,比如对看上眼的人和物的偏执。」书墨心思交给了记忆,眼里有淡淡的雾气浮起,情绪似乎开始在雾失楼台的飘渺中迷乱。
  「这世上,又有几个不是俗人呢。」
  「不错。可惜我们这两个俗人,看上了同一瓶酒,同一款GUCCI。」
  小夜曲戛然而止。子千找回视线的焦点,有些错愕地看着对方。
  「我向来不是大方的人。那些希望对方幸福,就要懂得放手的陈词滥调,对我而言,不过是少男少女沉湎于失恋带来的大剂量痛苦中时,给自己找个借口放弃的废话。」
  琴声在最后一句中再度扬起。琴师歪着脖子,跟每个人一样,在自己的世界里深湎。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曾经觉得莫名的告诫,如今都成了并非空穴来风的箴言。
  「我是想警告你,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他,就尽早放弃。我虽然不会趁虚而入,却也不喜欢在等待中浪费青春,消磨志气。」
  「书墨,你真是彻头彻尾的俗人。」
  夏日的夜空仿佛比别时更为清澈。银河中无数恒星散落其中,便成了玛蒂尔德脖子上耀眼项链的珍珠。
  很多人相信,虚荣是女人的专利。只是,既然虚荣是夸大自己所拥有的,幻想自己所没有的,那么,爱情又何尝不是虚荣?面对这样一种原本承载了人类繁衍后代使命的情感,人也会因为保证自己后代足够优异的天性,而偏爱跟自身相等或者比自身更高的外在和内在。
  其实,人都一样。
  早已习以为常的楼下空地,似乎因了这一天繁杂的经历,显得有些生动。深夜的风很凉,在漫天的星光浸染下,卷起额前的乱发,轻易产生站在船头的错觉。空气中,好像也多了某种特别的味道,在酒精的掺和下,权且当作海的咸腥。
  「子千……」黑暗中飘来清冷的一句。
  子千兀地打了个冷战,迅速转过身,对着路灯照不到的一个角落站定,极力控制心跳的频率。
  「子千,你终于回来了……」那人从阴影中踉跄着走出来,一融进灯光的晕染里,面庞上的线条立刻张狂出其特有的妖异。

  第30章 山有木兮

  望着那张半分迷茫,半分憔悴的脸,心渐渐平复下来。拼命搜索想了很久的对白,半晌无果。只得走过去,托起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你做什么!」子千猛地推开那人。酸辣的酒气已经染上了自己的唇,湿润的部分,有着比酒更酸更辣的热度和气息。
  再去看那人时,已成了缩成一团的黑影,伏在墙边一动不动,像是传送带上掉下来的锡兵。子千莫名心乱,不敢再靠近。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明明醉成了一团烂泥,却还口齿清晰地背着这么一句。
  风凉,依旧习习,拍在脸上,宛若挂着水珠的草地。路旁香樟的细碎阴影旁若无人地摇摆着,像个患了孤独症的孩子,无声自语。
  子千的心便疼起来,就像洋葱熏着眼睛。缓缓走过去,吃力地扶起那人,心里想着,无月的一夜,人应该会冷静一点罢。
  睡梦正朦胧的时候,子千感觉到身体覆上了一层被子。张开眼,发现自己歪斜地坐在椅子里,一抬头便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
  「这样睡觉会着凉,还是回到床上睡吧。」清淡如旧的声音。
  子千瞥了一眼狭窄的床,回望那人,眸子里是色彩的繁复。
  「我马上就走。」顿了顿,孟宇又道,「你今天一定累得厉害,好好休息,不用急着上班。」
  「你的酒醒了?」若不是醒得快,便是装醉,趁机抽风。
  「干邑而已。」说完脚便往外挪。
  「我有话要对你说!」
  这边急急喊道,那边便停了脚步,安静地等待着。
  「我想听你解释。」话终于出口,却是与原定的南辕北辙的一句。
  恍惚间,子千看到自己走向了一个巨大的孤城。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选错了。然后,要下地狱,要万劫不复。
  「你想知道什么?」那人转过身,注视着子千,眸子里有什么光彩在闪烁着。
  「我……」脑袋一片空白,搜肠刮肚地回想那些原本不再打算寻找答案的疑问。
  「我从来没骗过你。」一双眼雾气冉冉,眼见子千的目光似被六月的飞雪冻结。「是你不肯相信。」同样带着苍凉的一句,就像老树上苦苦挣扎的枯藤,旧花园里黯败的葡萄架。
