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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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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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昱问了陈操之此次咽建康之意,又问陈操之在西府情况,陈操之一一作答。

    司马昱沉默了一会,忽问:“传闻桓郡公要上疏撤并侨州、大阅户人,不知确否?”

    陈操之道:“郗嘉宾此次领桓郡公便宜七事疏奏与我一道入都,想必明日就会呈到大司徒案前。”

    司马昱问:“何为便宜七事?”

    陈操这实处这:“其一,江左朋党雷同,清议扬沸,家抑制浮夸,杜绝争竞,莫使能植;其二,户口凋寡,不当汉之一郡,而官吏台制冗余,人浮于事,宜并官省职,令各尽其职;其三,机务不可停废,常行方案宜为限日;其四,宜明长幼之体,将忠公之吏;其五,褒贬赏罚,宜允其实;其六,宜述遵前典,敦明学业;其七,大户私藏流民,无有土著,国家赋税流失,劳役缺人,宜大阅户人,实行土断,严明法禁,不容藏私。”

    司马昱听罢陈操之所言便宜七事,瞑目沉思,半皮晌方道:“前六事推行不难,只是这土断之事,不知醒郡公以何为本?”

    东晋此前进行了三次规模较大的土断,分别是晋元帝太兴四年由丞相王导主持的土断,这次土断定下了侨州、郡制度和给客制度,侨州、侨郡是为了安置南渡的流民,而给客制度也就是荫户制度,规定官品第一、第二佃客不能超过四十户、第三品三十五户,以此递减但越到后来,世家大族占有的佃客越多,何止四十户,十倍百倍不止,钱唐陈氏只是次等士族,也占有了四十荫户,当然,这是依官品来定的,家族中作品客者越多,给客也就越多,而且官员死后,这荫户也不收回,世代积累,自然庞大——

    第二次大规模土断是晋成帝咸和二年瘐亮主持的土断,这次土断主要是新编户籍、度田税米,因苏峻叛乱和王导反对而收效寥寥——

    第三次是咸康年间瘐冰、瘐翼兄弟主持的土断,实编户,令王公以下皆正,土熂白籍。自太兴年间王导主持土断设立侨州县以来,东晋户籍就有黄籍和白籍之分,三吴土著居民用黄籍,侨州郡县流民用白籍。流民因为没有土地,也就不用服役纳税,往往依附世家大族,瘐氏兄弟的土断政策就是要取消又侨民的优待,把白籍断入黄籍、侨民变成土著,一样为国家纳税服役,但瘐长兄弟为壮大自己的实力,清查出来的流民有的并未编入黄籍,而是以充军实,编入兵籍,史载“庚翼悉发江、荆二州编户以充兵役,士庶嗷然。”瘐长兄弟通过这次大土断虽然造就了一支可观的军队,但同时也导致“士庶嗷然”,大失民心,瘐翼死后,庚氏家族很快衰微与此不无关系——

    陈操之既然向桓温献这便宜七事,重点又是检籍土断,他对这前三次大检籍自然是下了功夫研究的,说道:“桓郡公意在推行画一之制。取消侨州郡县和黄、白籍,大阅户口,编制新籍。”

    司马昱问:“操之以为可行否?”

    陈操之道:“大王,这土断之策乃是在下向桓郡公建议的。”

    “哦?”司马昱疏眉一挑,凝视陈操之,徐徐问:“操之是出于何种考虑?”

    陈操之道:“在籍民户远低于实际民户,为国家服役纳税之民户少之又少,操之以为土断,可使财阜国丰,朝廷有征之徭役、有可度之财帛。”

    司马昱凝思半晌,点点头,问:“醒郡公将以何人主持此事?”

    陈操之道:“初定谢幼度主持,我与祝英台为辅。”

    司马昱听说是谢玄、陈操之主持此事,心下一宽,却听陈操之又道:“大王,在下有个建议,此次土断势必牵连极广,涉及南北大族利益,愚以为可使大6尚书与谢幼度共领此事,庶几南北大族平衡。”

    6始可以说是三吴士族的首领。大土断首先便涉及吴郡四姓和会稽四姓这江东八大家族的利益,陈操之举荐6始来施行土断可谓别有居心,但想必6始也乐意担当。

    司马昱也觉得应该有个代表三吴士族利益的人参加土断,听陈操之举荐6始,甚合心意,与陈操之密谈至深夜,大悦。

    六月二十二日上午,左民尚书6纳遣职吏刘尚值来请陈操之赴6府午宴,刘尚值说罢正事,然后笑嘻嘻道:“大6尚书近日去了扬州,子重可放心赴宴。”

    陈操之便与刘尚值去6纳府第。陈操之现在是品官,非复从前白身,6纳在正厅相见,寒暄数语,便邀入书房长谈。

    6纳摒去侍候的僮仆,目视陈操之,问:“操之昨日入都的?”

