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转站》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梦境中转站- 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请问这里两分钟前有其他人吗?”她问那位皮肤黝黑的男人。
  “现在还在,不过似乎不是人。”他指了指沙发角的阴影。
  那里站着一只兔子,一只雪白色的毛绒小兔子,琥珀色的眼睛和许多年前唐小糖与她初次见面时一样动人——唐小榶。
  唐小糖张了张嘴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弯下腰将她轻轻抱起,一人一兔朝咖啡厅走去。唐小糖意识到,自己此刻正深深爱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镜子(二)

  春天是一年中最易引发鼻炎的季节。各个街区的工厂在熬过一个严冬后以更强的马力复苏,向人间吞吐黑雾;杜鹃花、虞美人和杏花的花粉与法国梧桐的排泄物一块被风混在空气中;昼夜起伏的气温使人无法正确拿捏是否应带上口罩。春天,这是最好的季节,也是最坏的季节,这是一个向过敏性鼻炎患者下达战书的季节。
  故事开始在1985年北京的春天。1985年3月26日,李砚砚走进王府井的一家商场为自己挑选生日礼物。她裹着厚厚的夹棉外套,用围巾将口鼻牢牢包住。她走得很快,因为对她而言在春天中每多暴露一秒钟,就意味着多一分的危险。不错,李砚砚渴望在这场交锋中占得上风,她自打出生以来便一直保持着这样一份骄傲之心,只不过人们常常把这份骄傲理解为争强好胜罢了,但李砚砚自己却将其阐述为遗传自适者生存法则的生物本能。她从第一声啼哭开始变与世界维持着这种不温不火的竞争关系,到如今已经有27个年头了。在前20年间,她面临了许多艰巨得异乎寻常的挑战,她的许多同伴谢幕了,这里面包括她的家人,但她没有。最近几年,她参加挑战的次数明显减少了,但无论如何每年年初的春季她都会被拉入这样一个固定项目。
  李砚砚是在今年才决定自己给自己选购生日礼物的,虽然她更希望这份礼物来自一个第三方。最开始,她抱着这样的幻想等待了3年,但没什么结果。她对于斗争的敏锐嗅觉却被这3年弄得迟钝许多,那时她在照镜子时常常发现,自己的鼻子似乎在这3年间变塌了些,她于是很肯定,她安逸的等待是一把大锉刀,一种会把鼻子渐渐磨平最后把人变成丑八怪的锉刀。但是,她熟谙欲擒故纵的道理,在暗中又耐心潜伏了两年,直到她觉得自己鼻子的形状扁平地让人难以忍受。在这种情况下,生日礼物已经成为了对她英勇奋战的自我鼓励。
  她在商场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将目光投在一排排货架上。她从一群五颜六色的衬衫中拽出一件棕褐色的,这是她喜欢的颜色。而后,她在出售背包的地方停下脚步,她一直希望能换一个单肩包,原来那个的底部破了一个小洞,而她恰恰没有打补丁的习惯,所以随着负载重量的增加,这个洞的口径也日益增大。但她依然放弃了此次购买计划,原因很简单:钱不够。接下来,一瓶面霜、一顶帽子、一条围巾被依次收入单肩包中。李砚砚此时仍没停止她的闲逛,她穿过被皮鞋簇拥的过道,与男装区擦肩而过,没有理会学习用品专区的售货员,直到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喊:“李砚砚,你好呀!”
