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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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木(上)-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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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线扫过刀刃,吕钊闭上眼,不知不觉中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快说!”

  男人不耐烦了,挥刀就要在吕钊的脖子上开道口子,却被女人快一步抓住手腕。刀尖划过吕钊的下颚,弄出一条浅浅的红印。

  “你还真想闹出人命啊!”白了男人一眼,女人转头对吕钊说:“小家伙,别再逞强。他要是发起疯来我可拦不住。说吧,钱在哪儿?”

  “说!”

  男人的低吼在吕钊耳中嗡嗡作响,他张开眼睛,对上两人贪婪的目光,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厌恶感。

  厌恶眼前的人,厌恶如今的生活,厌恶现在的自己!

  妈妈拿刀刺向那女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他这样身陷在这挥之不去的厌恶?

  厌恶父亲,厌恶婚姻,厌恶将来……如果就这么被杀,能不能从这漫天的厌恶感中脱离出来?

  见吕钊无动于衷,女人突然轻轻一笑,随后慢条斯理地从地上捡起油枪塞进他的裤腰里。他只觉得身下一凉,刺鼻的汽油味立刻散漫开来,冰冷的液体顺着他的双腿往下滑,很快浸湿了鞋袜。

  “不想说?”女人拿出打火机一晃,作势要点燃吕钊的裤子。

  吕钊终于开口:“这里是加油站,你要是点火我们一个也逃不掉!”

  表面上他似乎不甘示弱,其实内心里已经惊恐万分。沾身的汽油就像要穿透他的皮肤,钻进他的血管。

  死亡是件太遥远的事,从来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他是该怕的,外婆或母亲无论哪一个都需要他的支撑。他怎么可能不怕?

  “啪--”

  一记耳光打得吕钊半边脸生疼,也打回他游离的思绪。不等那对男女再施狠招,吕钊尖叫道:“钱都锁在收银机,密码是三二OO!”

  话音一落,他立刻闭上眼,扭头将脸贴向肮脏的地面,就像刚刚经历了跋涉,累倒在地的旅人。

  志在打劫的男女得到自己想要的资讯,立刻将吕钊丢在一边。

  一阵凌乱的声响之后,两人得手驾车扬长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身的寒气让吕钊实在无法在地上再躺上半秒。于是他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办公室,找出剪刀把手上的绳子剪开。

  办公桌上,收银机大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吕钊呆滞许久之后,拿起一旁的电话,哆哆嗦嗦地按下一个从来不曾使用却又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吵醒了聂闻达的好眠,听到吕钊略带异样的声音,他立刻赶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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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三点,加油站阴森森的灯光看起来像某个恐怖电影里的场景。

  红肿的指印衬着灰黑的一张脸,吕钊浑身的汽油味外带瑟瑟发抖的惨样,让聂闻达大吃一惊,连忙问:“怎么回事?”

  吕钊低着头,硬生生地说:“能不能借我两千四百三十七块?”

  听见吕钊借钱,又看那大敞着的空钱箱和地上剪断的绳索,聂闻达猜出了大概,“有人抢劫?”

  “请借我两千四百三十七块。”吕钊没有回答,只是重复了借钱的请求。

  无声地注视吕钊片刻,聂闻达拿出钱夹,将钞票递给他。

  “我会还的。”吕钊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出自己的承诺,然后把钱锁进钱箱,并且修改了钱箱密码。

  “我帮你报警。”

  聂闻达拿起手机拨打报警电话。谁知他的动作让吕钊瞬间惊慌起来,猛地跳过去抢夺他的手机,聂闻达反射性地阻挡,拉扯间手机落到地板上,机壳一分为二,连电池都掉了出来。

  蹲下身拾起摔成几片的手机,吕钊的表情就像有车从他的身上辗过,浑身抖得像筛糠。

  “我会赔你的。”

  看到吕钊的样子,就像有人在聂闻达心头狠狠地踩了一脚。

  他跟着蹲下身将手机拿回来,三下两下拼回原状,按下开机键。开机画面一闪,聂闻达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挡住花了一角的萤幕,然后将手机放在吕钊眼前晃了晃,说:“没坏,这牌子的机器很不错。”