    陈操之应道:“是。”

    6纳问:“可曾见到葳蕤?”

    陈操之微窘,答道:“在新亭偶遇。”

    6纳早已猜到,轻轻一叹,又问:“操之若娶不到葳蕤,又当如何?”

    陈操之应声道:“终生不娶。”

    6纳默然,书房里寂静无声,良久,6纳缓缓道:“操之德才兼备,我甚赏识,你与葳蕤情投意合,我岂能不知,但门第的悬隔你也是知道的,唉,我6纳竟不能为自己的爱女择婿,诚可叹也,昨夜我苦思得一个法子,若操之肯依我之言,我愿把葳蕤许配给你——”

    陈操之心跳加快,手心微汗,神情依然镇定,恭恭敬敬道:“请使君明示。”

六十七、巨舟浮海

    6纳既感叹不能按自己心意为爱女择婿,却又说有一法子,只要陈操之肯依他之言,就可以让葳蕤下嫁。这自相矛盾之语让陈操之很是诧异,一是猜不透6纳要说些什么?

    6纳凝目陈操之,徐徐道:“葳蕤深受于汝,非汝不嫁,我知她的性子,实拗不过她,我6纳课的这样一个女儿,岂忍她伤心!只是世家大族婚姻都讲究门第相当,这不是我一个人能一意孤行的,所谓名士放旷、特立独行,其实也是有深切悲哀和无形拘束的,并不是真能肆意妄为。《周礼》去‘婚姻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婚姻事关宗庙和后世,所以葳蕤的婚姻不是我能作主的,这是整个吴郡6氏的意向,联姻即代表家族——”

    说到这里,6纳停顿了一下,语气更缓道:“操之亦深爱葳苴,有不得葳蕤则终生不娶之语,我甚感动——”话锋陡转,问:“操之可知前汉梁鸿、孟光夫妇之事?”

    陈操之一听6纳问的这句话,顿时明白6纳想说些什么了,成语“举案齐眉”就是指梁鸿与孟光夫妇,梁鸿是扶风平陵人,自幼家贫,但刻苦好学,有节操,博览无不通。而不章句,豪门势家慕其高节,欲以女妻之,梁鸿拒绝不娶。同县孟氏有女,貌丑而贤,梁鸿聘之。婚后,梁妻孟光问:“常闻夫子欲隐居避患,今何为默默?无乃欲低头就之乎、”梁鸿道:“诺。”乃共入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咏诗书,弹琴以自娱,后又迁居江东,隐居终生——

    6纳以梁鸿、孟光的故事来暗示陈操之,6纳所言愿意把女儿6葳蕤嫁给他,前提是陈操之必须隐姓埋名、避居世外,这样6氏既不会因为与钱唐陈氏联姻而损及声誉,6纳也可以成全女儿的心意,可以与陈操之长相厮守,这虽非上策,亦有些自私,却是不得已面为之,6纳知道以葳蕤的性子,若最终与陈操之睽隔分离,真的是会悒郁而死的。所以愿意以这各办法来成全这对有情人,说起来要瞒过悠悠世人耳目也是极难的,只是6纳爱女心切,苦思一夜,出此下策,今日召陈操之来,出言以讽之——

    对陈操之而言,这面临重大抉择,他爱6葳苴,与之偕老是他的梦想,也是他努力向上的重要动力。而归隐山林同样是他所期望的,偕美归隐岂不是很好的结局,但这需要一个太平盛世,而现在,江左貌似太平,其实危机重重,一旦爆发将玉石俱焚,陈操之熟知历史走向,要他去隐居无异于釜中游泳的青蛙,釜中水尚清凉,暂时可以优游,但釜底薪火渐旺,早晚水会沸腾,而且陈操之并非孤家寡人,他有自己的亲人、宗族,他不能为了一己之欢抛下他们不顾——

    书房窗明几净,曝光从窗棂格穿照进来,在莞席上铺着变形的格印,寂静无声中时光流逝。

    6纳看着陈操之白皙俊美的容颜,宛然墨画的双眉微蹙又扬起,轩轩朗朗,如朝霞轻举,如此品貌,正是葳蕤良配啊,当下静坐相候,等待陈操之答复。

    半晌,陈操之微微一笑,说道:“使君,些一时也,彼一时也,当今之世不比前汉,恐隐居而不可得。梁鸿、孟光赁舂于吴,不也被吴人皋伯通认出来了吗,6氏大族,耳目众多,此事难为也,何况使君有宗族之累,我亦负家族之望,我爱葳蕤,我决不愿委屈她,这与私奔何异!我与葳蕤有三年之约,我希望能三媒六聘迎娶她入我陈氏之门,门第虽森严,亦不是亘古不变的。请使君相信我能做到,当然,这也需要使君成全。”

