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和麟真正的笑容和真正的表情……
官璟明说不清楚自己呆掉多久。
只记得自己冲出那条走廊，一口气跑到有点距离的地下室，在摄影社专用的暗房里，无声也无泪的哭泣着。
被摄影用具环绕的小房间还贴着许多同学的作品，其中也有他的和卫和麟的，现在看到，就想起和卫和麟一起在这洗照片，挑选摄影展要用的照片的情景。
卫和麟侧过头对自己说话的样子，还有赞许的微笑，对照起刚刚在社办看到的，在同性的情人身边，他那幸福的表情……
几个场景混在一起，让官璟明开始怀疑，自己拥有的，究竟有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多了。
那是卫和麟真正感到开心时的表情……
突然觉得自己拥有的只是虚伪，让官璟明觉得心情混乱。
自己绝不是像同学说的，看到男同志的不自在，也不会觉得幸福地接受亲吻的卫和麟很恶心，相反的，是因为那一瞬间感觉到自己彻底被排除在卫和麟的世界之外，因为这段距离而感到震惊。
具体的原因是说不出来的。
只觉得在让人屏住呼吸的惊讶过后，心里揪紧到他说不出话，也哭不出眼泪。
独自坐在暗房的角落，不管钟声响起了几次，也不管空气有多闷热，他在那里一直待到放学钟声都响了，才默默走回没有人的教室里收拾书包回家。
现在……官璟明从回忆中抬头，卫和麟正在他旁边擦着椅子。
不知道是因为专心，还是因为他也在想过去的事，卫和麟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他没想什么的脱口而出。
「学长，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话说出口，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敲出声音。
「没有。」
卫和麟的表情没变，眼睛也没抬起来看他，只继续擦着椅子。
那不像说谎的样子让官璟明感到安心，也不想再去深究自己怎么会脱口问出这个问题，他呼了一口气，开始观察店里的情形。
自己是怎么搞的啊？这么失控。
卫和麟想着。
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平常比这更深入一点的话题，不是也毫不做作的回避开了吗？
今天却不仅仅板着张脸，还瞪了官璟明一眼，虽然那真的是无意识的，但是官璟明应该也有感受到吧。
不是认真在生官璟明的气，毕竟他什么都不知道，会随口说出自己高中的事情也是很自然的，不自然的真的是自己。
卫和麟没发现自己在想这些事情时，表情完全不像平时的淡漠，而是一直烦恼着皱着眉头。
想着要怎么和官璟明道歉，他拉下领结，把领结和背心一起放回柜子里。
手指传来铁柜冰凉的触感，让浮躁的心情稍微安定下来。
官璟明和叶胤文应该都回去了吧，店已经打烊了，善后通常都是Allen和自己在负责。
Allen现在还在厨房里，应该不会又跑来吧台搅和。想着，他走到吧台边的高脚椅上坐下。
说真的，虽说这家店很安静，身为服务生的他不太常享受到这里的气氛，只有现在他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那种感觉。
平时不会注意到被自己的摄影作品包围，而现在那些大大小小各形各样的月亮，就像是不容他忽视一样，显得无比清晰。
不想再去想了……
卫和麟疲倦的闭上了眼。
每次都这样，不愿意再去想起的事情，费了好大劲才能说服自己忘怀的事情，虽然经过这一年想起的次数渐渐减少，想起时那种揪心的痛，却一点都没有减弱。
想起那一年，他站在自己摄影展的会场，也是这样被自己的作品所包围，一张张观察人群的作品，独自到郊外拍下的风景，那种种属于自己的私密，在摄影展上参观者的窸窣交谈，却让他觉得这里虽然人多，真正跟自己站在一起的，却是没有任何人。
到哪里都格格不入的孤寂把自己包围，他只能做出彬彬有礼的样子，不去思索那是什么感受。
而看穿这一切的，是那个摄影杂志的编辑。
他看过他的文章，对每幅摄影都有独到的理解和讲评。
可是自己不想被看穿。
那些只能说给自己听的心事，一旦被另个人清清楚楚的点破，他很怕自己会就此沦陷。
卫和麟没有察觉自己是在月亮的吧台边，一瞬间，当初的悸动和甜蜜，就像时光倒流一样的涌上心头。
