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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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杀-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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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不到十年,已经不动声色的清理了大部分前帝的旧臣,只剩下老丞相和兵部尚书刘大人。



偏偏这两个老臣,一个执掌内政,一个手握兵权,故旧门生遍布朝野,根深蒂固,盘据已久,威势日重,而这对岳父女婿又无甚把柄,急切动不得。



老丞相之女就是慕青的生母,刘尚书得喊老丞相一声岳父。虽说慕青的母亲愤然自尽,但慕青依旧是老丞相的外孙。有这层关系在,这两个老臣可说是权倾一时,甚至可以胁迫皇帝处置三王爷。



老丞相这些年多病体衰,却迟迟不退休,就是想让刘尚书接替丞相位,保住两家荣华,但皇上的态度却一直模棱两可。



事实上,皇帝对殷丞相和刘尚书的跋扈嗜权深痛恶绝,恨不得绑赴黄门斩立决。



但又培养不出足以抗衡的能臣,非常无奈。



直到慕青出现在他眼前。



「我爹洁身自爱,做事极为谨慎,皇上抓不到他别的把柄。」慕青淡淡的说,「不说我爹,我外公只有我娘一个女儿,又只生了我。他们俩唯一的把柄…就是我。



皇上拿不住他们俩,却可以拿住我。」「而且你不像你爹。」淡菊下了个结论。



「是呀。」慕青握紧她的手,「我对权势没什麽兴趣。走入仕途…只是想完成对你的誓约罢了。我所学不足为良医,然,不为良医,便为良臣。念了一辈子的书,我也只会这个吧。」沈默了一会儿,他更淡然的说,「刚到江苏赴任,圣旨就等着封你夫人了。虽说广东疟疫你有大功,但也没大到这样。满天下都在传我爹暗害你的事情…我爹不会提,我也不会讲,你更不可能…皇上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我不作个姿态,皇上哪容刘殷两家全身而退…」淡菊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摩挲他的手臂。皇帝不怕慕青羽翼丰满,就是因为抓着慕青的秘密。位极人臣,只要传出一点风声,就可身败名裂。注重士大夫气节的此时,慕青等於被掐住咽喉。



「但我退不得。」他小小声的说,「我若不识抬举,退了一步半步,殷刘两家倾覆还是小事,必定会牵动朝野,株连之广…皇上冷静理智,但若逼急了…」他郁郁起来,「淡菊,这一切我都能承受。父血母恩,我当为殷刘两家打算。但把你拖进这团混乱中,我对你…万分对不住…」淡菊轻笑一声。她怀孕後脸圆了些,显得更温润,「慕青,夫君。你在说什麽呢?



我们不只同林且同命。再说,你把事情想复杂了。皇上要你上位,就是要你做事。



咱们别的不会,难道不会做事?良相同良医,不过就是病时救死扶伤,平时调理保养。」她抚了抚慕青日益成熟的脸庞,「你忧虑太远,又有何益?我知道你,你替我畏惧伴君之险。但我师父说过,每个人生下来,日日都是绝命日,时时担险。吃个饭都有人噎死呢,难道饭就不吃了?知道你『不为良医即为良相』的本心,我欢喜得很。」扶着慕青的脸,她笑得眼睛弯成两个月弯,「我是嫁了个了不起的丈夫。可以骄傲的告诉我师父,还可以告诉咱们的孩儿。」本来焦躁烦恼的心情,却被熨贴得平复下来。慕青闭上眼睛,感受淡菊手心的温暖。是呀,夫妻本是同林鸟。但她说,同林,并且同命。不但如此,她还为我骄傲。



「…我一定在佛前求了上千年,才求到你。」他睫毛轻颤,微微有泪光,「我…有没有福气,也求到你的下一世?」「慕青,你真傻气。」淡菊轻轻的吻他的唇。



或许是他们的心都安稳了下来,所以,皇上的圣旨,没让他们太惊惶。



在江苏州牧任上才半年,殷丞相告老,刘尚书继任为新丞相。皇上将慕青宣入京城,将他升为新的兵部尚书,等於是破格超升。



慕青沈稳的谢恩,接了圣旨,和淡菊相视一笑。



果然事态如他们预料般。



彼时淡菊怀孕已然五个月,她淡淡的说,「我身体向来健康,孩儿也稳定。赴京又不用赶路,一路缓行,可以的。」「你也知道我离不了你。」慕青轻笑,「咱们俩…咱们一家,说什麽都要在一起的。」那一年,秋高气爽的九月九,慕青和淡菊离开了烟雨江南,轻装简从的往京城而去。



