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黑渊绿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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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雨黑渊绿夕阳-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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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屋之内,正有人在盖房子。



世间的盖房,只有两种。



一种,是为活人居住的阳宅;一种,是为死人居住的阴宅。前者需要先打地基,然后一砖一石地垒建起来,后者也应先打地基,但这个地基却指得是选择方位、决定大小,它的建设,是挖土,沙石瓦砖的作用,与阳宅虽有相同之处,却大体相异。



现在,祖屋里,正有人在盖冥房。



有很多的人。



那些人,自然都小得可怜,他们忙碌的位置,正在供奉着灵牌、神位的桌子之下。



供桌上那盏油灯的亮光,便宛若他们的阳光。在“阳光”下,这些人忙碌的井井有条。有的当监工,有的是劳力,其建造的方式也各自依靠实力。有的只挖一个很浅的坑就了事,有的把坑挖地大点,深点,有的加注沙石,运送木料砖瓦,有的在坑内垒建平房,四合院,各式民宅,大殿、楼房。然后填土掩埋;有的则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运来堆积如山的建筑材料,在里面修建王宫般建筑,然后以土覆盖,堆为土丘,再在丘上种花草树木,形成土山。



桌子下的土地,象极了一个大千世界。



忙碌的人们,在油灯亮光下,显得既疲惫又欢娱。



突然间一阵忙乱,宛若供桌下的人们遇到了末日般,人们争相逃窜,消失在已经建成的或者正在建设的冥房中,“辽阔”的土地上,就只剩下了一个高高瘦瘦的汉子,手中持着匕首,目光犹如寒冷的冰块一般,抬头望向惊讶而恐惧的王木。



那双眼睛,象狼,象鹰,象蛇,象一切既凶狠残忍也可怕可惧的动物。



拎着斧头站在门外的王木不觉怖然呆住。



──那个人,正是引他来的黑影。



“我需要一棵树!快砍来!”



一个细微的命令,忽然传出,这命令居然有种无法言传的威力,让人无法抗拒。



王木茫然转身,看看紧挨祖屋的椿树,举起了斧头。



“不能砍!”椿树旁忽然冒出了那个出现过两次的白胡须老头儿,又惊又急地叫。



但王木的这一斧,已经砍在了椿树上。



※※※※※



九月六日晨,与王木合塌而眠的王甲,先被醉得不醒人事的弟弟砍了一掌,再被一脚踹下床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王甲毫不犹豫地端来一盆水,泼在了王木身上。



一盆辆水泼醒了王木。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笑嘻嘻得意洋洋的王甲。



“王木啊王木,不能喝就少喝点,不会喝就别充英雄,瞧你那熊样,还有没有一点人样?起来起来!该去上坟了!别耽误了正事!”



“阿甲阿木醒了?”王铁嫂挑开门帘走进来。“吃几个荷包蛋吧。阿木,头还疼不疼?身上咋都湿拉?咳,不会喝酒就和你俩哥学学,酒这东西又不是大鱼大肉的,有啥好?我托人买了箱砀山梨,还剩俩,听说吃了它能解酒,等会一块吃了吧,放外面桌子上了。啊──听嫂子的话,知道没?”



“我……喝……醉了?”王木迷迷糊糊地问。



“不是你还能是我?”王甲更开心了。



“我记得……”



王木讶然住口,突然想起了自己二两就醉的可怜酒量。



※※※※※



九月五日夜,王妈在值班室里,做了个可怕的梦。



她梦到大地震开始,紧挨着祖屋的椿树树根,破坏了整个祖屋的地基,王庄变成了一片瓦砾,王甲王木在树根下只露出了惨叫着呼救的头。



声声“救命”,让她哭地死去活来。



早晨将醒未醒时,似乎听到了地震预报:



──据折戟市地震局预报,在九月五日至九月二十日间,石县大葬山一带,将发生7。2级大地震……



她一惊而醒,急忙问另一个值班的人。



“地震?哪儿有的事!刚才收音机里播放了地震局的消息,但那是在辟谣。恩……是说,大概意思是:……恩,根据地震局检测,我们这儿根本没有发生地震的可能性,所谓一百多年一次的大地震传言,根本就是种谣传。”



“──方志?就算是方志上说过,也得再等是三、五年吧。”