他从来不知道仅仅是被人了解，就能感觉那么幸福。
生活在兄弟姊妹表现都很杰出的家庭，爸爸是大公司的老板，妈妈在婚前还是个名律师，家里那份要栽培他的苦心他不是不懂，只是……不知不觉就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了。
温顺、乖巧、待人有礼、亲切……各种别人对他的印象，都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卫和麟。
不只一次去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像学弟们开的玩笑一样，是个王子，才会一直感受到被拘束、被要求？
想到学弟就想到官璟明，他也很特别，在众多崇拜自己的学弟中，那个盯着自己的目光总是那么坦率。
很有骨气，自尊心也很强，但是又很诚实，遇到不清楚的事情不会装懂，在他身上没有一般高中男生自以为已经是大人的那种气质，也没有因为还未成年而纵容自己的那种幼稚，总之，在青春期最浮躁的阶段，他却就是能给人很自然的感觉。
会常常跟官璟明走在一起，别人看起来应该是因为官璟明单方面的崇拜，然而事实上，也是因为自己喜欢官璟明的个性。
拥有自己所没有的自信和无畏，也很坦率地面对自己的不足，和只会去应和众人期待、做不到时其实只想到退缩的自己，那真的是很不同的。
配合每一个人……卫和麟一直莫名其妙的这样要求自己，然后心慢慢的掏空，就这样，不知道所谓真实的自我，究竟已经压抑到心里哪一层去了。
所以才爱上摄影，每个说不出来的郁闷，被别人了解和真正去接近某人的渴望，都寄托在摄影里了。
被那个人用编辑的专业看穿，或许因为那是第一个看穿自己的软弱、包容自己的软弱的人，所以，就这样爱上他。
在那之前，他不知道被别人看见真正的自己，还有个人陪在身边的感觉是这样幸福。
幸福之后是更大的痛苦，和无止尽的绝望。
曾经在耳边说着我爱你的人，在恋情曝光之后不见踪影，留下他一个人去面对家人和学校。
学校上因为父母的要求而把事件压了下来，毕竟他也毕业了。
只是……留下来的是不准再回家这样的下场，他像化妆成王子的乞丐，终究还是被认出来而且被唾弃了。
向来严格的父母，像看到陌生人一样的冷冷地望着他。
已经够好了不是吗？
我努力用功，努力学习，一切的一切，都照着你们想要的样子不是吗？
那样还不够吗？我连自己的个性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最后你们还是不爱我吗？
只是爱上男人的这件事情……
前额像要裂开一样，卫和麟把脸埋在掌心里。
哭不出来只是眼睛很酸很痛，经过这一年，他的泪腺恐怕是坏了。
据说人在流泪的时候会多少感到放松，那么在想哭时眼睛依然干涩的自己，或许是再也没有放下的时候了。
那个只留下背叛和抛弃的爱情，像看的到却捞不到的，水里的月亮。
美好而受到夸赞、被家人宠爱的自己也是。
一下子，周围挂着的月亮的照片，都像在嘲笑他似的伸出手来。
一个人独自看着孤独的自己，那就是自己唯一的下场了吧。
好可怕，却没有人能救他。
身后的吧台传来一声轻响，正想要回头的卫和麟，却被轻轻拍了一下制止。
「嘘。」那人只在他耳边说了这么一声。
然后是一杯热咖啡，就装在马克杯里递了过来。
感觉着手上的温度，他也没回头去看是谁。
应该是Allen吧，都这种时候了。
自己颓丧的样子又被看见了吗，平常好像很吊儿郎当，这种时候却是默默地什么都不说，Allen对员工真的是太过体贴。
要不是自己已经不会再心动，对被人了解感到害怕，或许，在更早以前遇到像Allen这样的人，就真的会有感觉也说不定。
卫和麟凝视着那杯黑咖啡胡思乱想，一股混杂着苦涩的香味，从杯子里开始扩散。
好暖和……
一瞬间想要微笑，却因为眼睛酸酸的，似乎有一点难。
吧台却传来匡啷的一声，Allen好像手忙脚乱的，卫和麟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皱眉。Allen是怎么了，连自己吧台里的东西都找不到了吗？
那人却伸手塞了什么在他手上，是一小包糖和两颗奶精。
然后又是一阵匡啷，大概是要找汤匙给他吧。
没等他拿汤匙过来，卫和麟把手上的糖包和奶精倒进咖啡里，就被香味诱惑而低头啜了一口。