  吕钊愣愣地看着聂闻达,没错过他的小动作,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掉下来,一颗接一颗,直直砸在地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圆形的浮水印。

  “我讨厌警察,不想报警……”带着绵绵的哭音,吕钊说出自己的心思。他不想见到那些抓走母亲的人,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被抢。他如此无能,什么也做不好,他不想招来别人的嘲笑。

  “别说了。”聂闻达无意去挖掘吕钊心中的隐痛,他不想看到这个孩子被彻底击倒,“我送你回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不行。”吕钊摇头,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今晚加油站只有我一个人,我必须留在这里。”

  “穿成这样在这里守一夜?”聂闻达拉了拉吕钊被汽油浇透的裤子,说:“我可不打算为你再出一次医药费。”

  吕钊无言以对,傻傻地站在原地。

  聂闻达板着脸,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了个便条,贴在收银机上,告知加油站的人吕钊的去处,然后拉着吕钊就往外走。

  手背上传来的温度一直暖到吕钊的心里,定定地看着那个握住自己的宽大手掌,吕钊的眼眶又红了。

  家里遭逢变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掉眼泪。

  一直以为痛苦来得太多,人就麻木了,可聂闻达今天的举动就像撬开了密封的易开罐,因为过度的摇晃而气力十足的悲伤瞬间喷薄而出。在被迫承受了那些让他无法承受的种种之后,吕钊感觉像突然找到可以为他分担的人。

  也许聂闻达无法像纪饶那样给予他安心的陪伴,却可以最有效地为他解决所有的问题。他是如此体谅他的心情,恰到好处地给予安慰,照顾他脆弱到可笑的自尊。

  他……值得信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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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

  聂闻达的声音让吕钊从昏沉中惊醒,慌乱地左右张望之后,确定自己是在聂闻达的车里才让他安下心来。

  “你家到了,我陪你上去。”

  吕钊本想说不用,可还是点了头。

  跟着聂闻达下了车,回头看见车座上留下的一大片污渍,吕钊又是一阵沮丧。那个看起来很高档的皮座椅算是毁了。

  “没关系,我正打算给座椅加个垫子。”

  “嗯。”吕钊低下头。

  不再讲话,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吕钊外婆的家。吕钊与聂闻达本来就不熟,加上吕钊又没有聊天的兴致,所以两人一直保持着沉默。好在聂闻达没有要走的意思,吕钊也不想送客,所以这沉默并不显得尴尬。

  在浴室花了很长时间把自己彻底收拾干净,再出来时,吕钊发现聂闻达已经闭眼靠在沙发上。

  以为他睡了,吕钊蹑手蹑脚地走回房间,却被突然抓住了衣袖。

  “啊!”

  “嘘--”伸手堵住吕钊的尖叫,聂闻达不由得叹了口气,“小声点,别把邻居吵醒了。”

  吕钊点点头,掰开聂闻达的手,大口喘气。

  “洗干净了?”聂闻达也不见外,顺势低头在吕钊的头顶还有肩膀上闻了闻,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把头发吹干再睡。”

  吕钊被他这突兀的举动弄得全身僵硬,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索性当没看见。

  “你累了的话,可以去睡我妈妈的房间。”吕钊指了指右手边的那间房。他实在不愿意一个人待着,外婆家空荡荡的房间常常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你想我留下来?”聂闻达问。

  吕钊不说话,他想留他,却无法直接说出口。

  聂闻达了然地笑了笑,说:“我去睡了。”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吕钊指着的那间房。

  身旁少了一个人,吕钊猛地打了个喷嚏,飞快地跑进自己的房间。

  一夜无梦,吕钊在满屋子的饭菜香味中醒来。

  “妈?”

  厨房里忙碌的妇人与母亲有几分相似,可当她应声回头,吕钊不由得有些失望。

  “我姓陈,你可以叫我陈姨,是聂先生要我过来给你准备点吃的。”妇人大约四十多岁,十分和蔼。

  吕钊低下头,闷声说了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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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闻达做事非常俐落,不但安排了专人照顾吕钊,还为他辞去工作,顺便给了怠忽职守的王伯一个教训。

  当吕钊捧着少得可怜的薪水,避过王伯怨恨的眼神,快步走出加油站时,他再次陷入没有边际的茫然之中。

  失业了,怎么办?

