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近郊
行行走走间； 时而翠盖华楼； 花团锦簇； 时而水榭垂柳； 戏鱼住听； 穿过碎石小道； 乍然； 一弯白玉桥惊落眼底； 曲曲折折； 横立于一泓春绿之上。 吸得满腹馨香； 两人一时无语； 转眼； 已来到一处清幽之所； 只望见殿内松盖如伞； 莲柱花窗； 阁匾上书以篆体三字：承轩阁。 时值正月； 除夕之后接连宴席不断； 我却只觉得疲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对于那些流水的宴席美食； 和光鲜的绫罗绸缎； 已没有了当初的欣羡和痴迷； 经历了婚姻； 承受过丧子； 亦收获过幸福真情； 笑过； 哭过依然不悔。 喜欢和胤禩一起； 走到郊外； 在青山绿水间； 寻觅一朵花； 听那些在清清涧水中静静流走的光阴——发现自己成了一个不太容易激动的人。
胤禩轻轻拍一拍我的手； 温和道：〃璃儿； 总了这么远； 像是迷失了方向； 不如我们向这个别院的主人问路； 顺便为你讨些水喝好了。〃 我颔首； 胤禩抬手叩门； 不一会儿； 门打开了； 我和开门的姑娘对望着； 皆是一惊； 那姑娘正是钮钴錄。萱卿。
只两个多月未见； 她依旧是小小鹅蛋脸； 皮肤白晰； 一双天然细长浓眉像画出来的一般； 可是她脸上灵动的表情却不复存在； 眼神冷冷； 〃璃姐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是来看我的么？〃 她缓缓走过来； 紧紧抱着我； 嫣然一笑； 秀丽的脸容像一朵沉睡的莲花展开花瓣； 身上那鲜艳的桃红色折枝旗装； 锈着喜鹊登梅的纹样； 头上亦梳着双环髻； 一根鎏金翠玉兰簪坠着长长的瞎须流苏； 衬得她色若春晓； 整个人似一朵芙蓉花； 我亦是开心的望着她； 轻轻走近一步； 触碰到她冰冷的眼神； 多么奇怪； 笑容热烈； 可是眼神冰冷。
〃萱萱；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我问道。
萱卿却未回答我的问题； 只是我拉进别院； 颇为凄楚的说：〃璃姐姐；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我觉得很闷； 璃姐姐抚琴； 我唱歌给你听； 唱李商隐的好不好。 〃说着就将一张古琴捧给我； 看着她寂寥的神色； 我用眼神示意胤禩静坐一刻； 随手在古琴拂开； 荡开圈圈相扣的涟漪； 音逐手起； 曲随弦成。 音调一转； 流莺细语转作繁霜碎玉； 云禽婉转南翔； 古琴溢出裂帛之声。 萱卿反手执扇而舞； 桃红裙裾云袖轻飞纡卷； 几缕流苏自扇边垂下； 几许明丽……
她唱李义山的情歌； 缱缱绻绻。
〃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
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
这只曲子是惠妃娘娘教给我的； 她也颇喜欢唱这一首； 红牙拍板下纤腰回雪； 唱那油壁车中的女子； 偶然恋上书生意气打马而过的少年郎； 从此多愁多感不关风月。
一曲唱罢； 我正欲夸奖萱卿； 萱卿却扑在我的怀里； 放声哭了起来； 哀伤道：〃璃姐姐； 阿玛让师傅教我歌咏； 教我舞蹈； 然后就将我嫁了给人家做妾侍； 无论我怎么求他； 他都不肯带我回家。 我唱歌给我的相公听； 跳舞给他看； 可是他根本不喜欢； 他不碰我； 还将我送到这里； 说我随时可以回家； 也可以自行婚嫁； 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 我该去哪里啊……璃姐姐； 我该怎么办……〃 萱卿的眼泪濡湿了我的前襟； 我不断的抚摸着她的鬓发； 安慰道：〃既然你相公狠心将你仍在这里不闻不问；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去呢？〃
〃因为……因为阿玛说； 只有我嫁过去； 将来爹爹仕途也会顺遂； 阿玛又嗜酒如命； 那些丰厚的聘礼也可以贴补家用。〃 萱卿黯然的； 靠在我怀里； 〃璃姐姐； 从小到大阿玛很少理会我的感受的； 他常说；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要是能嫁个好人家； 还能赚到些聘礼钱； 若是我就这么逃回家去； 会被阿玛打死的。〃
