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漂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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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界漂流记-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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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想:假如我有个照明灯,这倒是个好机会,可以独自在夜间看看妖城。可惜,两个照明灯都在时光机上,大概也都摔碎了。



我还是答应了蓝蓝;虽然我极愿意看看他的住宅的内部,可是由在迷林住着的经验推测,在房子里未必比在露天里舒服。蓝蓝喜欢了,下令叫兵们散去。然后他自己揪着大绳上了墙头。



剩下我了一个人…小风还刮着,星比往常加倍的明亮,颇有些秋意,心中觉得很爽快。可惜,房子外边一道臭沟叫我不能安美的享受这个静寂的夜晚。扯破一个迷叶包,吃了几片迷叶,一来为解饿,二来为抵抗四围的臭气,然后独自走来走去。



不由的我想起许多问题来:为什么妖人白天闹得那么欢,晚间便全藏起来呢?社会不平安的表示?那么些个人都钻进这一列房子去,不透风,没有灯光,只有苍蝇,臭气,污秽,这是生命?房子不开门?不开窗户?噢,怕抢劫!为求安全把卫生完全忘掉,疾病会自内抢劫了他们的生命!



又看见那毁灭的巨指,我身上忽然觉得有点发颤。假如有像禽流感、甲流非典等的传染病,这城,这城,一个星期的工夫可以扫空人迹!越看这城越难看,一条丑大的黑影站在星光之下,没有一点声音,只发着一股臭气。我搬了几包迷叶,铺在离臭沟很远的地方,仰卧观星,这并不是不舒服的一个床。但是,我觉得有点凄凉。我似乎又有点羡慕那些妖人了。脏,臭,不透空气……到底他们是一家老幼住在一处,我呢?独自在妖界上与星月作伴!还要替蓝蓝看着迷叶!我不由的笑了,虽然眼中笑出两点泪来。



我慢慢的要睡去,心中有两个相反的念头似乎阻止着我安然的入梦:应当忠诚的替蓝蓝看着迷叶;和管他作什么呢。正在这么似睡非睡的当儿,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头。我登时就坐起来了,可是还以为我是作梦。无意义的揉了揉眼睛,面前站着两个妖人。在准知道没人的地方遇见人,不由得使我想到鬼,原来世界人的迷信似乎老这么冷不防的吓吓我们这“文明”的人一下。



我虽没细看他们,已经准知道他们不是平常的妖人,因为他们敢拍我肩头一下。我也没顾得抓手枪,我似乎忘了我是在妖界上。



“请坐!”我不知道怎么想起这么两个字来,或者因为这是常用的客气话,所以不自觉地便说出来了。



这两位妖人很大方的坐下来。我心中觉得非常舒适;在妖人里处了这么多日子,就没有见过大大方方接受我的招待的。



“我们是外国人。”两个中的一个胖一些的人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提出‘外国人’的意思?”



我明白他的意思。



“你也是外国人,”那个瘦些的说——他们两个不象是把话都预先编好才来的,而是显出一种互相尊敬的样子,决不象蓝蓝那样把话一个人都说了,不许别人开口。



“我是由别的次元上来的。”我说。



“噢!”两个一同显出惊讶的意思:“我们久想和别的次元交通,可是总没有办到。我们太荣幸了!遇见外次元上的人!”两个一同立起来,似乎对我表示敬意。



我觉得我是又入了“人”的社会,心中可是因此似乎有些难过,一句客气话也没说出来。



他们又坐下了,问了我许多关于原先世界上的事。我爱这两个人。他们的话语是简单清楚,没有多少客气的字眼,同时处处不失朋友间的敬意,“恰当”是最好的形容字。恰当的话设若必须出于清楚的思路,这两个人的智力要比蓝蓝——更不用提其余的妖人——强着多少倍。



他们的国——光国,他们告诉我,是离此地有七天的路程。他们的职业和我的一样,为妖国地主保护迷林。



在我问了他们一些光国的事以后,他们说:“外次元先生,”(他们这样称呼我似乎是带着十二分的敬意),那个胖子说:“我们来有两个目的:第一是请你上我们那里去住,第二是来抢这些迷叶。”



第二个目的吓了我一跳。



“你向外次元先生解说第二个问题。”胖子向瘦子说:“因为他似乎还不明白咱们的意思。”



