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民居的隔音不太好，温瑞初在卧室里隐约能听见客厅里的对话。尤其是老爷子的声音，隐怒中带着威慑，“你这个畜生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在老子眼皮底下干出这种欺男霸女的混账事儿来！”
“老贺！”是老太太的声音。
“别拦着老子！全是你们这群女人把他惯成这样的。看他现在什么德行。老子今天非得打折他两条腿！”
“……”
闷棍声接连响起，温瑞初打开卧室房门走出来时，老爷子那根雕工精细的梨花木手杖断成两截躺在地上。
贺少卿眉目清冷的束手而立，认打认罚的坦荡做派。见温瑞初从卧室走出来，他望过去一眼，缱绻的目光中含着晦涩难明的情意。温瑞初心口仿是被针扎了一下，不自在的别开脸，不再看他。
一旁的老太太急得眼眶微红，说，“老四你倒是说句话啊。”老爷子刚才审问了半天，贺少卿一直闷声不吭，到最后才点点头表示全部默认。所以老爷子才发了这么大的火。
陈晴则是坐在沙发上绞着两只手，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陈晴是恨不得将贺少卿千刀万剐的，这人欺负了她的儿子，还欺负了她的孙子。可贺少卿是老领导的儿子，她当年受了老爷子和老太太不少的照顾，揪着衣摆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
“瑞初。”见儿子出来了，陈晴赶快站起身，她到底是个妇道人家，事情大了只能指望儿子拿个主意。
老爷子也转过头来看温瑞初，缓了一口气，指着旁边的单人沙发说，“孩子，你过来坐下。今天这事我老头子还你一个公道。”
温瑞初径直走过去坐下，紧跟着老爷子的暴喝声在他耳边响起来，“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跪下认错！”
整个客厅里回响着老爷子的暴喝声，温瑞初的第一反应是小安会不会被吵醒了。侧耳听了听卧室的动静，确定小家伙没有被闹醒之后，他抬了抬下巴，看向站在吊灯下被三堂会审的贺少卿，静静地开口道，“老爷子，您不必这样做的。我跟您儿子之间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不准备追究下去，更不会要求您大义灭亲。只要他日后不再来打扰我们一家人的清净就好。”
老爷子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也幸亏他现在半退下来了，手里拿的是一根手杖，他腰间假设别着一杆枪，当场就能崩了贺少卿。只听他黑着一张脸说，“孩子，这事儿你说了不算。他应该跪下给你认错。等他先跟你认了错，老子亲自送他去法办，到时候按照法律咱们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绝不姑息他！”
非法拘禁他人？恐吓？倒是判不了多长时间，但被亲爹送进去吃牢饭，够贺少卿受的了。温瑞初的眸底浮起一抹讶然之色，望向老爷子时脸上带着敬佩之意。以老爷子的身份和德行，自然不会是随口说说。
“你、”你在做什么？温瑞初低头望着脚边的贺少卿，疾呼出声。因为贺少卿突然走过来笔直地跪在他膝前。
是害怕被送到监狱吗？温瑞初轻轻皱了眉，这个男人也会害怕吗？为了这个就能跟他下跪求饶？
他一脸为难的跟老爷子说，“老爷子。我真的不再追究了。您如何处置他是你们的家务事。您带着他回去吧。”
贺少卿跪在地上，目光沉沉的望着温瑞初，将他那两只惊慌的不知如何摆放的手握在手心里，轻声说，“傻子，不用给我求情。因为你说的要求我做不到，我怎么可能会放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生活？”
“你说了放我走的。”温瑞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怎么可以朝令夕改！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贺少卿的眼尾微扬，含着满满的深情，“嗯……是放你走。本来怕吓到你，想以后慢慢来的。你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干净，想给我们的孩子一个清白干净的身世，你说想堂堂正正做人。所以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温瑞初全身都僵住了。
