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倾天下- 第57部分

　　昨夜刚下过一场暴雪，这天清晨，我靠在窗前的椅子上，眺目远望。白色的山，白色的水，白色的天地，一切，都是白色的。

　　这么纯净的颜色，就像我此刻的心情，没有哀怨，没有忧伤，有的，只剩安宁。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完全就是一个等死的人，多过一天算一天，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慢慢地，我连他也开始忘记，忘记我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一个此生的眷恋。

　　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靠在椅背上，渐渐进入梦乡。梦里有十四，有十三，有怜怡，也有十八，甚至还有我的父母，可惟独，没有他。

　　正沉浸在睡梦中，忽然被门外的一阵嘈杂声吵醒。我睁开朦胧的双眼，只见一个婀娜娉婷的女子，由人搀扶着，正一步步向我走近，美丽绝伦的脸上，却尽显憔悴，娇柔的身躯，好似一阵微风，就会将她刮倒，她每走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等走到我身侧，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她看到我，眼中灰暗的光芒，陡然一亮。

　　看到她，我也霎时清醒，是她，竟会是她，年静婷！

　　不知她来找我，是为何事，但看她现在的样子，真的让人憎恶不起来，那么柔弱，确实合了病美人的娇态，让人无法不怜。没有我在身边的四阿哥，看到这样一个女子，也不会不禁心动吧。呵，看我又在想什么呢，我是将死之人，何必还要与她人争宠。

　　我坐直身子，正要开口询问，她却先我一步说道：“我已经，活不了几日了。”

　　一句话出口，我霎时愣在当场。

　　

［名动倾天下：第118章］


　　年静婷看我愣住，笑了一下道：“你不用奇怪，我确实活不长久了，大夫说我还有一个月时间，可身体是我自己的，我很清楚，也许……就在这几天了。”

　　看到她悲伤的样子，我心中也有不忍，像她这样一个美丽清绝的女子，却是这般红颜薄命。不，不对，史书上记载，年氏虽然身体病弱，却是活到了雍正年间，不会这么早逝。

　　她看到我不甚相信的表情，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想相信，可事实如此，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多为自己换来几年时光。但是，你可以代我活下去。”

　　“代你？”我疑惑道。

　　她低垂眉目，过了良久，才低声道：“没错，是代我。”

　　我淡然微笑，道：“年姑娘，我们无缘的。”

　　她抬眸看我，眼中闪动着复杂而清幽的光芒：“不，你和我注定有缘，你若是可以活下去，将永远带着我的光环。”

　　“不，我不会。”我坚定道。

　　她深深迫视我，摇头微笑：“不，你会的，如果你可以活下去，你就一定会这么选择。”

　　“为什么笃定？”

　　“因为我同样爱他，换作是我，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只要……可以陪在他的身边。”她目光坚韧，如同烈火。

　　她是年静婷，是四阿哥的侧福晋，是世人眼中备受宠爱的女子，当然，也是我的情敌。可我不恨她，她也是一个愿为心爱之人付出一切的女子，我也许会嫉妒，也许会幽怨，但我绝对不会憎恨。

　　“其实，他也是爱你的。”这样的话，不知算不算违心，但她确实得到过四阿哥的溺爱，这一点，谁也无可否认。

　　“不！”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厉声道：“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他只是在利用我，利用我的哥哥！他曾经对我说过，他的心无法装下两个人，而那个位置，早在多年前，就被另一个女子占去了！他不会爱我，他只会宠我，呵护我，却永远不会爱上我！乌娜拉青冉，我好嫉妒你，你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感情，得到了他无与伦比的挚爱，天下还会有比你更幸福的女人吗！”她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开始不停地咳嗽起来，娇弱的身子也随着咳喘而微微颤动。

　　我愣在当场，如遭雷击。心间积聚起来的那一点哀怨，也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

　　胤禛，他是天下最勤勉的君王，也是天下最重感情的君王，谁说他是暴君，谁说他冷血无情，那些谬误他的世人，哪曾看过如此真性情的胤禛。有他相伴，此生无悔！

　　年静婷抚着心口，微颤着伸出手，紧紧与我相握：“今日来，我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请求你一件事。”