百花杀 之二十四 @  作者:蝴蝶seba



长明帝在位时,天下大致上承平已三代之久。



过度承平的结果就是百姓竞奢争华,世情日渐浮夸,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穷奢奢侈,又复有金丹之风。



淡菊和慕青久居南方,对这种风气只略有耳闻,并不甚知。历来既无民乱,也少盗贼,又想是奉旨上京的京官,就不太戒备。



他们怎麽也没想到,人为了几两银子,可以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那日,已行入河北,京城没几日路程。



虽已入秋,秋老虎还是挺厉害的。他们行经一个极小的村庄午歇,慕青扶淡菊下车,借了户民房更衣,准备吃午饭。



淡菊歇在炕上,阖目假寐。一路辛苦,她又有些苦热,慕青拿着扇子帮她搧风,等着丫头去拿饭菜提水,却左等右等也不来。



「这些丫头真该敲打敲打了。」慕青皱眉,「惯得跟祖宗一样。」「她们也是辛苦,憋屈在车里一整天,难得下来松泛松泛。」淡菊轻笑,「咱们有手有脚,自己来好了。」517Ζ「那要她们做什麽?」慕青冷了脸,「到京里都卖了算了,原本就说不用人跟在旁罗哩罗唆的。」「罢咧。」淡菊笑出声音,「你是气她们没事往你跟前凑吧?飞来艳福…」「我还飞来横祸哩。」慕青没好气。他没讲明,只含糊的点了点。这年头的丫头越发没脸没皮,随便就敢爬上床。逼他连午歇都去凑着淡菊,省得莫名其妙吃闷亏。



这年头,连当男人都不容易,什麽世道。



不是怕淡菊听了生气,他早打发了。「我去催水催饭。」他心疼的看着淡菊一额的汗,「饿着你怎麽好?你先歇歇。」他走了出去,找丫头没找着,还是找了村里的老妇烧了热水,亲自去厨房装了食盒,经过下人歇息的小院,才发现那些丫头正在梳头打扮,气得他发了顿脾气,叫管家来带下去打了。



等回到暂歇的房里,淡菊已经不知去向。



只见椅倒桌翻,他脸孔煞白,里外找了一遍,却在後园的草丛里找到淡菊从不离身的荷包,打开一看,那片龙鳞还在。



出事了。他的心狂跳。淡菊…一定出事了。



不过一顿饭的时间。



他就不该把她一个人搁在屋里。可谁会绑走一个孕妇呢?



丢了诰命夫人,不是玩儿的事情。所有的从人和护卫都慌张起来,简直要把整个小小的村落翻过去。最後还是慕青找到了…在村外不远的竹林里。



他永远也忘不掉当时的情景,并且为此做了许多年的恶梦,却不是因为他杀了那三个男人。



如果可以,他不会一剑穿心,而是会用最残酷缓慢的方法,让那三个禽兽凌迟而死。



他们堵上淡菊的嘴,活生生的,将她的肚子剖开。他赶到的时候,当中一个正把手伸入淡菊的伤口中。



飞快的点了周围的穴道,血流渐缓。他抱着淡菊,觉得脑海一片空白。他的心被扯成碎片…这样严重的伤痛,淡菊居然还醒着。当他急急的扯掉她嘴里的破布,她颤着雪白的唇,「羊膜破了没有?」「…淡菊,」他全身发抖,剧烈得克制不住,「我们还会有孩子。」「不会有。」她呼吸急而浅,「帮我看…羊膜破了麽?」慕青咬牙,看向惨不忍睹的巨大伤口。他吞声,「…看得到孩儿…」他只想放声大哭。



他的妻,他的儿。到底是为了什麽,要这样做…为什麽他们要受到这种待遇…淡菊用力的咬了咬唇,张大眼睛。「慕青,叫人把我的箱子找出来…马上。我跟孩儿的性命…要看你了。你从来没有做过手术…但我教过你。你是我唯一的学生…」她喘了起来,「也是我夫君。救我们…」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一场在这时代不应该存在的手术,由一个从来没有临床经验的士大夫执刀。



病人是他心跳已绝的胎儿,和失血过度的妻子。



他是那样害怕和恐惧,却不得不为。应该早晕厥过去的淡菊,却靠着药物、金针,和顽固的坚强,一直保持清醒,注视着悬在上方的铜镜,轻声的指导从来没有经验的慕青。



她知道自己实在太疯狂了,也知道胎儿都被拖出体外是活不成的。但她真的无法放弃,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灾难,放弃她此生唯一的孩子。



