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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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歌行- 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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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惊蛰 第九十一章 英雄珍重(十八)



雍熙三年的四月初八,是兰若冰有生之年的第一个生日,再加上失散多年的母女重新相认这层因素,无论如何都是非常值得庆贺的。



无难虽是出家人,但为了弥补多年来的缺失,倒也费尽了心思,在她的操办下,那场尼姑庵中的素宴虽不隆重却得格外温馨。中间更有容越的笑言趣语,这就又添了份热闹。



身为寿星主角。方拓坐在首席,笑着吃了无难做的长寿面,又笑着受了众人的贺语。忽然她有种错觉,这同身体继承来的生日,仿佛本就是她的……



“去襄阳?”因为心情的关系,一夜好眠的方拓,在第二天醒来天已经大亮了,谁知刚出门,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冷幕白。



“昨日实在仓促,根本来不及准备,左思右想也没什么能送的,只得破财请你这酒鬼去喝一顿了。”冷幕白眼中露着笑意:“否则有人会怪我小气?”



“哈!”方拓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笑起来,转头看了看,却没有见到其他人:“容越和巧儿姑娘呢?”



“天元庵后山有处温泉,巧儿素来喜欢这个,就带着容越去了。”冷幕白解释了一句便催促道:“我早与师太打过招呼了,咱们这就走吧,兴许天黑前还能回来。”



“真的不去找她们?”方拓不确定的问,若是让容越知道此事,不闹才怪。更何况将冷幕白的未婚妻凉在这里,也十分不妥。



“咱们喝酒还要她们作陪么?”冷幕白调侃道:“放心,她们早已同意了。”说罢挥了挥手:“赶快去换衣服。”



等两人出了天元庵,正巧后面响起了诵经的声音,冷幕白不自觉的回望庵门,突然有些伤感,叹了口气,轻声地道:“你有何打算?既然母女团聚,何不劝说师太还俗?”



方拓眼里蒙上一层晦涩:“我又何尝不想承欢膝下?可是……”声音低了几分,她幽幽的长叹:“对有些人来说,尘世里的一切只能给他们以伤害,红尘之外才是合适的安身之所……”转头,却正见冷幕白神色暗淡的怔望着自己,她一愣:“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听刚才那语气,我还以为你也要出家呢。”冷幕白扯出一个笑容。



“怎么会?”方拓淡淡地道,紧接着又邪邪的笑了,手肘搭在对方肩上:“喂!不是请我喝酒么?还不快走?”



冷幕白刹那间的失神,突然从嘴里蹦出一句话让他后悔万分的话:“我请你喝花酒如何?”……



※ ※ ※



“有钱有势就是好啊。”



襄阳最大的妓院内,方拓将整个身子都靠在椅背上,眼睛在室内豪华的装饰上巡视一番后转向窗外,还不到中午呢。按理说这时候没有哪家会开门迎客,但这又岂能难得住冷幕白?



“嗯。”冷幕白无力的哼了一声,他从不在上午进妓院,因为这时候小姐们多数还在休息呢。一般情况下他绝对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不忍心看着“可人”儿们带着黑眼圈接客。可惜,他的习惯被打破了。他这时只想打自己两嘴巴,他也不甚清楚为什么会提出喝花酒这不合时宜的要求,只知道,那时方拓的笑容让他想起了当年……



这时,已有两名如花似玉的女子走进房间,请安问好后,便挽臂揽腰的紧依着他们陪坐在矮凳上,公子长公子短的说个不停,好不亲热,顺便还在两人身上摸几把。



若换做平常,花丛老手冷幕白对这种敬业的举动自是坦然受之,但眼下方拓在场,他不能像往常那般放浪,可多年养成的习惯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的伸手“回敬”,手伸到一半才醒觉,强迫自己缩了回去,这就尴尬了,而他这种表现却被身边的小姐认为是种“青涩”,更不舍得放手了。



尽管方拓多少也算经历过这种阵仗,可被人摸来摸去也不甚舒服。她不着痕迹的控制住即将要碰触到自己胸口的柔夷,抬眼正见同伴手足无措的模样,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冷幕白拍开大腿上的手,“哀怨”的瞪她。对她的幸灾乐祸表示出强烈的不满。