  被突然叫到名字的李砚砚在轻微的颤栗后保持一贯淡定的神色转身。她面前是一整面玩具货架,上面摆满了做工参差不齐的熊、狗、猫和兔子,它们都一动不动地躺在原位上微笑着与她对望——除了货架左侧边缘的一只兔子。那是一只漂亮的兔子,脸上镶嵌着琥珀色的大眼睛,穿着恰好合身的牛仔背带裤,看得出来,她是一位普通工人在自己枯燥乏味的玩具制造生涯中的巅峰之作。兔子朝李砚砚挥了挥手,露出雪白色的小牙齿,兴奋地抖动身后的圆尾巴。
  “唐小榶!!!”李砚砚发誓自己过去从没见过会像人一样活动的玩具,但她此刻却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件事,就好像是接受她长着两只眼睛而不是三只一样,虽然李砚砚也无法通过自己的眼睛的数出她长着几只眼睛,如果不借助镜子的话;她同时发誓自己过去从没见过这只兔子,但她也发誓她此刻自己正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她只觉得对这只兔子很熟悉,十分熟悉,仿佛她就是在她出生时被护士一刀剪断而没能带出来的另一个自己,或者说另一半灵魂。她曾因自己从没对谁感到十分亲近而自豪过,但此时,面对这只不住抖动的活泼兔子,她认为自己可以停止过去那种没有来由的自豪了。她感觉所有血液正涌向头顶,呼吸出现前所未有的困难,她的双脚因为缺血而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李砚砚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生命是如此脆弱,她引以为豪的抗争防线在顷刻间破碎。接着她干了一件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正常女人都会干的事:她哭了。暴雨将碎片冲得一干二净。
  “唐小榶,小榶棣!”李砚砚突然跑向货架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她为她付出了余下的人民币,她照例用围巾裹好自己,这次也裹好了唐小榶。唐小榶将身体蜷缩在李砚砚怀里,将自己的心脏按在李砚砚那颗砰砰跳动的心上。她们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出了大楼。
  回到家中,唐小榶极不情愿地从李砚砚身上爬下去,站在书桌上打量起这间狭小的卧室。她所站的书桌上深深浅浅地刻着几个她不认识的大字,那是李砚砚在前5此搬家过程中反复留下的。李砚砚在书桌前安置了一张椅子,椅子后面有一张单人木板床,床单下面垫着厚厚的棉絮。床的一旁是已经掉漆的五斗柜,另一边摆着两个重叠在一起的搪瓷面盆。天花板看得出已经经过多次粉刷,但仍露出斑驳的深灰色空洞。唐小榶猜测那一定是星星,而她此刻正遨游在浩瀚银河的中央。她从没见过星星,所以在对星星究竟应该是什么颜色这个问题上始终保持着与主流权威相左的见解。唐小榶便在这间小小的房间安顿下来了,或许对她而言,这就是整个宇宙。
  李砚砚白天出门工作时唐小榶多数时候还没起床,这时李砚砚会在兔子毛乎乎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小心翼翼地收拾完毕出门。她最近工作起来总有些魂不守舍,领导发现了这个问题并反复找她谈过几次话。李砚砚对此感到颇为丧气、失望、苦恼,她不得不把这看成是人之将死的回光返照,因为她感到自己似乎越来越不在乎在交锋中拔得头筹了。整个4月她都没戴口罩,她以前的和刚买来的大围巾不翼而飞,她竟然会在旁晚散步时去公园闻新开出的海棠花。她现在平均一周会在工作中犯一个小错,平均两个月一个中等大小的错误。虽然在她所在的财务部门这依旧称得上是良好的业绩,但是李砚砚感到自己的生命中出现了污点,这个污点正在长大、扩散,就像癌细胞,正在一点点腐蚀她。她开始变得有些暴躁,但这份暴躁却总在每晚六点半自己推开房门的那一刹那消解得无影无踪。唐小榶会扑上来和她打招呼,将她换下的衣服理好放在床边,诱导她发泄出横梗在心里的焦躁和不安,偶尔插上一两句话。她说得最多的是“没四的”,每当这话被说出口时她总会前后摆动耳朵。虽然李砚砚在隔日的工作中仍然表现得极不专业,但她渐渐学会了接纳这样的状态。她当时不知道,更确切地说是来不及去细想,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东西最能改变一个人轨迹和心态,一种是习惯,还有一种是爱。
  一天傍晚接近下班时,张燕突然出现在李砚砚的办公桌前。她是一个约莫30岁的女人,李砚砚的朋友,两个孩子的母亲,她面色红润,身上总带着浓浓的肥皂水和熟鸡蛋的气味,每当她加速行走,这两股气味便如同发生了化学反应一般转变成一股山羊奶味,盖过整个房间的烟草味。她招呼了声:“李砚砚!”然后一屁股坐在好友的桌子上。
  “什么事?”李砚砚有些不耐烦,因为今天是她每周例行犯小错误的日子。
  “砚砚你最近不正常,虽然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我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你确实非常非常的不正常。其实,只要你愿意说出来,你会发现自己的身边就有一个完美的倾诉对象。”
  “你究竟想表达什么?”
  “不,我没有想窥探你的隐私,但你要学会虚心接受帮助,过来者的建议能避免你踏上前人的旧路。不,我当然不会祈求你告诉我这个,但是……这么说罢,你恋爱了?”