许久不见萱卿； 她的衣着光鲜了； 可是却生活得这么凄苦难过； 我拉起她的手； 向门口走；〃不要怕； 若是你愿意； 以后就和璃姐姐生活在一起； 好不好？〃 萱卿用力的点点头； 刚走到门外； 一个丫鬟拎着食盒走过来； 皱眉道：〃萱卿格格； 爷不是吩咐过了； 不要随便让乱七八糟的人进别院的； 您怎么让人进来了； 你现在这是要出去么？ 难道您要跟着这两个人走？爷不让您随便出去； 是怕您危险。 〃那丫鬟说话口气很是轻蔑； 不想劝说倒像是威胁。 萱卿不敢吭声； 瑟瑟的躲在我身后； 我让胤禩带萱卿先走一步； 待他们走远一些； 我直视着那个丫鬟； 厉声道：〃哼； 我倒是想见识见识什么爷是这样无情无义对待自己妾侍的； 滚回去告诉你们家爷； 让他亲自来八贝勒府接人。〃 说罢拂袖而去； 急步追上胤禩和萱卿。
马车上； 萱卿想必哭的累了； 不一会儿就靠在我怀里沉沉的睡着； 胤禩望着我； 柔声道：〃璃儿的侠女心肠可真是改不了； 那丫鬟回去通知她家主人； 想必不用多久就到咱们府上要人了； 到时候你可不要教训的太凶； 免得以后萱卿的日子更加难过。〃 我点点头； 〃恩； 知道了； 我会斟酌怎么说的。〃 马车停在府门前； 汐儿出来迎接； 看见熟睡的萱卿； 也没多问； 轻轻抱起来放在客房的床榻上； 掖好被子。 我打量着萱卿小小的脸； 不禁想： 其实她顶多十三四岁； 还是个孩子呢； 就要被自己的阿玛送去讨好一个陌生的男人； 一定……很痛苦吧……
释然（完）
钮钴錄。萱卿一连在府上平静住了三日； 直到第四日晚膳之后； 夜幕降临； 方才有人叩门； 常总管去开了门； 带着那人来到花厅。 原来在和我打打闹闹争抢一只香瓜的萱卿只看见门口那人的袍子一角就吓得敛了神色躲在我身后； 我回头一看； 映着屋内昏黄的烛光； 出现在我面前的……竟然是胤禛。 我像是霎时间明白了一切； 回头对萱卿道：〃原来你就是钮钴錄氏！〃 萱卿微微颔首； 眼角偷偷瞄着胤禛； 似乎在看他是否生气。
胤禛向前一步； 对萱卿道：〃出来玩了三天了；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萱卿悻悻的望我一眼； 却还是坦然望着胤禛道：〃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请爷你不要怪罪璃姐姐。〃 胤禛望我一眼； 平静道：〃妯娌之间互相走动； 是很平常的事情； 我有什么可怪罪的呢。 八福晋……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微微一愣； 随即抬手道：〃那就到院中吧。〃说完就引路至门外花园。
〃看来你对我的家事很有兴趣……〃 甫一进花园； 胤禛就开口道。
我摇头； 缓缓道：〃我想你是误会了； 我和萱卿不过是一面之缘； 接她回来的时候； 我也根本不知道她是你府里的格格。 不过她是单纯善良的女孩子； 我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你要把她丢在京郊别院不闻不问。〃
胤禛略一挑眉； 道：〃她想必怨我将她丢在别院不闻不问。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 我今年已过而立之年； 她却只是个孩子； 却被善于奉承巴结的阿玛教会几只本不适合她的歌舞； 强行送到我府上； 我只是不想耽误这孩子的一生罢了； 她若是后悔了； 就可以随时回家去； 找个合适的人家另行婚嫁。〃
我忽然想到历史； 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只是模棱两可道：〃既然你知道萱卿的阿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更应该知道； 如果你不收留她； 待她自己回到家中； 等待她的命运就是被父亲送到另一位阿哥贝勒的府上； 也许她会过得更加不好。 更何况……也许； 以后她长大些； 你会喜欢她； 也许她会为你生下一男半女……也许她会是一个对你很重要的女人呢。〃
〃你……是担心我； 还是真的那么希望我留在别的女人身边呢？〃胤禛望着远处； 〃不过； 我明白了……我本就是来接她回府的。〃 他说完； 不自觉的溢出长叹； 那本是不欲让我看到的黯然欲绝的眼神； 也在一低头之间恢复平静； 即便有千般惆怅； 他也露出惯有的淡漠的笑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微微动了动； 〃我错了。〃 身边一个平静的声音悠然荡起； 我的心微微一颤； 鼻子突然酸涩起来； 转过身子。 胤禛直视着我的眼睛； 轻声重复：〃以前； 是我错了。 慕桃的事情； 我……终是伤你极深； 怕是一生难以弥补……〃他的声音； 冷冷冰冰； 目光里却有一抹异样的轻柔。 往事种种； 我不知道安慰过自己多少次； 有些东西； 我注定无从改变； 当心酸化为一抹恬淡； 看破梦里当年。 只觉得刹那间； 心智澄明； 往事渺然如烟海。