贺少卿还在说，“我们重新开始，像真正的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们还可以到国外领证。我会带你去最先进的医院治疗你的脊柱。我咨询过了，专家说有矫正的可能性。到时候我会陪着你再次回到你热爱的舞台上。我们……”
“你混蛋！”温瑞初突然发疯一样推开跪在他脚下的贺少卿，捡起半截梨花木手杖在男人身上胡乱敲打着。“不准再说了！我什么都不要你的！孩子也是我一个人的，你休想抢走他！我打死你！打死你！”
贺少卿咬牙忍着疼，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温瑞初抬腿踢他，一边拿手杖抽他，“你滚出去！你现在就滚出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滚——”
贺少卿自嘲地勾勾唇，暗骂了自己一句活该。能滚早滚了，他这两年在寻找温瑞初的同时也在尝试着去忘了他。可是他做不到。他以前是不屑做出强迫人这种没品的事情的。但他真的是气疯了，因为他当时以为温瑞初背着他跟别的女人生了个孩子，还拿电棍袭击他准备逃跑。现在他这一顿抽打是应该的，他伤害了他们父子，哪怕废了他一条胳膊一条腿他也该受着。
温瑞初现在处于一种疯魔的崩溃状态，揪住贺少卿的头发拖死狗一样往门口拖，嘴里含糊不清的重复着那几句话，你混蛋！你滚出去！不准你再伤害孩子！
在座的三位长辈起先是想着让瑞初这孩子发泄一通，毕竟遭了那么大的罪。结果两个人的对话越听越不对头，老爷子率先清醒过来，神色威严地叫住贺少卿，“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你们的孩子？”
陈晴捂住胸口，心跳加速。她之前不知道贺少卿的身份，所以跟老爷子老太太说孩子是他们家收养的。
☆、第19章 你跟我道歉
陈晴不敢再对老爷子老太太有所隐瞒，将实情全盘相告，自然包括小安是自家儿子生出来的事实。
温瑞初沉默地坐在一旁听他妈讲述。见老爷子那张亘古不变的坚毅面孔渐渐染上了喜色。
老太太更是不顾平日的端庄秀丽，迫不及待地起了身想要进屋再看看小安，喜上眉梢道，“第一眼瞧见这孩子我就觉得特别亲近，来的时候还跟小晴说要孩子认我做干奶奶。没想到竟然是自家的孩子。”
老爷子沉了沉嗓子，习惯性的总结发言道，“既然是贺家的孩子……”话刚说到一半，便被温瑞初急厉短促的目光打断。方才温瑞初心中对老爷子还存了几分敬意，因着老爷子为人处世讲求一个公道。但如今老爷子一开口，那一句“贺家的孩子”让他大为恼怒。
“老爷子。孩子姓温。”温瑞初不卑不亢的说道，他偏过头去看贺少卿，将矛头指向久久没有发话的男人，“他已经签过放弃抚养权的合同，并且找律师做过公证了。”言下之意是这个孩子跟你们贺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面对父母质疑恼怒的目光，贺少卿表现得颇为随意，一边活动着受伤的肩膀，一边附和着温瑞初的话，“嗯。我放弃了。”他的口气轻松的很，像是在说今天晚上不饿，所以不吃夜宵了，你们自己吃吧。
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骂起来，“你个混账玩意儿！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愿意养！你是不是非要气死老子！”
老太太不愿意看他们继续闹腾下去，劝说道，“别吵了。大家都不是外人，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说话。瑞初说得没错，孩子姓温。在老四对瑞初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我们家确实是没有脸面要走这个孩子的。”
老太太说着话，眼角微微湿润，将目光投向旁边坐着的陈晴和温瑞初母子。且不说陈晴这个二十多年前曾被老太太悉心照顾过的学生，便是温瑞初这个初次见面的小辈望见了，也是心有不忍。
“伯母……”温瑞初心下不禁懊悔，隐约觉得自己刚才说话的口气伤到了他们的心。两个老人原本是为了帮他们才匆匆赶来的。
老太太稍稍收敛了悲喜交加的情绪，继续说道，“刚才你也看见了，你贺伯伯非要把老四送进去关上一段时间。我哪怕心疼儿子，也不曾开口阻止。我原想着给你们一个交代，让老四长长记性。可是……”
说到这里，老太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按住一旁不安分摆着手想要发言的老爷子，“可是你们既然连孩子都有了，事情就不能那么解决了。好孩子，你跟伯母说句实话，你愿意原谅少卿，再给他一个机会吗？”
