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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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香-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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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握着茶杯的手抖了抖,连忙调开目光:
  “湖都现下是一片水深火热,轩辕司九奉行‘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喋血政策,凡是曾于轩辕玄等交往过的人,一个个都难逃毒手。更别说那些反政府的势力,已经是血流成河了,她那还能乱走啊。”
  此时,从远处传来幽闲的,懒洋洋的叫卖声,一种南边特有的软侬,咬字也不大清晰。
  苏极夜侧耳细听了一会,才笑道:“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些的,即使是我这个山野郎中也知道,你被如珠如宝的呵护在手心,别人得不到的你都得到了。”

去也终须去

  阳光从安安的发稍抚过,滑到面颊,添上了一抹苍白。倦倦地、痴痴地,无声地想着。不知道看到的是什么,只是累了,不想动。 
  许久安安才开口:
  “我得到了……我得到些什么呢?是的,我得到了一个“轩辕司九新宠”的别号,也许他将来会娶我,那么我就将得到一个终身监禁身份。我会有华服锦衣,价值千金的首饰,整日在那座庄园似的房子里,等着着他的到来……还要领略满室的寂寞。我要是老了,容貌不在,他就会厌倦了我,于是其他的数不清的女人走进他的生命。而我必须守着,一月复一月,一年复一年,寂寞、空洞最终发狂或者郁结而亡……然后,我的灵柩会进入轩辕家的祠堂,以后偶尔当他想起我的时候,只会模糊的叹上一口气……这就是我得到的,所有人羡慕的一切……”
  这时,风已大了一阵了,这一树花,被风吹得花枝颤动,扑扑簌簌飞落于他们的眼前,如蝶飘飞。
  安安坐在那里,眼珠动也不动,只含着笑,缓缓的说着。
  “安安有时候认命……反而是一件好事。”
  苏极夜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拂下她发间的花瓣,与轩辕司九的挚热霸道不同,他的手指温暖而柔情。
  “真奇怪,今天所有人都叫我认命……我已经认了啊,还要叫我怎么样?”她转过头笑道,呼吸间淡淡的药草味道,似乎留在了发丝上,而愁绪也和这气味在心头萦绕。
  “你的身认了命,可你的心没有,心和身的背离才会让你这样痛苦……”
  他微笑如阳光和煦,他的声音也像这光一般轻飘,一个个的字都像浮在半空中,她仿佛做了一个梦,迷迷蒙蒙的。
  那年冬天特别寒冷,妈妈已然逼着她去应酬,五光十色交际场,一双双肉欲横流的眼……她常常焦虑不安,感觉到心里有个又大又空的坑,似乎整个世界只是一个黑沉沉的厅,厅里面空无一人。不知道母亲怎么样了,也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她常常想起自己家乡的小院子,母亲背着自己……思念一蓬一蓬浮上来,直熏到她再也无法忍受,终于有一天,她偷偷的想要跑,然而失败了……
  她被关了几天之后,就被带到了妈妈的房里。
  原本以为会是一顿打骂,然而妈妈只坐在那里仔细地端详她,保养良好的纤细手指在红木的案几上,一敲一敲,仿佛直击到她的心里。
  “你知道我为你花了多少钱,费了多少心血吗?”