  没等吕钊想明白,当晚他就被告知可以在聂闻达的宏达贸易公司里打零工。

  “什么工作?”

  “就是些理理文件、跑跑腿的杂活儿。”

  仿佛有聂闻达的地方就不会有难题,可他的好意总是让吕钊有种消受不了的错觉。

  “我不需要你可怜。”吕钊说。

  “这个职位不是为了你才设的,”聂闻达连头都没抬,就像吕钊说的全是些不值一提的废话,“如果你不想去就别去,需要工作的不止你一个。”

  一瞬间,吕钊觉得自己有点不知好歹,以他现在的处境,有人肯帮他就已经不错了,他却完全不知感恩。

  “你为我做这么多事,我该怎么报答你?”吕钊问。

  聂闻达放下手中的筷子,终于抬起头来。“你只要记得我是你的债主,等你有能力偿还的时候,我自然会来收债。”

  这是聂闻达第一次强调自己的债主身分,不过吕钊觉得那是为了让他的自尊心好过一点。因为是债,所以不存在人情的成分,他面对聂闻达的时候也比较坦然。

  是这样吗?

  聂闻达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有些狡猾。他不会告诉吕钊,他的体贴与怜惜是因为他喜欢吕钊;他在一步步接近他,直到时机成熟,而后一举擒获。

  “那你要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会穷很久的。”吕钊不明白聂闻达话里的深意,只是单纯想到要还钱而已。

  聂闻达被他的直白逗乐了,说:“既然要等很久,那就别想了。吃饭吧!”

  气氛突然轻松下来,吕钊感觉稍好了些,于是端起碗,嘟囔了一句:“你真奇怪!”

  “什么?”聂闻达没听清。

  目光扫过满桌的佳肴,吕钊看了他一眼,说:“我们就两个人,你让陈姨做这么多吃的做什么?真浪费!”

  虽然向来温顺,可吕钊总是会出其不意地露出自己尖锐的一面。聂闻达被他教训了,竟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看到聂闻达开怀的笑容,吕钊也不自觉地跟着弯起嘴角。

  第一次看到吕钊唇边浮现浅浅的酒窝,盈着纯净,展露生涩的孩子气。聂闻达看在眼里,脑中唯一想到的就是“春暖花开”这四个字。

  吕钊是早春的碧桃,干净清澈中带着一抹艳丽,待到完全绽放时,必定不俗。

  “你笑起来很好看。”他从不吝啬赞美,虽然能得到他赞美的人并不多。

  吕钊没料到聂闻达会来这么一句,表情顿时一僵,小脸随即红过了关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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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就过了一周,吕钊在一家小超市找到份理货员的工作,薪水比加油站更低,不过不用值夜班。他拒绝了聂闻达的好意,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当纪饶像往常一样来找吕钊打羽毛球的时候,吕钊正好因为搬货拉伤了背部肌肉。

  “怎么这么不小心?”看见吕钊抬个手都龇牙咧嘴的,纪饶好不心疼。“加油站那边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换啊?这工作这么粗重,你还是换一个吧!”

  “没关系,是我自己锻炼得太少了。”不想对纪饶说起加油站里那段难堪的经历。他是个只见过阳光灿烂的单纯家伙,吕钊不想把人生的灰暗面带给他,而且……他也丢不起这个人。

  “你真的行吗?”

  “习惯就好。”吕钊假装没事地举了举手臂,捏着上臂笑道:“过不了多久就能练出‘小老鼠’来了。”

  纪饶知道吕钊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所以他也只能说些无关痛痒的嘱咐,把关心变成无力的唠叨。

  羽毛球打不成了,两个小男生就窝在吕钊的小房间里,天南地北地聊天。

  大部分时候都是纪饶在说话,学校的、自己的、路上看见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说得津津有味。吕钊一直微笑着注视他,沉迷在他眉飞色舞的神态里,偷偷羡慕着他的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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