“我想起了当年在扬州的事情,那时候你们都是这样。”方拓感慨道。其实她想到的是京城自己撞破冷幕白好事时,他脸上那精彩的表情。当然,这话不能随便说的。



冷幕白也失笑:“那次可与今天不同吧。”接着却又长长叹口气,眼神不觉有些飘忽了,七年,变化真大阿。



那两名女子无一不是察言观色的好手,眼前这两位客人英俊多金,怎不使足了力气巴结。见二人说得开心,方拓身边的女子便搂住她的脖子,腻声道:“公子,喜玉给您斟酒。”说着熟练的拿起桌上青花瓷酒瓶,将杯子倒满,方拓刚要伸手取过,酒杯却被夺了去。



喜玉笑吟吟地说:“不如我来喂您吧。”说罢竟将杯中的酒吞到口中,嘴唇凑到她的眼前。恍悟过来,她嘿嘿一笑便待接过,但两人嘴唇即将接触的刹那,她蓦地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霍得站起。桌上的酒瓶骨碌碌滚到地上,“当”一声摔得粉碎。



那喜玉完全被吓住了,她没想到先前还那般儒雅的公子竟然会拥有那样冰寒冷漠的眼神,人看了就像是赤脚踏到冷水里去似的。一直凉到了骨头里。双脚一软便跌坐下去。那酒水也在猝不及防下被咽到了肚里,呛得咳嗽起来。



方拓反应过来,愧疚的上前打算将她扶起,但对方却似乎将她当做了洪水猛兽,瑟瑟发抖着向后挪,就是不肯让她近身。到最后竟然哇的一声哭了。



方拓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无奈之下只得对冷幕白打了个求助的眼色。



冷幕白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几吊钱交给身旁呆了的女子,并示意将那哭个不停的同伴搀扶出去。



“何故那么大的脾气?”他轻声问道。他不是与方拓第一次来到妓院,以口渡酒的把戏也不是第一次玩了,但还从未见过方拓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只是觉得,这种游戏没什么意思。”方拓用同样的音量回答,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两位小姐离去的背影,等房门关上很久,依稀还能听到喜玉的哽咽声。



以房内两人的功力,自然听得清清楚楚:“那人好可怕的眼神,吓死我了。”



方拓坐回座位,然后咧嘴笑了下,带着三分尴尬,七分自嘲。



“咱们还是喝酒吧,没她们在反而更好。”冷幕白凝视她的脸庞半晌,接着便笑了,起身找了杯子重新斟酒并递到她的面前:“来,不管有什么心事,暂时都忘掉吧。”



方拓抬起头,目光正好与他满带着关切的视线相触。心下感动,伸手接过来,跟着起身给他倒了酒,同时在嘴角牵出一抹笑容:“干杯。”



“干!”两盏酒杯碰到一起。“砰”的一声,气氛到这时才算真正热络起来……



半个时辰后。



“自从上次在文杰家一别,咱们还没好好聊过呢。”冷幕白哈出一口酒气:“你二十三了吧?”



“是啊!二十三了。”方拓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她又二十三岁了。



“哈哈,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二十三了啊。”



“对对,我二十三了,你不是问过了么?”方拓不耐烦地挥手,旋即又瞪起眼睛:“冷幕白,你那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怎么别扭。”



“哥哥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吧?”



“去死,越说越没正行。”方拓撇嘴。



冷幕白摸摸鼻子,脸上嬉笑的表情一下子收敛了,他沉声道:“你就没什么打算?”说完,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什么打算?”方拓有些疑惑。



放下酒杯,他慢慢地说道:“以后的日子啊,难道要一辈子漂泊在江湖上?年轻还好说,以后年纪大了呢?”



“当然不可能。谁想那么远啊?”方拓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我看这样,不如我帮你买几块地吧。”



“买地?”她错愕道。



“买地,在这里和杭州买些田地,就在天元庵的附近,可以照料你娘,等将来你厌倦了江湖的生活,田租也能保证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啊!”