似是见我依旧静默着； 他深吸口气； 哑着嗓子轻轻道：〃我； 似乎明白了； 其实； 有些人； 是永远不必等的； 只要她幸福； 就是好的。〃 我不禁抬眼； 忽然读懂了他眼里的祝福和期待； 嫣然一笑； 心中隔阂尽释。 可是为什么； 眼角仍有泪花闪烁？ 为什么； 心中仍有不安？
他仿佛松了口气； 也朝我颔首一笑； 那一瞬； 我发现他的眼神无比纯净明澈。
胤禛； 如果一辈子记得今日所言； 是不是我们都会幸福一些； 释然一些？
后来……我终于明白； 我们不是失信； 只是我们不再记得当初那个夜晚； 所拥有的那样澄澈无暇的心境了……
胤禛带萱卿回府的时候； 我在她望着胤禛背影的眼中找到了幸福和仰慕的神情； 于是； 我仿佛可以相信； 他们也是被命运之神维系在一起的……
康熙四十三年六月； 四贝勒胤禛府邸的从四品典仪凌柱女钮祜禄氏； 晋为庶福晋； 可见颇为受宠。 可是却有市井传言说； 四贝勒念钮祜禄氏尚且年幼； 从未临幸过她。 无论如何； 萱卿应该也是开怀的； 她还年轻； 她还有一生的时间； 陪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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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璃！！〃 茧琳大大咧咧的冲进我的寝室； 手里还拎着一摞牛皮纸包好的东西； 不知是什么东西。 她将那些东西推到我的脸前； 笑道：〃月璃； 好闻么？〃 我细细的闻； 只觉得一阵馨香抒怀的药香； 汐儿却掩鼻轻咳了几声； 无奈道：〃十三福晋吉祥； 这是什么药啊； 味道很是腥苦啊……〃
茧琳一边动手将牛皮纸撕开； 一边说：〃太医院的右院判孙之鼎； 医术真的很好的； 是他告诉我； 良药苦口利于病； 能治病的药； 自然都是很苦的； 不过这个叫做墨香龙胆丸的药能治疗月璃的贫血之症； 所以我就和孙太医学着做了一些带来给月璃试试。〃
墨香龙胆丸看起来和普通的药丸没什么区别； 汐儿拿起一颗轻轻舔了一下； 顿时跑向桌边不住的往口里倒茶； 皱眉道：〃十三福晋； 你确定这药真的有效用么？ 还有啊； 咱八福晋是最怕吃药的了； 这么苦的药； 她决计难以下咽的。〃
茧琳满含期待的望着我； 解释道：〃璃； 这个药的主要成分是龙胆草和黑帆； 先将面粉少许撒在面板上； 将龙胆草碾至粉末状； 黑帆用砂锅熬化； 等黑帆冷却之后用铁勺也挎成粉末状； 将这两种粉末混合； 然后用蜂蜜将调和； 捻成小丸子即可。 每天饭前半个时辰服食三到四粒； 一个疗程大约四十天左右就可以了。 我帮你做的； 就是四十天的用量。 我进来这么久； 闻见这个药的苦味都快熏死了； 汐儿也受不了； 可是你却看起来没什么反应； 你也吃一颗； 看看是不是觉得苦？〃
我捏着药丸放在嘴里； 只嚼了一下就匆匆吞咽下去； 正欲往口里灌水； 却没有感到口内有任何苦涩的味道； 像是嚼了白面一般； 不由得疑惑道：〃茧儿； 难道我的嗅觉味觉都出问题了？ 你们都说味道难闻； 我却觉得一阵药香； 而且； 这药并不苦啊。〃 茧琳欢喜的正大了眼睛； 朗声道：〃那就对了！！看来这个药真的对你有效！！检测这个药是否适合病患服用的方法就是如此； 因为龙胆草很苦； 所以一般人都闻到后都感觉苦涩难当； 急欲呕吐的； 但是如果闻这个丸子没有味道或者很香就说明自己可以服用这种药的； 如果能服用； 就一直吃到自己看到这药想吐为止。〃
〃原来是这样。〃 我颔首； 半晌； 复又正视茧琳道：〃茧儿； 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个药的效果如何； 若是真的有幸治好我贫血体虚之疾； 也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是我们几个人之间的秘密； 连胤祥甚至孙太医那里也不能说起； 好么？〃
茧琳有些不解； 问道：〃要是能治好； 难道你不希望大家都为你们高兴么？ 也省得那些宫中好事的人整天说你不能生育； 就闹着给你相公纳妾。〃
流产一事勾起我心中一丝黯然； 轻声道：〃若是我真能治愈； 怀上孩子； 难道你希望看见我再被害一次么。〃
茧琳更是讶异道：〃你说四……〃 未说完就意识到汐儿在场； 改口道：〃不会再有人害你的。慕桃也已经……〃
我再捏一颗墨香龙胆丸吃掉； 缓缓道：〃我不知道； 以后； 也许会有别的人恨我； 想我死呢……〃
茧琳轻轻叹一口气； 低声道：〃恩； 我知道了； 只要能治好； 等你怀孕生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