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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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剑-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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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很容易混淆视听。但是很奇怪;或者说,很幸运,他从下雨的这天起一直到临安府,都没有再遇上过伊鸷堂的人。临安果然也在下小雨。他兴奋莫名地奔跑起来。市集上人极多,摩肩接踵的尽是伞和斗笠。青石板的路泥泞稍少,不过一个一个黑脚印连同因甩动或踩到而溅起的水珠还是清晰可见。凌厉要抄近道。他抄这条近道,愉快地穿过市集,浑然不顾自己这风尘仆仆的模样和手中握剑的姿势与周围的市民格格不入。他然后转到大街,马车与轿子皆被他一转眼抛在身后。他看见前面那灰蒙蒙的湖的时候,几乎要飞起来了。

    从小到大,他就是怀念这微雨的天气里,灰蒙蒙的湖光。

    他站住了。天气有点冷。他远远地眺望湖的那一头,只见虽是雨雾氤氲,但远山的轮廓竟仍是清晰可见。

    有时候,他宁愿自己并没有练出这么好的目力来。

    他心里又想起了小时候的家。也许那也算不上来临安的理由,但离开生活了十五年的淮阳,除了回到出生之地,又能去哪里呢?

    十五年中他不是没回来过。借着某些任务的机会,他其实来过不止一次。可是循记忆找到的那个荒芜院落和对幼年“家”的印象大相径庭,他始终认为是不是弄错了地方。

    他真的也记不太清离开临安那年发生了什么事,反正略懂世情的时候就已经在黑竹会了——幼时的记忆,除了家里的样子,除了雨雾弥漫的湖光,只有时不时跟着自己的母亲穿过竹林的片断而已。;



………【七】………

    都城不比别处,要在这里长住,凌厉还是略犯踌躇。他知道临安对于居民查检得很勤,左邻右舍间一问就知道谁是新来的,而自己的身份又显然有点说不清——所以至少在这最初的几个月,还是避下风头,离群索居比较好。

    湖东是城镇,居民大多居此;另三面却是山林,居住并不密集。出于那些支离破碎的幼年记忆,他决定在竹林里搭个简易的小棚暂住。下一步要去哪里,他没想好,反正——

    他坐下,打开背包,看着厚厚的一沓银票。

    过去十五年赚到的钱,大概寻常人一辈子都赚不到。

    凌厉不算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但逼自己在竹林里住一段rì子,也真的没别的事情做,只能慢慢做起家具来消磨时间,最后竟然也把小棚改造成了个似模似样的小屋。此刻季节不好,冬天已近,周围几乎什么都没有。临安府附近仍算富庶,凌厉有时出去转转,路过农民家,就买些存粮回来,但闹市是决计不去的。

    他在计算着rì子。只希望关于自己的传闻随着时间越来越淡,那么数月后凭借一口当地口音出现在城里的时候,也不至于会引起任何联想了。

    这两个月过得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因为从来没有过这么安静又这么无聊的两个月。有时候他几乎有十足的把握认为,这世界上的人应该都早已经把他忘了。

    所以今天他终于准备去趟市集,探听些消息,顺便,天气太冷,他想,我总要有壶酒,御御寒。

    临出门的时候他却突然站住了,仿佛是想起了很重要的东西。

    剑。对了。剑。我得把它带在身边。

    这一下子令他心情很不好。他第一次觉得这剑是一件拖累他的东西——是一件,令他无法过自己想过的rì子的东西。又确切点说,是一件叫他识透自己内心的东西。

    果然,有些东西,我是放不下的。

    再临出门的时候他的左右眼皮同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陡地立住,想知道是不是错觉,可是那跳动却转瞬即逝,不复再来了。

    绍兴十七年腊月初五——很多年以后,他依然会记得这一天。;



………【八】………

    市集一如既往的热闹。凌厉转进酒楼时,却从窗子看见外面飘起了极微细的雪来。是啊,这节气,也该下雪了。

    他是一点也不想放松jǐng觉的,可是平安无事的两个月与一点故事也没发生的大半天,让他没法紧张起来。临走,他右手递过银两,再接过酒,同时,看看了自己左手里的剑,逼自己jǐng觉一些:

    剑虽然用布包裹起来了,但会不会,还是有点醒目?