  “不知道。”
  她这么说话在往常是一定要挨耳光的,不过她也不管不顾了。
  “……是吗?”妈妈却只是不急不慢的拿起了茶盏,抿了一口,一双镶嵌在扑满了白粉的容颜上的眼睛平和的看着她,但那脸色已是白的不能再白了,仿佛是刚刚粉刷好的墙壁,一路白下去,白到了颈子里。
  她第一次那么倔强的站着,不说话,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她见过的,逃跑的女孩子,被打的血肉模糊,躺在床上呻吟。白色的床单染上了大片大片的红,仿佛像傍晚天边的火烧云,阴阴的红,然后便没了声息。
  大不了就是死,反正她这一生已经是完了。
  妈妈轻轻地把茶盏往桌上一放,温柔地笑着:
  “拿给她看看。”
  老妈子上前递给她了一个很破烂的长方形盒子,她一愣,才缓缓的打开了粗糙的盒盖。
  心立即沉了下去了。盒里,用白布包着三块灵牌,上面写着她不熟悉的却日夜思念的名字。
  她站在那里,拿着盒子的手不住的哆嗦着。呼吸声像是刀子划过了空气,阳光透过镂花的窗帘,在灵牌上留下毫无温度的痕迹。
  然后,时间仿佛在那一刹那停止了前进,脑子里无法去想任何事情。
  她抬眼看着妈妈,妈妈同样也看着她。妈妈的眼漆黑到了阴冷的地步,是一种死的颜色。她的脸,映在里面,同样的失去了生气。
  最后,妈妈叹出一口气,有人牵着她的胳膊,把她带了出去。
  再次有感觉的时候,是极夜站在面前,双手紧紧的抓住她的肩,手指几乎抠到她的肉里,而她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安安,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原来她没有哭,一直都没有哭,嘴唇还在哆嗦,却使劲的咧着。
  慢慢的感觉到肩上很热,却原来极夜已经俯到了她的肩上,泪水一点一点带着他的温度,渗透到了她寒冷的肌肤上,然后,才有了心痛的感觉,却原来心已经裂成了千百碎片。
  “你哭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她,眼角有泪,没有滴下。 
  那时的阳光是淡淡的苍白色,照在他的面上,那轮廓,眉与眼,清晰的不可思议。
  “安安,你哭不出来,我替你哭……我来替你哭……”
  微弱的话语,每一个字节都象刀子锐利地割过她的心,把肌肉撕成一片一片。疼,疼得手指尖都痉挛,她觉得像一只花瓶被打碎了,再也站立不住,倒在他的怀里。
  他抱住了她,紧紧的。
  她想,他在为自己哭,在为自己无法宣泄的伤心哭泣……这个男人在为自己哭泣……
  那一天,生命中的至亲的三个人走了,走进来的是一个肯为她哭泣的男人……少年是的朦胧情感,在那一刻,变成了火焰,清晰的在心底燃起。
  阳光从遥远的天方洒下,透过梨树叶子的间隙,徘徊着懒洋洋的暖意。重重叠叠的树影缠绵地拥抱着他们,偶尔风过,在轻风中呢喃絮语,沙沙地响。 
  “你总是很了解我,其实我应该沉醉于这些纸醉金迷,美酒盛宴的。可是,我能守住的,只有这一颗心而已,而最可悲的练这一颗心都已经不再是我的……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把它给了别人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安安觉得有个虫子在慢慢地啃食着身体内部某种东西,一点一点地咬掉、吃光。胸口下面仿佛被掏空了,轻飘飘地找不到心的位置。定定的看着苏极夜,眼眸仿佛如岩石刻成的,凝固不动。等待着,等待着他的回望,一直一直的等着。
  而苏极夜只是低下头,似乎笑了一笑,轻轻地道:“安安,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我想要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我要认命……”安安抽动了一下嘴角,仿佛浮现出一种笑容,声音如沙一般的涩:“我问你二姐她认命吗?”
  “她……你知道我们自幼相识,我们身上都留着前皇朝的血统,我们小时候,两家父母曾经指腹为婚。如果皇朝没有覆灭,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你最大的痛苦就在于不认命,而她却太过于认命……有着高贵的出身却毫不迟疑的选择自己的路,即使那条路充满了泥泞。不后悔不迟疑,坚定不移的走下去……她的眼中从来没有迷茫,她从来都不掩饰自己想要什么。仿佛是一只遇火涅磐的彩凤,火势愈大她就愈是美丽得耀眼……而她眼中的爱恋忧伤只为一个人呈现……那个人不是我。”
  低低倾诉中,阳光把苏极夜的脸染上了一层薄金,唇角弯成温柔的角度,眉眼间有着浓浓深情。那树上的花,还是有一片没一片的落下来,飘飘荡荡,只在空中打了个翻身,落到了地下。在这小小得空间,时光仿佛静止,只有他和他的回忆在呼吸、思考,而安安永远无法融入其中。