咸的？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手上还没丢弃的包装袋，上面清楚地写着salt。
这下再也忍不住笑，只是不想笑出声，肩膀却不由得抖动。
默不作声地只是递热咖啡过来的，是官璟明……
到这家月亮来上班已经一个礼拜了。
官璟明拿起桌上的烟灰缸，要把上一个客人留下的烟灰倒掉。
和叶胤文一样，他算是服务生，除了招呼客人还要打扫，而卫和麟在他来了之后，就有了比较多的时间和Allen学调酒。
这家店的人都很有趣，Allen算是非常好相处的老板，除了常常搬出老板架子来压叶胤文，动不动就说要开除你这小鬼这类的话，他对官璟明的态度就像对卫和麟一样，像个很熟的朋友。
在这样的老板带领下气氛是愉快的，照理也没有什么烦恼才是，但是……官璟明常常想事情想到发呆。
卫和麟第一天的冷淡，之后没有再发生过，在官璟明看来，他在这里上班时的情绪，比他之前在学校被称为王子的时候，还要来得轻松。
会和Allen说说笑笑，微笑着看着Allen欺负叶胤文，这样的学长非常容易亲近，虽然他过去也给人亲切的形象，但是……那就是有一点不同。
既然这样，自己心里的烦闷又是哪来的呢？
官璟明不自觉的把手放到头上，抓了一下后脑的头发。
从那一天，他看见卫和麟泫然欲泣的坐在店里，就有种冲动想过去抱住他的肩膀。告诉他不要再露出那种表情，如果不想说过去的事，他们谁也不会再提。
像这样已经超过朋友的关心，也超过对学长的崇拜，官璟明对自己的感情其实是隐约有所察觉的。
同时一个说不出口的疑问，始终在他心里盘旋。
那个男人呢？不是和和麟学长在一起吗？
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问，仅仅是提起高中时期就让卫和麟那么忧郁，他直觉推测不要再去追问伤口的来源。
只是那疑问怎么也压不下去，又怕自己脱口就说出了，所以现在的官璟明总是不太敢和卫和麟独处，只敢在上班时望着他。
觉得心情烦闷的时候，就回想那天卫和麟说自己没有喜欢的人的声音。
感觉并没有说谎的语气，能够让官璟明觉得安心。
真实的心意就藏在波动的情绪后面，官璟明虽然没有很刻意去多想，告诉自己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可是每天跟卫和麟这样相处，轮休时还是只想往店里跑，因为常常可以看见卫和麟而高兴，渐渐地就算不去思索，还是一点一点的明白了问题背后的答案。
一直以来，喜欢卫和麟。
虽然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的，也许一开始还只是憧憬，然而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转变成这种毕竟是同性所以难以向他人倾诉的感情。
所以不希望卫和麟有喜欢的人，在那天下午看见卫和麟跟别人接吻，会感到大受打击。
现在在这里上班，虽然知道卫和麟单身，然而在看见他和Allen亲近的样子时，依然会感到心情复杂。
如果这一切，都可以当作是对偶像的独占欲就好了。
也许就可以学叶胤文耍小孩子脾气，一边赌气、一边还是黏在Allen身边了。
就算他黏的是卫和麟，和麟学长一定也只是微笑吧。
不过那是叶胤文才适合的事啊！自己这么大个子，现在还比卫和麟高一点，撒起娇来能看吗？
再说自己对和麟学长，也不是小孩子的崇拜这么单纯。
有时候他看着卫和麟在休息室换衣服，明明是跟自己一样的身体，那白皙的后颈，却总是很想伸手去摸。
他觉得卫和麟连腰身都很纤细，跟自己相比这虽然不算胖也不是特别壮的类型，就是显得不太一样。
很想抱他……如果自己的想法从目光里泄漏出来，和麟学长，不知道会不会讨厌自己。
官璟明为了自己乱七八糟的念头，紧紧的皱了一下眉。
想什么啊！笨蛋。
快工作快工作！他用力拧了一下手上的抹布，却不自觉地又叹了一口气。
若是平常，Allen绝对不会对工作中叹气的员工视若无睹的，总是会说些调侃的话，很有技巧地把叹气的原因套出来。
我这是关心。这是他每次被叶胤文说是老奸的时候，为自己做的辩护。
叶胤文太单纯了所以几乎是有问必答，而卫和麟防备心太强所以问不出什么，然而官璟明虽然介于其间，说真的，也绝对没有能够斗得过Allen的伶牙俐齿。
刚开学的他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