尽管尽了全力保持清醒,她的神智还是时时迷糊过去。在断断续续的指导下,慕青发挥了超水准的实力,洗涤伤口、一层层的缝合,完成了空前绝後的妇科手术。



但他为昏迷的淡菊把脉,不但妻子垂危,孩子也没了,已成死胎。



在陷入如此绝望时,人会寄望於神灵的庇佑…只是他想不起任何一个神明,直到他碰到放在怀里的荷包。



那片龙鳞闪烁着冰蓝般的幻光。



他的眼泪落在龙鳞上,却像是滚烫的水融蚀了冰,他瞪着空空的手发呆。



在龙鳞消失那刻起,淡菊的脉象转危为安,喜脉也清晰可辨。



他不明白。



但他感激,非常感激。抱着淡菊,他放声大哭,强烈的恐惧悲伤和狂欢交织。



他终於明白了一件事情。



远比他自己所知的,更爱淡菊、更需要她。若她抛了他而去,他连多一刻的呼吸都不愿意。



因为,踏入迷途之前,他就已经死了。是她温暖有茧的手,抓住了他,他才继续呼吸、心跳,继续活下去。



再也不愿意,回忆几乎失去她那刻的黑暗与碎裂感。



他办不到。



百花杀 (完) @  作者:蝴蝶seba



一开始,「紫河车」这味药用得只是动物产後的胎盘。



渐渐的,就讲究要血淋淋的剖开牛或羊的肚子,取出刚成形的胚胎和胎盘,最後胎盘被忽略了,只需要羊胎或牛胎。



慢慢的,牛胎或羊胎不能满足人类贪奇的想像,迷信以形补形的某些江湖术士或庸医,开始鼓吹猴胎。既然能够接受类人的猿猴入菜,演变到吃人,也就不怎麽意外了。



被吹捧得非常神奇,咸信人类的「紫河车」服用後,可以长生不老、驻容长春。



奢靡豪夸的社会风气推波助澜,因为珍贵和不易得,有需要就有供给。即使一副紫河车须百金方可得,依旧有行无市。



於是在富裕奢华的大明朝,掀起了一股奇异的食人歪风。娇养在深闺内院的大户人家不觉得,而平民百姓的孕妇却人人自危。常常有孕妇失踪或「无端」死去,却掩盖在百姓惧官和官府无能底下,沈冤多少妇儿性命。



淡菊并不是与人结怨或结仇,她之所以遭此横祸,只是因为她怀孕了。下手的那些人,并不知道她是官夫人。只是经过,留意了,觑着她独处,就将她绑走,如之前的千百次一样。



之前总是能得手,拿血淋淋的「紫河车」换很多钱。可以拿去睡青楼,可以去赌坊当大爷。就算失手,也能逃得性命,或者反过来杀掉阻止他们的人。他们有刀、有力气,谁也不怕,反正官府也抓不到他们…许多购买紫河车的人都是官家人。



他们没想到,会让人一剑毙命。更没有想到,他们的作为和死亡,导致更多同夥的死亡,牵连极广。



慕青延误了赴京的时限,上了一封极哀的奏摺。据说冷静理智的长明帝阅毕落泪,模糊了奏摺上的字,无法言语。之後震怒异常,下令彻底查办,杀人取胎者腰斩;服食紫河车者,百姓处斩,功名在身者流放边关,永世为奴。



一时之间,天下震动。



表面上,慕青对这一切都很淡然,只专注的照顾孱弱卧病的淡菊。事实上,这对他造成非常大的影响。日後他成为大明朝的丞相,一直致力於治安与妇儿的不幸,曾被讥讽为「襁褓丞相」,说他只关注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无甚建树。



他或许未曾治水有成,也没有传世的诗词歌赋书法或哲论。更不曾在边关或经济交出特别的成绩单…但在他任内,完善了「大明律」,对至高无上的「父权」重作了解释,以孔子家语的「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当根本精神,禁止父母杀子、虐子的行为,更广设育儿堂,杜绝「洗儿」(弃婴)的陋习。



极度重视治安看重人命的丞相,上行下效,短期间只赚了个「路不拾遗」的美称,却隐隐的稳定了社会制度不够完善的大明朝,「重视人命」引发了百姓对朝廷的信赖感,竟因此延续了大明朝的年祚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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