  「那你告诉我,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要踏着别人的骨骼前进,都要用别人的鲜血作祭品。一个邪恶的萨满,我应该怎么相信?」近乎麻木不仁的心,此时又颤抖起来。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不算明亮的灯光下,子千看到,那双太过幽深的眸子里似乎又染上了嗜血的颜色,便感觉自己的大脑似被割裂,血液似被抽干。
  「你……你说什么?」子千大睁着眼,头不自觉地晃了起来,「你是说,原来你给机长喂LSD让他发疯,让飞机上上百条人命排在绞刑架前,都是为了我?你动用血腥疯狂的手段牟取暴利,都是为了我?把我软禁起来,让我在事成前不能泄露秘密,也都是为了我?」
  子千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刚才听到的话全都是梦里的幻觉。
  「不是这个意思。」对方似乎恢复了冷静,一字一句解释道,「会利用那个机长作饵,自然是因为他本身有极大的恶行。虽然当时飞机确实身临险境,但是你也知道,我暗中安排了急救的人,一定不会让飞机出事。至于不让你出门,是不想Simon骚扰你——我跟他约定,只要你不泄露信息,他就不会动你。」
  眼前的人,解释得振振有词。
  只是每字每句,都像剐刑的刀在子千心头行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心被凌迟的声音。
  「我说过绝对不会伤害你。你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相信我。」
  那双眸子,何时有过这样的诚挚和坚定?宛若枯不掉的海,烂不了的石,只需用流光溢彩的视线,便能许一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承诺。
  只可惜,承诺是可怕的东西。人们总爱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却不知,其实那是最悲凉的心愿。因为,大家都忘了上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只可惜,在那人的骨子里,有着和撒旦相同的基因。温情,善意,良知,觉醒,统统不及金戈铁马来的伟大,王侯将相来的亲密。一将功成万骨枯,最简单最直接的逻辑。
  「够了。」子千垂了眼,极力忽视心脏血肉模糊的痛觉,深深吐纳着空气强行挤进肺叶的干涩,忍住了牙的颤抖,「你的解释我听到了,谢谢你能告诉我。很晚了,你走吧。」
  「子千……」
  子千看不到那双原本聚光灯一样闪亮的眼里的水汽翻涌。那人愣了半晌,才僵硬地转身往外走,像极了从寒潭中爬出来的溺水者。
  「我爱不起。」子千说。
  那人似是怔了一下,又似没听到,出了门。
  关门声,脚步声,然后是真空一样的死寂。
  子千慢慢挪到床前,重重地把自己摔上去,大睁着眼,往虚空中发出一声沉舰的嘶吼。
  翌日正常通勤。
  一天而已,F航毫无悬念地走完了被收购的手续。只是,将奄奄一息的F航纳入麾下的,并非机长事件前扬言要合并航空业才尽江郎的C航,这令子千意外。现在以及将来相当长一段时间,聚光灯都将追赶这家相对低调而市场份额连续五年不输C航,曾与前两者一起维持了近10年三足鼎立之势的航空后起之秀——M航。不过抛开天降奇兵和出手迅速这些令人大跌眼镜的戏剧化因素,其并购成功亦是必然——要让C航也以每股10。15美元的价格收购几乎已可视为垃圾的F航股份,大概C航董事会那群老头子会疯掉吧。
  更让子千诧异的,是对方完成并购后收拾F航丢下的烂摊子的艰巨任务,竟然成为了V。S。近日最大的订单。
  正兴趣缺缺地欣赏着天朝航空史上这出前无古人也许后无来者的壮观舞台剧,V。S。异变骤生。
  「新任执行总监今天就到任,莘总监想送什么作为欢迎礼?」助理的语气干练而不失温文。
  「哦……」子千半数思绪还沉浸在围观派的迷茫中,「就送一支派克好啦,辛苦你了。」幸而还记得,送上司的礼物不能太贵,不能没品位,不能不合身份。
  「好的,我马上去办。」
  「对了,新任执行总监叫什么名字?我得亲自写张卡片。」
  「新任执行总监叫梁秋羽。而且,是V。S。第一任执行总监。」
  助手依旧笑得礼貌,容颜如同高级茶餐厅精装的菜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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