　　我想收回手，却被她握的死死的，没想到她一个病弱之人，竟还有如此大的力气。我犹豫片刻，终是不忍，点了点头。

　　她惨然一笑，刹那间失了力气，瘫软在椅子上：“青冉，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我回道：“可以，当然可以。”

　　她笑了，隔了半晌，哽然道：“青冉，我其实没有什么遗憾了，我即便得不到他的爱，却也得到了他的爱护，他的荣宠，我不求更多，只希望他能够记得我，记得我的名字，记得我那已经夭折的女儿……”

　　夭折的女儿！难道，她所生的那个孩子，也不幸逝去了？老天，为何总是这么残忍，一个生命，就这样被生生剥夺，当欢喜未过，却紧接着迎来哀伤。这，就是人生吗？

　　她小声抽泣着，隔了许久，才将情绪平稳下来。“青冉，我知道他不能没有你，这段日子他过的好苦，如果可以，我宁愿代你受刑，可是……不过还有机会，你可以代我，去实现我的梦想，青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忽然感到很乱，她的意思我明白，可这是一件荒唐之极的决定，没有机会，更不会成功。

　　“青冉……”她的声音，轻若浮云，那一声呼唤，将我的心，生生剖开。是，我想活着，我不想死，不管是不是笼罩在她的光环下，只要能活着，我什么都不会在乎。

　　她哀戚一笑，道：“如果你可以活下来，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这就是我的条件。”

　　我茫然道：“什么事？”

　　她收回笑意，将目光投向窗外，定格在遥远的某一处，“哥哥受爷器重，却愈渐跋扈，日后，恐不能为爷所容。权力地位来得太快，哥哥居然忘了‘满招损，谦受益’这样的古训，以爷的个性，哥哥不仅官位难保，甚至性命堪忧，这是我不愿见到的。青冉，能帮我保住哥哥性命的人，只有你了。”

　　我不得不佩服年静婷，她的眼光远比一般的女子深远，竟然能够看到年羹尧日后的下场，她说的没错，年羹尧恃宠而骄，总有一天，会自食恶果。她的妹妹，一心为兄长谋划，实在令人敬佩，可是，这个重担，又要交给我了吗？

　　“青冉，你必须答应我，救我的哥哥！”她目光清亮，灼灼逼人。

　　“我……我……”我无法答应她，先不论我是否可以活下来，年羹尧对于四阿哥来说，就是悬在心间的一把利刃，不出不快，以我一人之力，恐怕回天乏力。

　　“青冉，我求你了！”娇弱的年静婷，突然从椅子上滑下，跪倒在我面前。

　　“你别这样……”我慌忙扶她起来，她却固执地不肯起身，我实在无奈，只好道：“我答应你，一定尽力保全年羹尧的性命。”

　　她这才释怀，正当起身时，她突然身子一软，昏厥在地。跟在一旁的两名丫鬟见状，大惊失色。我看着被带出房间的年静婷，思绪陡然纷乱。

　　代她……活着？

　　一道影子闪过，“乌娜拉青冉，今天吃好点，明天就是你的行刑之日。”送饭的太监为我送来丰盛的晚餐，令人心悸的声音还在房内回荡，人却已经消失不见。

　　

［名动倾天下：第119章］


　　我不知自己会怎么面对死亡，但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我竟是如此恐惧。

　　面前的托盘上，摆着三样物品。

　　白绫，毒酒，匕首。

　　我别开眼，心口剧烈的大幅跳动，生命，终于要走到尽头了。可是，我还有很多心愿未了，我没有等到他君临天下的一天，没有看到属于我们的大好山河，没有陪他度过最艰难无助的时光，没有……这么多没有，我怎么甘心离开，我怎么甘心！

　　我不知自己是不是疯了，我开始反抗，我要逃出去，我不要死，不要！

　　两名太监追上来，将我拖回小屋，我还是不停挣扎，但没有一点用处，他们将我死死按在地上，一人执起托盘中的酒杯，将杯中的苦酿尽数灌进我的口中。

　　完了，一切都完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是很从从容不迫的吗？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为什么还会害怕？胤禛，我要走了，记住我的话，好好待自己，这一次，我真的不能再陪伴着你了……