    他慢慢地往回走。不知道是逼自己逼得过了火,还是铅云沉沉压得心里不舒服,他总觉得有点不对,想了想,决定先不回住处,转身拐进竹林别处。

    他在竹下伏低身子。雪花似乎无法从密匝的竹枝间落下,地上虽然很湿润,林中却没下雪的迹象。凌厉一手握剑按在地下,另一手把酒放下,把头低得更下,好像是要挖竹笋的样子。实际上他却只是在专心地听。

    风陡地一吹,惊起竹林一阵晃动。细弱的竹子一摇晃,地上有丝丝弱光弱影的交替。

    就在这风声里他已听见了脚步声。竟真的是有人跟踪!

    他苦笑。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灾来得还真是很快——果然一刻都不能放松jǐng惕的。只不知我的财又在哪?

    他的右手慢慢放上剑柄,屏息。来了。

    十个。竟有十个伊鸷堂的人。

    他们尽皆身着黑衣,用黑布蒙脸。八人襟上是四条线,另有一名三条,一名一条的,都是红sè。

    依照伊鸷堂的等级规矩,线数越少,地位却是越高。而颜sè是区别不同分堂的。像上一回一名黄sè襟线的与一名红sè襟线的伊鸷堂忍者同时前来,这样的情况是极少见的——恐怕那并非受令而来,而只是几个人听说伊鸷堂有意于他凌厉手中之剑,想先来抢功劳。这样一来,伊鸷堂两个月来迟迟没有动静也就可以说通。话说回来,此刻尽是红sè前来,恐怕就是有组织,也就更难对付的了。

    凌厉还未站起,只听到身后脚步声越趋靠近,不由全神贯注地戒备。陡然风向似是一变,凌厉只听竹林哗啦啦一阵响,背后一股劲风砍落。他骤然拔剑回身,乌黑的剑身渗入了空气的严寒,暗霾令偷袭者和yù偷袭者尽皆浑身一沉。身后那名率先偷袭者的衣襟上,第五道红线亦挂了下来——他只道凌厉完全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却不料自己反成了凌厉偷袭的对象。

    偷袭者倒了下去,凌厉却慢慢站起身来。其他黑衣人也不再躲藏,将凌厉围在核心。

    ——还剩九个。

    你们是什么意思。凌厉明知故问。

    三线黑衣人忽然如夜枭般怪笑。只听他的笑又蓦然停顿,沙哑的喉咙嘶道,奉堂主之命,要你交出手中之剑!

    凌厉手腕一抖,将剑尖直直地指向他。

    交给她?他冷冷地道。这是我的东西。

    那人眉目陡然竖起,冷笑道,那就让你看看伊鸷堂的手段!

    七名四线黑衣人同时拔刀,就地一滚已尽皆欺近凌厉身边,两名着地砍凌厉双腿,两名半跪起搠向他腰间,两名以弓步之势砍向他的双肩,一名刺向咽喉。七人虽然动作姿势各不相同,但看起来竟整齐划一得如同一个人在同时发出七般攻击。

    凌厉双足一顿,立刻往上跃起,避过砍双腿的两刀同时,左右踢开攻向腰间的两个手腕,身体陡然翻折下来,手与剑随之从空中递下,电光石火之间,站立的三人喉管立断,而凌厉随即又直身回到空中,身体追上自己的重重一坠,方才杀人的时间短得好像不存在,落在地上的双脚恰恰可以踩住下路两人二次打空又未及移开的刀。中路二人yù待再攻,凌厉双手剑与剑鞘却似早就藏在自己胸前,此刻右剑左指,左鞘右点,倏忽间停留在二人咽喉,道,别动。

    那两人身形也顿住了。

    ——还剩六个。

    那名三线黑衣人yù挺刀前来,突然那地位最高的一线忍者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蒙面黑布后捂得很沉闷。

    金牌杀手,果然名不虚传。一线黑衣人道。杀人于弹指之间,不费吹灰之力。

    不敢。凌厉冷冷地道。只是迫不得已。

    一线忍者慢慢掣出了长刀来,双手握住刀柄只轻轻一挥,乌sè剑的暗霾竟似便叫这长刀的sè泽所掩去了三分。刀身微斜处,闪出了奇异而略微刺目的反光。这光线映到凌厉眼睛里的时候一线忍者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道,凌厉,你逃不掉的,我看不如……

    就凭你们几个。凌厉微微眯眼避开shè在眼中的光,口气却并不稍逊。

    黑衣人目光一变。好狂妄的小子。他冷哼一声。双手紧握的刀再微微一转,光芒又反shè在凌厉眼中。黑衣人趁此机会,刀快速挥出,疾攻向凌厉胸口。

    凌厉双足本来仍踏住两名忍者的刀。忍者手中之刀不可随意抛却,故那两人仍旧蹲于地下,莫知计之所出,只用力向外拔刀,刀却纹丝不动。此刻凌厉陡然收力,两人一拔,齐地向后翻了个筋斗;凌厉双手剑与鞘本亦各指一人,一线黑衣人刀势既至,他右手顺势一撇,那名四线黑衣人咽喉立时也断,倒地死去。剑鞘那一端却只吃了他一个肘锤,那人忍痛翻身而看时,凌厉的剑正与一线忍者的长刀猛然相撞,两人身体尽皆一震。