第三章 祭周



9



一、 周年大祭



王庄的祭周,有着自己独特的规矩。



除了三周年和周年外,他们不在乎清明节、寒衣节、鬼节。人逝后,“七七”、“周年”、“三周年”三次祭祀,日后是否祭奠,都不再重视,即使是逢年过节回乡探望,到坟上看看转转,也毋须带香火。但在三次大祭时,不但要带上香火、鞭炮、纸钱,还要带上神位、灵牌。



他们认为,大祭时,也是地狱放假时。死者,会在此时返回阳世。“鬼神两位、周年探家”,此时死者魂灵或许会在一坟边游移,或许会回到生前的家去探望一番。这是因为冥府大门也分为墓门以及灵门两种,死者的通行证不一定会开在哪个门。因此亡灵家属在祭祀时必须带好神位、灵牌,放到墓上,然后才烧香、鸣炮、送钱,乞求保佑,并饶坟七周,为亡灵护卫,以免当面错过,钱被其他的鬼魂抢走。



这是周年大祭,必须带上神位、灵牌。因此王甲吃过早饭后,就回家取神位、灵牌。王木则因醉后初醒头疼欲裂的缘故,暂留在王铁家里。



王铁是王甲王木这一支中的三大爷之孙。他们“家”无人住后,每次回家,多住于各叔伯家,而又因这些人家中惟有三大爷家里最宽敞,其孙王铁在村里更是首位十万元户,次孙王水在外地某大厂当厂长,有“福气”、有“财气”,住着也舒适,所以多住于“三大爷家”。



王甲出门后,王铁起身通知各家。王木百无聊赖,便在屋里找出了一张纸、一支铅笔,开始凭记忆描绘出梦里所见的白胡子老头儿。



对这个似幻亦真的梦,不知怎的,他总有种深深的畏惧之感。



记忆中,他一向是极少做梦的。即使有,也会在醒来后就忘得一干二净。而这一次,在醉酒后所做的噩梦,记得竟是如此清晰,尤其是连梦中的人面目也记得十分清楚,畏惧之余,倒也觉得十分有趣。



既然有趣,就不妨让它记得更久一些,描绘出来,便是这个原因。



他用了一整张八开的大纸,画出了梦中的白胡子老头儿的面像,审视后再修改,直至画出了那双传神的眼睛后,才满意地伸伸懒腰,准备签上自己的尊姓大名以及作画日期,想象着千年后被评为绝世画家时这张画的价值时,就不禁露出了微笑。



就在他做着白日梦时,三大爷拄着龙头拐杖,耳聋眼花地走进屋,眯着眼看看那张画像,忽然奇怪了。



“阿木哪!你在哪儿找到的你祖爷爷?前些年你祖爷爷画像丢失的时候,你才两个月吧?”



他的声音很大,而且为了怕人听不清,还正对着王木的耳朵,几乎要贴到耳朵边上。



王木骇了一跳。



他的人虽没有跳起来,那颗心却在回味到三大爷话里的意思时,差点真地飞起来。



──这一次,他是真的恐惧。



王甲已经推开了家门。



院落中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



一年没有住人,这院落简直已经成为了原始森林。



一颗颗树拔地而起,树与树之间是半人高的荒草,上午九点的阳光,已经称得上是火毒了,但照在这样的院落中,依然象是照在了远古洪荒的世界,显得无比阴森可怖。



一群群麻雀冲天而起,一只野兔瞪着红眼看看王甲,一隐而没。走了两步,两只刺猬探出小猪一样的头,瞪着眼睛看看他,缩成了刺球。再走两步,一条草蛇蜿蜒消失。



这个家,几乎已是名副其实的野生动物保护区了。



看到这样的景象,王甲除了吃惊,就只有苦笑。



他仰头看看祖屋旁的椿树,枝叶森天,那已经是全村最高的一颗树了。



他径直行向上房屋。



回祖屋取神位、灵牌是他此行的目的,但祖屋的涵义事实上与老人等死并没有什么区别,祖屋内的家谱、神位、灵牌,也都无一不代表着阴世,他这个阳世的人,说什么也谈不上喜欢。



既然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就该四处看看。临走时再取东西,反而更好些。



上房屋的大铜锁,已经生满了铜绿,屋檐下蜘蛛网密密界着,王甲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拦路的枝叶,障碍的杂草,来到了上房屋前。先折下树枝打散蜘蛛网,再开锁推门。