“外次元先生,”瘦子笑着说:“恐怕我们把你吓住了吧?请先放心,我们决不用武力,我们是来与你商议。蓝蓝的迷叶托付在你手里,你忠心给他看守着呢,蓝蓝并不分外的感激你;你把它们没收了呢,蓝蓝也不恨你;这妖国的人,你要知道,是另有一种处世的方法的。”



“你们都是妖人!”我心里说。



他好像猜透我心中的话,他又笑了:“是的,我们的祖先都是妖,正如——”



“我的祖先是动物猴子。”我也笑了。



“是的,咱们都是会出坏主意的物种,因为咱们的祖先就不高明。”



他看了看我,大概承认我的样子确像猴子,然后他说:“我们还说蓝蓝的事吧。你忠心替他看着迷叶,他并不感激你。反之,你把这一半没收了,他便可以到处声张他被窃了,因而提高他的货价。富人被抢,穷人受罚,蓝蓝永不会吃亏。”



“但是,那是蓝蓝的事;我既受了他的嘱托,就不应骗他;他的为人如何是一回事,我的良心又是一回事。”我告诉他们。



“是的,外次元先生。我们在我们的国里也是跟你一样的看事,不过,在这妖国里,我们忠诚,他们狡诈,似乎不很公平。老实的讲,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国存在,是这个世界上人类的羞耻。我们根本不拿妖国的人当人待。”



“因此我们就应该更忠诚正直;他们不是人,我们还要是人。”我很坚决的说。



那个胖子接了过去:“是的,外次元先生。我们不是一定要叫你违背着良心作事。我们的来意是给你个警告,别吃了亏。我们外国人应当彼此照应。”



“原谅我,”我问:“妖国的所以这样贫弱是否因为外国的联合起来与他为难呢?”



“有那么一点。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武力缺乏永远不是使国际地位失落的原因。国民失了人格,国便慢慢失了国格。没有人愿与没国格的国合作的。我们承认别国有许多对妖国不讲理的地方,但是,谁肯因为替没有国格的国说话而伤了同等国家的和气呢?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贫弱国家,他们并不因为贫弱而失去国际地位。国弱是有多种原因的,天灾,地势都足以使国家贫弱;但是,没有人格是由人们自己造成的,因此而衰弱是惹不起别人的同情的。以蓝蓝说吧,你是由外次元上来的客人,你并不是他的奴隶,他可曾请你到他家中休息一刻?他可曾问你吃饭不吃?他只叫你看着迷叶!我不是挑拨你,以便使你抢劫他,我是要说明我们外国人为什么小看他们。现在要说到第一个问题了。”胖子喘了口气,把话交给瘦子。



“设若明天,你外次元先生,要求在蓝蓝家里住,他决定不收你。为什么?以后你自己会知道。我们只说我们的来意:此地的外国人另住在一个地方,在这城的西边。凡是外国人都住在那里,不分国界,好象是个大家庭似的。现在我们两个担任招待的职务,知道那个地方的,由我们两个招待,不知道的,由我们通知,我们天天有人在妖城左右看着,以便报告我们。我们为什么组织这个团体呢,因为本地人的污浊的习惯是无法矫正的,他们的饭食和毒药差不多,他们的医生便是——噢,他们就没有医生!此外还有种种原因,现在不用细说,我们的来意完全出于爱护你,这大概你可以相信,外次元先生?”



我相信他们的真诚。我也猜透一点他们没有向我明说的理由。但是我既来到妖城便要先看看妖城。也许先看别的国家是更有益的事;由这两个人我就看出来,光国一定比妖国文明的多,可是,看文明的灭亡是不易得的机会。我决不是拿看悲剧的态度来看历史,我心中实在希望我对妖城的人有点用处。我不敢说我同情于蓝蓝,但是蓝蓝不足以代表一切的人。



我不疑心这两个外国人的话,但是我必须亲自去看过。



他们两个猜着我的心思,那个胖的说:“我们现在不用决定吧。你不论什么时候愿去找我们,我们总是欢迎你的。从这里一直往西去——顶好是夜间走,不拥挤——走到西头,再走,不大一会儿便会看见我们的住处。再见,外次元先生!”