　　胤禛，胤禛……你在哪里？我好想你，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你再不来，我就要离开了，你见不到我，是否会后悔，是否会伤心？

　　胤禛，胤禛，我真的要走了，这次……是真的啊。

　　身体越来越轻，似乎就要离开地面，翩然而飞。是灵魂吗？属于我的灵魂，就要离开这里。曾经那么多忧愁，那么多欢喜，都要一起埋葬了，历史还会不停前进，而我，终要与之脱离了。

　　我仿佛看到他灿若繁星的眸子，晶亮黑润，如同上好的玛瑙石，正带着如水柔情，深深注视我。胤禛，我终于还是见到你了，你不来见我，我可以去见你，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你要知道，我从来都是很喜欢你的，你别总是吃十四的醋，我心里只有你，没有别人，你为什么还是要生气？其实你很孩子气，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以后我不在身边，你不许再这样了，做了皇帝，还要耍小性，那可要让天下人笑话了。胤禛，胤禛，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有没有呢？

　　“青冉，青冉，你醒醒，求你快醒来……”身上好暖，我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是不是幻觉呢？

　　没想到人死了，还会有幻觉，我一定是来到天堂，所以才会快乐地听到他的声音。

　　“青冉，你不要再离开我了……”他喃喃低语的声音，好似就在耳旁，我努力要睁开眼睛，却沉重地没有一丝力气。胤禛，我好想再见你一面，好想再看看你的面容，那是我一生都舍弃不下的眷恋，是我用生命捍卫，也在所不惜的痴念，你听到了吗？

　　“胤禛，胤……”我努力着，好似真的呼喊出来，那么真实，那么清晰。

　　“青冉，我求你醒来，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哀恸凄绝的声音在耳畔回响，我不知这就是梦，还是幻境，而这悲哀的声音，确实让我心口抽痛，我竭力睁眼，朦胧中似乎再见他欣喜却憔悴的面容，我蓦地闭上眼，这是真的吗？是吗？是吗？

　　我再次睁开眼，面前，果然是他真切深刻的面目。

　　“胤禛……”我抬手抚上他的面颊，竟然……是温热的。

　　他抓紧我的手，暗哑低沉的声音，不复清朗，“你睡了好多天，我以为老天不肯将你送还给我！”

　　我抬眸望他，凛冽的目光，如今只剩下悲痛，他憔悴了许多，才一个月没见，他竟然瘦成这样，我拂过他的鬓发，猛然发觉，他的鬓角，已经有几丝白发。我的胤禛啊，究竟是什么，使你苍老如此！

　　他抵着我的额头，他感叹似的喃喃道：“终于，我们终于熬过来了。”

　　是啊，熬过来了……

　　脑中一个激灵，我记得我喝下毒酒，为什么会回到这里？他是怎么做到的，我是死罪之人，如何能留在他身边？这一切，都像是个谜，在我脑中盘桓不定。

　　我挣扎出他的怀抱，担忧地问：“你救我出来，是要承担罪责的！”

　　他看着我，目光深深：“是皇阿玛暗许的。”

　　“皇上？”康熙知道此事，难道，是康熙救的我？

　　“青冉，你虽然活下来了，但从此以后，你不再是你了。”

　　不再是我？突然间，我想起年年静婷对我所说的一番话，难道与她有关？“年静婷呢？她在哪里？”

　　四阿哥目露哀戚，默然凝望我半晌，沉声道：“她……殁了。”

　　“什么？”我心口一阵揪痛，颓然倒下，四阿哥一把揽住我，将我紧抱怀中。

　　“她临去之前，请求我为她做一件事。”他顿了一下，我没有插话，静静听他叙述，“她要我救你，让你以她的身份，继续活下去。青冉，我是自私的，虽然这对你不公平，但我还是答应了，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为我而死，我想留住你，只有用这个办法。”

　　原来，年静婷所说的光环，就是她年静婷的身份，我真不知是该感激她，还是该憎恨她。历史竟然是这样的，乌娜拉青冉凭空消失，接着以年妃的身份，继续存活世间，这真是一个大大的讽刺。不过没关系，只要能陪伴在他身边，不管是用谁的身份，我都乐意且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