“啊？”温瑞初惊诧地叫了一声。
贺少卿侧过脸，削薄的唇微弯。那双跟老太太神似形也似的眼眸里含着淡淡的笑意。自家老太太果然是最贴心的。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眼见着温瑞初从沙发上站起来，朝着老太太恭敬地说道，“我刚才说话口气重了。您和老爷子毕竟是小安的爷爷奶奶。你们如果对小安有心，以后愿意来看望孩子我是不会阻止的。还有，我……我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老爷子这时终于挣脱了老太太的桎梏，重获了发言权，指责自己的老伴儿道，“你在胡说什么呢！瑞初是个男儿！他们两个怎么在一起！”老爷子早就对自家老伴儿和儿子说的什么结婚、在一起表示不满了。按照年龄辈分，瑞初得喊他们家老四一声叔叔！
老太太瞪了一眼拆台的老爷子，无奈地从陈晴着手。“养不教父之过，是我们老两口对不住你们。本来是专程来替你们解决麻烦的，结果发现是我们家老四害得你们吃苦受罪。我真的是不知如何面对你了。”
陈晴不是小气的人，这时候却也大度不起来。她带着孙子在外面东躲西藏了半个月，吃了不少苦楚。让她一下子开口说既往不咎，她说不出口。哪怕对方是她一直尊敬厚爱的老上级。
老太太知道他们母子心里苦，她心里也跟着难受。
最后是卧室里睡了一觉醒过来的小家伙打破了沉闷的氛围。温小安六点多睡的觉，只喝半瓶奶，是被饿醒的。他现在吃饭特带劲，用巴掌大的瓷碗喂他，他能一口气吃下去两碗米粥。
听到小家伙的哭声，一屋人全乱了阵脚，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可卧室的房门就那么宽，竟然是双腿有旧疾的老爷子第一个冲了进去。小安在床上爬着喊爸爸，见老爷子站在床边，小脸一皱，打了个喷嚏，一脸的不高兴。
老爷子却十分高兴，伸出手想要去抱他。小安十分不给面子的往回爬，直到见到自己的爸爸进屋，才终于肯露出笑颜，卖命地朝着温瑞初爬过来。
温瑞初将儿子抱在怀里往外走，他知道小安是饿了，仅仅喝奶已经不能满足小家伙的肚子了。他妈晚上那会儿忙着跟老爷子老太太告状，只来得及给他喝了奶。几个大人同样是饿着肚子折腾到了现在。
“瞅我这记性。我忘了给孩子吃晚饭了！”陈晴见到孙子才想起来自己的失误，急急忙忙往厨房里走。“我做完手术之后脑子总是不够用。我都忘了问你们吃过晚饭没。”老爷子老太太天将氖焙蚬吹模型镜靡桓鲋油返某党蹋隙ㄊ敲怀怨矸埂�
老太太急忙过去拉住她，“别忙活了，咱们出去吃吧。”
这会儿都八点多了。于是两家人一起出去吃饭。陈晴自然是和老太太坐在一起，两个奶奶在后座上乐呵呵的逗着孙子。老爷子一个人坐在副驾驶位子上吹胡子瞪眼的，偏偏还要端着架子，只能探着脖子从后视镜里望孙子。
温瑞初不情不愿地被贺少卿拉着跟在后面，“我不去了。你们等会儿吃完把我妈和小安送回来就好了。”
楼道口的光线忽明忽暗，贺少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他。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目光中夹杂着隐晦的深情。
温瑞初没来由的一阵心虚，缩手缩脚地挣脱开男人要往回走。他当时虽然没有正面回应贺少卿的那番话，但他后来拒绝了老太太的提议，间接地表达了他不愿意跟贺少卿重头再来的意思。
贺少卿站着原地没动，没有动手阻止温瑞初，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
温瑞初心神不定的往回走，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才愕然发现早过了家门口。等他返身往回走，贺少卿早已提前一步就位，长身玉立地堵在他家门口。
温瑞初的耳边回响起贺少卿跪在地上同他说过的话，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指着额角鼓包的男人吼道，“你跟我道歉！”
贺少卿薄唇微抿，此时的他如同一柄收鞘的宝剑，收敛了全部的锐气和傲气。他一向是不与人低头的，哪怕面对家里那位只手翻天的老爷子，他也从未折过腰。更别提与人下跪这种事情。可今天他跟眼前这个小家伙跪下了。老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千金难换是一颗男儿的赤诚之心。他不想温瑞初再恨他、惧他、怨他，他愿意花费心思，愿意付出自己拥有的一切去讨好温瑞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