    倘若对手只有那一线忍者,凌厉自然不惧与他硬拼到底;但此刻身周尚有另外四人虎视眈眈,是以刀剑相撞之下,凌厉趁对手内劲尚未及粘上自己之时,忙撤剑后退,不yù与他就此死磕。

    这一招之后,凌厉心忖这一线黑衣人武功与我相当,恐不是如先前那几人可比,现在只有借助竹林地形慢慢寻找机会,若仍然无法取胜,便设法摆脱了他们。

    他这么一想,实招顿时也化作虚招,见黑衣人又一刀砍来,只往竹后一躲,那一刀顿时砍在竹干上,哗的一声,竹子跌倒。

    他且战且退,在林中左闪右避,故意歪歪斜斜地绕了好几个弯,往离家远的方向去了。眼见已到了竹林边缘。旁边那四人中,那名三线黑衣人与一名四线黑衣人不知是否另有所图,未曾跟来;剩下两人似乎在这刀光剑影中也插不下手,只举刀且跟且预备。凌厉虽然是在闪挪,但偶尔回击间,与黑衣人刀剑相撞亦不下十数次,心道他那刀果然是好刀,这么久居然没有被自己利剑所断。

    倏忽一阵明朗,已出了竹林。雪已停,干燥的凄风略微刺骨。凌厉一看此刻不过三人,且跟从两个都不过四线,心道适才他追击我必定也耗力甚巨,我便在此解决了他们。剑势陡地一转,以守转攻,招招刺向对手要害。

    两名四线见他突然停步还手,连忙一左一右,刺向凌厉两肋。凌厉只得就地向后一滚避开,却给了那一线黑衣人杀招迭至的机会,刀刀连续不断向地下砍来。凌厉受激而怒,举剑全力一挡,格地一声轻响,黑衣人的刀被斫开了一个缺口。他动作一顿,凌厉随即站起回剑,刺中右边那人心肋。迅速拔出时黑衣人又来攻,凌厉觑准他气力已远不如刚才,硬接他一刀,镚的一声,竟有刀的碎片弹出。凌厉再获空隙,接过左边那人攻来的一刀。那两名四线不动手倒罢,一动手便落在了凌厉剑势范围之内,又因只是辅助,动作甚至伸展不开。这人又被凌厉伸足踢了一个筋斗,跟上再补一剑,刺穿他的胸口。

    ——十人已去其七。

    凌厉杀得xìng起,双目微微发红,竟冷笑起来,举剑似乎是向黑衣人示威。黑衣人亦举刀,却见刀上早有大小缺口数处,显已落了下风,加上自己此刻落单,心下不禁有几分退缩了。不过忍者毕竟是忍者,这慌乱只是一刹那便过去了,待到凌厉的剑点过来时他已调匀了气息,长刀再应战。凌厉此刻已毙七人,早无所顾忌,剑剑狠毒。黑衣人被他逼得应接不暇,但除了步步后退,苦苦支撑,竟找不出办法来。凌厉瞥了他的眼睛一眼,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剑招,脸上浮起残忍的一笑,突然剑尖上挑,刺向他右眼。

    黑衣人大惊失sè之下,长刀急忙上摆以格挡,。凌厉手腕一抖,剑尖一颤,竟绕过了他这一挡,刺入了他左眼。

    黑衣人大叫一声,刀招早递不出去,只伸手去抹左眼涌出来的鲜血,右眼珠亦不住惊恐地挪动,仿佛可以看见左眼一般。凌厉剑再一落,撕开了他蒙面黑布。黑衣人此刻襟上早落满了不知多少红线,但陡然大喝一声,举刀似要作最后一击。凌厉一挡,长刀却终于断落了。他再把剑往前一送,便刺入了黑衣人的心窝。

    黑衣人遭此致命一击,竟未立死,右手弃断刀,出其不意地拍出一掌。这一掌实是用尽了他最后的气力,掌劲一吐,他也随即筋脉崩裂而亡。凌厉不虞有此,胸口中掌,立时向后摔了出去,仰面摔倒,咳了口鲜血出来,心中大怒,yù上前去再给他几剑,还未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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