    6纳听陈操之这么说,心里有些失望,同时又感到轻松,陈操之说的没错,这事很难瞒得过去,若是事泄反击更损声誉,不免有些惭愧,心道:“我一向沉稳,为女儿之事竟如此心浮气躁,反不如操之冷静——只是操之是不是过于冷静了?”当下一笑置之,说道:“偶然想起举案齐眉之事,说说而已,不过既然操之这般笃定,认为三年之内定能娶我6氏女郎,我倒想听听操之的打算。”

    陈操之有些为难,踌躇未语。就听得廊庑外6夫人张夫人张文纨的声音在问:“陈郎君在这里?”

    有小僮答道:“回夫人的话,陈郎君与家主在书房里相谈。”

    6纳站走向,低声道:“你亦无把握对吧,唉,你是误了我家葳蕤了!”

    陈操之道:“使君,晚辈很努力,若三年真不成,愿造巨舟与葳蕤避居海外。”

    说话间,6夫人张文纨已步入书房,身后跟着的是含羞的6葳蕤。

    陈操之拜见6夫人张文纨,又向6葳蕤见礼。

    6葳蕤脸色绯红,白净的额角微有些汗意,向陈操之还礼,看了爹爹6纳一眼,走到爹爹身畔端端正正跪坐着。

    6纳道:“操之精于医道,今日请你来是为拙荆诊治纨,你自对操之说有何不适。”

    6夫人张文纨笑吟吟打量着陈操之,问道:“操之是昨日入都的,何日回姑孰?”

    陈操之道:“奉桓大司马之命,征祝英台入西府,大约要在建康盘桓十余日——张姨有何贵恙,先不必说症状,且容晚辈先给你切一下脉。”

    6夫人张文纨把右手搁在书案上,陈操之膝行而前,坐到书案另一侧,调匀呼吸,右手三指搭在6夫人右腕寸口上,感觉脉滑如珠走盘,流利不定,又觉6夫人气血颇旺,比上次在瓦官寺为她切脉时健旺得多。暗暗点头,因问:“张姨是否觉得性躁易倦、常常渴睡?”

    6夫人张文纨看了一眼坐在6纳身边的6葳蕤,心道:“你都是你对操之说的吧?”

    6葳蕤微微摇头,心道:“我是对陈郎君——只对陈郎说张姨厌食、头晕,并未说性躁、渴睡,这是陈郎搭脉搭出来的。”

    6夫人张文纨点头道:“是,总是觉得睡不够,食不甘味,常觉欲呕。”

    陈操之轻声问:“天葵许久不至?”

    6夫人脸一结,应道:“已迟二十日矣。”

    陈操之微笑起来,向6夫人和6纳分别作揖,说道:“恭喜6使君,张姨应该是有孕了。”

    6纳瞪大眼睛,又惊又喜,再看夫人张文纨,张文纨含羞低头,6葳蕤则是喜不自胜。

    陈操之道:“张姨已三十五,怀孕不易,需小心保养,勿使有失。”

    6纳连连点头,喜笑颜开。

    张文纨欢喜自不侍言,原有的彷徨、忧虑霎时间烟消云散,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对陈操之福了福,虽未说什么,但感激之情不言自明。上月二伯6始还问起何时把四叔6谌的幼子6隆过继罚嗣,张文纨嗫嚅不敢插一言,现在有了身孕,虽不知是男是女,但不自禁的就气壮了,对6纳道:“6郎,这可都是操这宾良方之效,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6纳道:“自当重谢。”

    陈操之岂敢居功,也不方便说什么效劳分忧的话,客套几句,便起身告辞。

    张文纨道:“操之且慢,我上月画了一幅茑萝图,还要请你指教呢。葳蕤也画了同样的一幅。”便命侍婢去取画来。

    不移时,两幅画取到,展开看时,取景角度、画法皆相似,几乎像是一幅临摹另一幅。

    张文纨笑问:“操之可辨得出来哪一幅是葳蕤所画?”

    陈操之指着右首那幅《茑萝图》道:“这应娘子所画。”

    张文纨问:“何以见得?”

    陈操之略一迟疑,说道:“张姨的这幅富贵、典雅、落落大方,6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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