一股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阴凉的气息过后,是一股霉味,片刻后,等气味正常了,王甲才迈步进房。



几只老鼠不慌不忙地钻进床底。床板上一层灰尘,床一端卷起的被塑料布盖着的铺盖上,也是灰尘, 床边的桌子上,也是布满了灰尘。几支东倒西歪、燃了半截的蜡烛,也难以看清本来面目。窗棂上,结满了蜘蛛网,窗纸上尽是破洞,还有点点的青苔。



转向西侧,那垒在一起的大木箱,箱子旁边的桐油大衣柜,也都有了道道的裂纹。



一只被咬得尽是棉絮的被子,扔在衣柜前,王甲皱着眉头,饶过了被子,感觉仿佛踩到了什么,停下,弯腰从地上拾起了一只燃了头部的蜡烛。看了看,再随手扔到地上。



柜门的铁锁已经锈得不成样子,随手一拉,铁锁竟被拉开了。



取下锁,衣柜的柜门“吱”一声自动打开。柜内,被褥叠放的整整齐齐,被褥上是几顶儿时戴的绣花银铃帽,帽子旁边放着几双崭新的童鞋。这是用来镇邪的。儿童是阴阳交融者,未受到尘世的污染,身上自自然然地带有正气,鬼怪精灵,不敢轻易接近。鞋帽并放,象征着“人在”,可令邪魔外道退避三舍。



王甲随手掂起鞋帽,不觉忆起了儿时的欢乐。



那时他体弱多病,噩梦不断,胆子也小,兄弟俩外出玩耍时,当前开路的,反而是弟弟。长大之后,因“胆小”而喜欢上命相、风水、气功等数术法术养生术,弟弟却不信神怪妖邪,只习练拳脚之术。



把鞋帽放回了原位,弯腰从衣柜的最下格里找出了两个“孝条”,装进口袋,锁上柜门。



“幸亏昨夜没有听阿木的吵吵,不然,回来住光打扫都得大半天。锁该换新的了。等回去的时候再说吧。”他自言自语着,象是和老朋友告别一样拍了拍柜旁垒着的大木箱,尘土四漾。他转目四顾一下,找到了扫帚,扫了两下,但见屋内尘灰四起,呛人口鼻,急急窜出屋子,咳了两声。



院子的大石缸里,有大半缸的雨水。水面上浮着几片薄薄的绿苔,乌绿的水中游动着猩红的鱼虫。缸旁边的杂草丛中仍着一只破葫芦瓢,一只裂缝的铝盆,他弯腰拉扯两下,葫芦瓢破了,铝盆也变了形。王甲想了想,便不再理会它们。



算了。等回来后再打扫吧。



锁上了上房屋的门,钥匙仍旧塞进墙洞中。



祖屋的钥匙,在椿树裸露的树根洞中,屋前的两级石阶,果然和母亲说的一样,已经被顶了起来。王甲弯下腰把手探进树洞,摸到了钥匙。



摸到钥匙的瞬间,他忽然一个激灵,呆了片刻,才慢慢把钥匙从树洞里取出。



仿佛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想来想去,却又难以想明白。



正欲站直,忽然看到了一柄斧头。



斧头已经绣蚀的不成样子,深深地斫入树干的底部。斧头的木柄上,甚至还长出了几片木耳,看来斫入树干的时间已经不短。



但斧背上仍可以隐约见到一个“王”字。



──正是自家的斧头。



这柄斧头他记得很清楚,在“七七”大祭时,亲手拎到了上房屋的桌子下,自己又是最后出门的人,“七七”之后,家里的人就没有回来过,那么斧头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斫入树干?难道是记错了?



他重新走向上房屋。



开门进屋后,尘已散,地上的足迹犹在,看来在他之前还没有人回来过──当然也不可能有人回来过。走到桌子旁向下一看,果然找不到斧头。急忙拉开抽屉,却见抽屉里只有五支蜡烛。



上房屋是他锁的,锁之前曾刻意打扫过整个房间当然也包括了地面。抽屉中的蜡烛,买的时候是一整包,现在却只剩下了五支。桌上三支,地上一支,还有一支呢?



屋里很静,但他已经觉得仿佛有阵阵的阴风在吹拂着他的肌肤。



他定定神,又仔细想了一遍,的确是这样的,七七之后,再没人回来过。



──难道有人进来过?



──还是妈回来过但没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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