  “恋爱?”李砚砚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以至于她需要将手中的钢笔扔在地上表示抗议:“你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是的,恋爱。当我爱上一个人时,会觉得胸口似乎有火焰在啃噬,而对方如果只给我冷淡的回应,我又感觉像是被扔进了冰窖。砚砚,你可知道什么是爱情?它让你发狂,心甘情愿变得像那些狂犬病发作的疯狗一般;它让你无法集中注意力,你会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因为你把一部分灵魂寄存在了另一个那里,直到他给你肯定的答复,你才能松口气,才像是又找回了自己。前几天我路过工厂背后的小巷时又听见了那个老瞎子在拉二胡,可这次他不拉二泉映月了,改成了一首情歌。对,那是一首情歌,虽然我从来没听过,但那首歌听上去是地地道道的粉红色!而当……”
  “你误会了。”李砚砚避开张燕挥舞的手臂说:“我不过是最近买了一个新玩具,有些高兴罢了。”
  “别骗我。”张燕瞪大眼睛:“你高兴得不正常,这不是买到了合适玩具就可以解释的。而且你早过了玩玩具的年龄。”
  “可事实确实如此。”李砚砚不愿意多做解释,捡起钢笔继续被打断的记账工作。
  “你今天下班后有空吗?”
  “有,怎么?”
  “带我去你家,就像是中学时期的老师家访那样。砚砚,我需要了解你的生活,你的心理,我是这个世上最关心你的朋友啊!我听说过许多人们因为爱情而疯掉的故事。有一个人爱上了一个外籍华人,可对方却偏偏离开他回了美国,然后,他当然疯了,每天都去机场守着来自大洋彼岸的航班。最后,他住进了精神病院。我不能看见你也像这样,我不能……”
  “行了。我带你去还不行吗?”张燕的执拗引起了李砚砚淡淡的愤怒,这愤怒也源自于张燕对自己所言的蔑视及不尊重。但愤怒在下一秒钟却被忧虑取代,李砚砚感到害怕,虽然这种害怕中还混杂着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小小激动,但这毕竟还是害怕,那些小小的激动只能保证这种害怕不会瞬间质变为惶恐。但无论如何,她此时心跳加速,眼前账目上的数字扭成了一只只蠕动的蚂蚁。到时候她看见唐小榶,但如果她不接受唐小榶该怎么办,如果他们不接受唐小榶该怎么办?她默默问自己,我们会不会被送进精神病院?李砚砚初中家与学校两点一线的那条直线上有一所精神病院,院子被上端洒满玻璃碎片的围墙圈起,院子内种着极高的榶棣。到了秋天,榶棣的叶子会从原本的草绿色经由淡绿色、黄绿色、草黄色、鹅黄色、焦黄色最后变成棕褐色,这是李砚砚会等在围墙外收集落下的枯树叶,这是她从精神病院获取信息的唯一渠道。李砚砚始终对榶棣深怀感激与敬畏,与那些终年绿色的树相比,榶棣有一棵巨大无比的心,那里面装着四季。想象着与唐小榶在围墙内拾捡落叶的情景,李砚砚顿时释然了。
  这天当李砚砚推开住所房门时,唐小榶像往常一样扑上来:“你回来啦!”她说,一边把耳朵在李砚砚的脸上来回蹭。
  “晚上好,小榶棣。”李砚砚照旧亲吻兔子的脸颊,将她左臂上滑落的肩带重新拉好。
  “这位是张燕吗?”唐小榶问。
  “嗯。你认识她?她今天来我这里做客。”
  “你好呀张燕!欢迎来我家。”唐小榶笑着招呼。
  张燕进到室内,目光落在唐小榶身上。她发誓自己对兔子并没有偏见,但此刻她发自肺腑地认为这只兔子浑身上下沾满了邪恶的气息。她说不上为什么,但任何说不出为什么的事都无一例外得可以用“女人的直觉”来解释,听者还会认为非常有道理。所以此刻,出于女人敏锐的直觉,她感到这只兔子是邪恶的,就像是……像是反革命分子或者是享乐主义者——这是她能想象出的最尖酸恶毒的形容了。她不禁为自己的前途感到担忧,她担心只要和这个玩具呆上超过半个小时,那股邪恶的气质就会被她吸入鼻孔,随即融入她血液,最后经循环系统到达她的大脑:一旦中枢神经被控制了,她整个人就彻底沦陷了,万劫不复了。
  “张燕,小榶棣给你打招呼呢。”李砚砚皱眉提醒。
  “啊……啊?”
  “张燕,小榶棣在对你说你好。”
  张燕终于清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