“那我岂不成了地主?”方拓失笑,心里却格外感动。不过自己能不能支持到那时候还两说呢。再者,现在已经找到了四块宝玉……



她舔了舔嘴唇,才小声地道:“幕白,这个话题以后再说如何?”



“好!”冷幕白见她似乎在逃避这个话题,便也不在多说,室内的气氛显得僵凝了。



过了好半天,还是冷幕白先开口:“容越那小丫头没烦你吧?”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方拓一愣。



“记得当时你对她做徒弟一事显得十分的不情愿。”冷幕白放下酒杯,慢慢地说道:“但现在看来,你不但没撵她,你们之间相处的还很融洽,据她说,你甚至教了不少的东西?”



“她很好。”想到和容越相处的日子,方拓脸上不由得出现温柔之色:“她的性子同仙衣到有些相似,很可爱。更何况……”顿了顿,她又笑道:“我若撵了她,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外岂不危险?”



“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冷幕白展开折扇,悠闲地扇着,但那双急速变幻的眸子却泄漏了他复杂的心绪:“你真的是怕出现意外才让她跟在身边的么?”



“怎么这么问?”



“你其实在心里对我们这班朋友有些抵触,平时还好,咱们可以称兄道弟的,可关系一旦过了某种界限,你就会退缩回去,甚至反应激烈……”他拿起酒杯小抿了一口,继续道:“我总觉得,你在害怕我们。你怕我,怕文杰,怕长风,更怕隆云和顾文宇。”



“害怕?”方拓笑容未敛,神色却一下怔忡起来。



“害怕!”冷幕白闭上了眼睛,沉思一阵,复又睁眼:“就是害怕,我实在找不到其他的词了……”到最后,声音全部转化为惆怅的叹息。



“你挺厉害。”方拓抿起了嘴唇,视线的角度低了,想了想,她轻声道:“幕白,你怎么想起来说这些?”



“我喝得有点多了。”冷幕白摇着头,声音越发的低沉。他也觉得今天的话有点多,昨天方拓刚过生日,又同无难母女相认了,原本应该高高兴兴的。可喜庆气氛都让自己给搅合了。自己这是怎么了?暗叹口气,他斜眼看向窗外,春光明媚啊!蓦地,心脏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疼得要命。这时才恍然大悟,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失常了。今天不正是四月初九么?



“你不舒服了?”方拓察觉到他的异常,关心地问道。



但冷幕白却依旧迷惘的睁着眼睛,四月初九,一年前的四月初九,也是这样一个晴朗天气,可突然就阴天了,恍惚间,大雨中那嘶哑的哭喊仿佛就在耳边:“离远点,你们都不是好人……”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下子绷直了身子。回过神来,正撞见方拓关切焦急的神色。忙收回目光看向别处,口中掩饰道:“这酒的劲头有些大了。”



“是么?”方拓见他恢复了常态,舒了口气:“那咱们就不要喝了,吃点东西就回去吧。”这酒喝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冷幕白默默点头,心里却快速的思量着,最后还是做了决定,既然气氛已经被破坏了,那就索性将疑问道出来,平缓一下翻涌地心绪,斟酌着字句说道:“阿拓,在岳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拓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僵硬:“你收到了什么消息?”



“容越那丫头一直让我劝你不要去京兆,但却死活不肯说其中的原因,而我的人也查不到什么。”冷幕白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缓缓开口:“你和长风……”



“确实有些事情。”方拓点头,便将岳阳的事说了出来。



冷幕白仔细地听着,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脸上的表情因方拓的讲述而变换着,却一直没有开口。等方拓讲完,他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这个马泽真该死。”他紧紧的咬住嘴唇,低声咒骂,握紧的拳头颤抖着,似乎在隐忍着其他的情绪。他重新看向方拓,满目的愧疚:“我不该……”刚说到这里,外面却传来一声凄惨至极的尖叫:“杀人啦……”分明是从妓院后面传来的。



屋内两人同时站起,对视一眼,便冲了出去。逆着惊慌的人群寻那尖叫得所在地,还未赶到便听得兵器交击声一阵接着一阵。



眼看着出了前面一道门便到达后院,冷幕白停下来拽住方拓,小声告诫道:“看看是不是认识的人,如果只是一般的江湖恩怨,咱们就不要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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