他们一点不带不喜欢的样子,真诚而能体谅,我真感激他们。



“谢谢你们!”我说:“我一定上你们那里去,不过我先要看看此地的人们。”



“不要随便吃他们的东西!再见!”他们俩一齐说。



不!我不能上外国城去住!妖人并不是不可造就的,看他们多么老实:被兵们当作鼓打,还是笑嘻嘻的;天一黑便去睡觉,连半点声音也没有。这样的人民还不好管理?假如有好的领袖,他们必定是最和平,最守法的公民。



我睡不着了。心中起了许多许多色彩鲜明的图画:妖城改建了,成了一座花园似的城市,音乐,雕刻,读书声,花,鸟,秩序,清洁,美丽……



 



第十三章 妖国的青年 



最后蓝蓝把迷叶全运进去了,的确并没对我说声“谢谢”。



我的住处,他管不着;在他家里住是不行的,不行,一千多个理由不行。最后他说:“和我们一块住,有失你的身分呀!你是外国人,为何不住在外国城去?”他把那两个光国人不肯明说的话说出来了——不要脸的爽直!



我并没动气,还和他细细的说明我要住在妖城的原因。我甚至于暗示出,假如他的家里不方便,我只希望看看他的家中是什么样子,然后我自己会另找住处去。



结果…看看也不行。这个拒绝是预料得到的。在迷林里几个月的工夫,他到底住在哪里?我始终没探问出来;现在迷叶都藏在家里,被我知道了岂不是危险的事。我告诉蓝蓝517Ζ,我要是有意抢劫他的迷叶,昨天晚上就已下手了,何必等他藏好我再多费事。他摇头:他家中有妇女,不便招待男客,这是个极有力的理由。但是,看一看并不能把妇女看掉一块肉呀——噢,我是有点糊涂,那不是蓝蓝的意思。



墙头上露出个老妖头来,一脑袋白毛,妖嘴抽抽着好象个风干的小木瓜。老妖喊起来:“我们不要外国人!不要外国人!不要,不要!”这一定是蓝蓝的爸爸。



我还是没动气,我倒佩服这个干木瓜嘴的老妖,他居然不但不怕,而且敢看不起外国人。这个看不起人也许出于无知,但是据我看,他总比蓝蓝多些人味。



一个青年的妖人把我叫到一旁,蓝蓝乘机会爬上墙去。



青年妖人,这是我最希望见一见的。这个青年是蓝蓝的儿子。



我更欢喜了,我一下子见着了一妖家三辈。木瓜嘴的老妖与蓝蓝,虽然还活着,也许有很大的势力,究竟是过去的人物了;诊断妖国病症的有无起色,青年是脉门。



“你是由远处来的?”小篮(其实他另有名字,我这么叫他,为是省事)问我。



“很远很远!告诉我,那个老年人是不是你的祖父?”我问。



“是。祖父以为一切祸患都是外国人带来的,所以最恨外国人。”



“他也吃迷叶?”



“吃。因为迷叶是自外国传来的,所以他觉得吃迷叶是给外国人丢脸,不算他自己的错处。”



四围的人多了,全瞪着圆眼,张着嘴,看怪物似的看着我。



“我们不能找着清静地方谈一谈?”



“我们走到哪里,他们跟到哪里;就在这里谈吧。他们并不要听我们说什么,只要看看你怎么张嘴,怎么眨眼就够了。”我很喜爱小蓝的爽直。



“好吧。”我也不便一定非找清静地方不可了。“你的父亲呢?”



“父亲是个新人物,至少是二十年前的新人物。二十年前他反对吃迷叶,现在他承袭了祖父的迷林。二十年前他提倡女权,现在他不许你进去,因为家中有妇女。祖父常说,将来我也是那样:少年的脾气喜新好奇,一到中年便回头看祖宗的遗法了。祖父一点外国事不懂,所以拿我们祖先遗传下来的规法当作处世的标准。父亲知道一些外国事,在他年青的时候,他要处处仿效外国人,现在他拿那些知识作为维持自己利益的工具。该用新方法的地方他使用新方法,不似祖父那样固执;但是这不过是处世方法上的运用,不是处世的宗旨的变动,在宗旨上父亲与祖父是完全相同的。”



我的眼闭上了;由这一片话的光亮里我看见一个社会变动的图画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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