  他恍惚地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有些模糊了,像是蒙上了一层纱。
  他随父亲到王府去拜年。她被红色锦衣包裹着,粉嫩粉嫩的面颊圆得鼓鼓,一双眼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
  她的奶娘抱着她,对她说:
  “这可是你未来的相公啊。”
  她张口便脆生生的问道:“什么是相公?”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而他却面红耳赤。
  那是他对她的最初记忆,带着一点点尴尬一点点羞涩的记忆。
  然后战乱便来了,他们失散多年。再见时,他被安排在济安堂栖身,而她跟随在浓妆艳抹的女人身后,明丽的像是一团火焰。
  “极夜,这条路虽然不甚光彩,但是能让我活下去,这就够了。”
  她深深地凝视着他,仿佛要从那平静无波的眼瞳一直看到他内心深处。
  他突然惊骇地认识到,他仿佛第一次看清她。
  往后的日子,他便时常的往南山跑。她看见他总是极冷淡的,偶尔对他一笑已是难得,心渐渐冷了下来。
  直到有一日,他清楚的记得她拿着一本《周濂溪全集》,道:
  “‘出淤泥而不染。’真是好笑,极夜,其实所有美丽的花都是开在泥里,沾了泥又哪里有不染的。”
  她的后面是一幅工笔牡丹的画卷,被细细描绘出的花瓣幽艳绽放,阳光撒进来,空气中浮荡着细微的灰尘,而她的眼睛里像是遮了一层雾,一层透明的雾。
  不知为何,眼前模糊晃动的,都是她小时在园子里奔跑的身影,她赤裸的足下满是细小的青草,她的笑容天真灿漫…… 
  落入风尘的牡丹,身不由己的悲哀。
  他不是不明白,也不是没也想过放弃,但是无论走多久,无论走多远,他始终无法从她的身边走出。有一条无形的绳索,一头拴在他的心上,另一头拴在她的手中,每走远一步,就扯一下,扯得他心在绞痛。
  猛地,回过神来,苏极夜方看到一双泓幽幽的秋水,看不出是愁,是怨,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只是迷离如雾,深邃如夜。
  呆了一下,他才带着浓浓的倦怠之意勉力笑道:“唉呀,瞧我说这些做什么。”
  安安慢慢闭上眼睛,起了身。不敢再看,也不能再看了。
  “打扰你这么长时间了,我得走了。” 
  说完,向外缓缓走去。
  她累了,也怕了。她已经没有勇气再一次承受失去的痛苦了,所以,她从未向他倾诉过自己的心意。
  不曾拥有,也就不会失去,更不会痛苦了……
  刚走出济安堂,他的声音便追了上来。
  “安安!”
  “啊?”
  木然的转头,看到的是苏极夜那张挂着平和笑容的脸。
  “你的糖。”
  “谢谢。”接过了他手中的糖,安安看着他,他也用一双清澈的眼睛凝视她,她却不愿意苏极夜看到自己的悲惨,勉强挂出一个笑容。
  猛地,安安看到一朵梨花不协调的沾在他的发上,伸出手想要帮他摘下,而苏极夜却往后下意识的一躲,已经放松的眼底出现紧绷的神情。
  她的手僵在空中,几乎是苦涩的笑道:
  “你的头发上有朵花。”
  他的眼眸惊讶地睁大,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然后有些面红耳赤的主动把头凑到了她的近前。
  她的指拂过他的发间,隐约的香,是从那白皙指尖流泄出来的。
  “极夜,我很高兴见到你,真的。”
  “我也是。”
  他们站在街上,相互笑着,却没主意远处,有什么闪烁了一下,带着阴谋的光芒。
  回到西园时天已经全黑了,灯火辉煌的大厅门口,红云已经伫立在那,伸手接过她的外衣,才开口道:“小姐,二小姐等了您好久呢。”
  走进小客厅去,灯光照雪亮,正中壁上挂着四幅湘绣花卉,很是优雅别致。角几上青铜镂花香炉里,正点着安息香,满屋子里都是,袅袅的和着香气。顾欢欢斜依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本书翻看着。杏黄色的旗袍,银灰的流苏披肩,两鬓蓬松只用一根缎带流水似的挽着,沙发的鸭绒枕靠是宝蓝缎子绣着牡丹花,正衬得欢欢人同花娇。
  见安安走了进来,欢欢书一仍,抬头一笑,道:
  “让我好等,还以为你故意躲我,本来要走的,红云死活要我留下。”
  “我是真的不知道二姐你要来,知道的话怎么也不会出去。”她这样的神色,反而让安安心头一紧,连忙在欢欢身边坐下,笑道:“请你吃糖赔罪好了。”
  “我想也是,咱们那么多年的姐妹情,怎么也不能为了一个男人坏了。”
  笑着说着,欢欢的眼却若有所思的看着安安。
  安安一颤,抽出一条洒花湖纺手帕,擦了擦鼻翅上的汗,方道:
  “二姐说得对,咱们姐妹多年,不能为了男人坏了这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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