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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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行-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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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秋水不置他语,微笑道:“师太”,又与空觉见礼。
  静虚见空觉兀自神色淡然,不觉心中不忿,质问道:“你何故放她逃走?”
  沈秋水道:“那日师太在场,当知这位姑娘武功根基,一两百招之外,在下便无胜算。今日出手,也可惜未能拦她得住。”
  “一派胡言!”静虚拂袖大怒,道:“那日方天羽和她过三十招,尚不在话下。怎你堂堂武当派首徒,今日还不及崆峒方天羽?难道斟酒自酌,醉得沈少侠连剑也握不住了?”
  沈秋水那日送众人回各自门派,无意听得静虚和空觉谈话,深觉姬燕歌不过二八少女,无端被废武功,实有不忍。现在看静虚怒目相向,不由也是一恍神,素昧平生,何必为她趟这浑水?口中却仍是淡淡道:“弟子寄性诗酒,有失常态,还请师太降罪。”
  静虚见他如此,倒不好厉声责罪,只冷哼一声,道:“此地离鄂州不远,我便与空觉师叔同上武当,请你的掌门师父看看,这就是他的好徒儿!”
  静虚与少林众人渐渐行远,沈秋水回头一看,却见酒馆之中,原本自己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玄衣男子,面目似隐似现,这般隐去容貌,非武林绝顶高手所不能为,不由心下一动。
  那玄衣人微微抬头,伸出一根手指扣了扣桌案,示意他坐下。
  “小朋友,我与你讲个故事”,那人形容外貌分明已近中年,声音却和少年一般,语气和缓,听来却是诡异森然:“昔日昆仑派中,有青师、白帝两位不世出的绝顶高手。至于绝顶到什么程度,全武林之中,除了彼此,前后五百年间,天下无人是他们的敌手。
  “后来不知何故,白帝闭关,十数年深居简出;而青师离开昆仑,远赴域外,归隐云梦大泽。哦,这是题外话,我们不提也罢。
  “白帝此生只收了先后两名弟子。第一名弟子,怀有天人之姿,当年少时,剑术便似出自天地阴阳之造化,修为更参悟至‘无人之境’——于凡人言,所谓灵修之境界,依次为有无之境、有人之境、无人之境。再往上走,便是无有之境,和天人之境,那已近升仙修成之列,不是凡人所能企及了。至于风流绝艳,更不必谈;第二名弟子,天赋绝世。世间武功,一点即通,况且轻身功夫出神入化,鲜有人能够匹敌。
  “多年之前,江湖中有一被尊为‘国师’的占卜师,叫做容峥。容峥死前预言,白帝的两个弟子,其中一个,他会杀死白帝,却又因另一个而死。
  玄衣人饶有兴致地讲到此处,喉头发出低微的笑声:“小朋友,现在你来猜猜,方才你放走的小姑娘,会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两更,明天开始日更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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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却说姬燕歌一路远离巫山,因对少林存了几分忌惮,不敢贸然再游洛阳等地,便带了青鹿从巫山西行,经由巫峡、西陵峡、西陵十二峰,顺流至白帝城,直往锦官城去了。
  她这一路有青鹿作伴,或采些果子,或由它衔来几小块银两,这十余日倒也过得舒坦。
  清风日暖,姬燕歌换了蜀地寻常的湖色斜襟广袖衫子,入锦官城后,但见城内繁华升平,多日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细想过往一番经历,忽然觉得有些懊恼:那个老贼尼看似凶悍,但暴怒昏头,武功也不算太高明;空觉的武功兴许只比她高出一点儿,自己冒一冒险,未必不能……
  她忽转念一想:就算自己真的侥幸,能够杀了空觉这般高僧,为他讨公道的必是少林全寺。那时不光自己闯下弥天大祸,就连整个昆仑和少林也将势同水火,师父也必被牵累其中。
  师父……师父。
  姬燕歌心中一凛,赶紧全然忘却这个念头。
  此刻锦官城里正值初夏春末,当是暖风熏人、酒醉花深的好时节。如此繁华之都,牡丹、赤芍、海棠等花竞绽夺艳,日照晴暖时偶来一阵微风,直吹得满城飞花。坊间楼馆之际、勾栏亭台之畔,但闻人声、市声、车马喧声,衣履交接,令人不暇四顾。
  而城内门户甚严、礼教谨行,青鹿仍设法去衔人家的银两、铜钱,被姬燕歌教训一顿后,犟了好几天蹄子,又偷偷衔来一只包裹。姬燕歌打开一看,却是一堆青红相杂的果子,不由顿足气道:“尽是你爱吃的!”那头青鹿也不理她,自顾自美美饱餐了一顿。
  但姬燕歌久在昆仑,从未踏足中原一步,此刻看到锦官城内这样繁华,好玩儿心性顿起,便钻到巷陌中到处游赏,早把这种小事抛之脑后。
  她正走过街市,只听身后巷中有人吟道:“芳草灞陵春岸,柳烟深……”
  少年声如润玉,朗朗吟诵,引人驻足旁听,却听他只一遍遍重复道:“柳烟深……柳烟深……柳……”
  姬燕歌听得不耐,便接口道:“柳烟深,满城弦管,一曲肠寸断。”
  说时迟,那时快,有人伸出手把她拉进了巷子。
  姬燕歌吃了一惊,但那人似乎比她吃惊更甚,一时两人大眼瞪小眼,道:“怎么是你?”
  姬燕歌望着跟前十七八岁的明朗少年,怪道:“你认得我?”
  少年道:“啊?你不认得我,怎么知道这首诗?”
  姬燕歌见他理直气壮,顶嘴道:“这是韦庄的诗,又不是你的,我为什么不知道?”
  少年许是认错了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这……许是我认错了人,我送姑娘回大道上吧。”
  “姑娘不是锦州人吧?”
  “……”
  “女孩儿家的,往后少来这种小街小巷。”
  “……”
  “姑娘哑巴了?”
  “……”
  “可刚才明明会说话……”
  “……”
  姬燕歌从没见过这么口若悬河的人,正要答话,却见少年眸中蓦地一沉,目光紧紧锁在她身后,疑惑道:“你惹到少林的人了?”
  姬燕歌一笑,道:“是和尚找我,我找和尚做什么?”
  少年不可置信地打量她半晌,随即耸耸肩,伸手一拉她的衣袖,闪入左近一条窄巷:“你跟我来。”
  他领着她一连挤过几条窄巷,姬燕歌回头一看,少林寺两名武僧早从巷口走过,不见了踪影,心里仍惴惴道:少林和尚来得好快。
  少年走到一座书堂前,伸手扣了几计门:“是我,开门。”
  门里人看到姬燕歌,不由愣道:“少……少爷,这是?”
  少年约莫到了自己的地盘,便大大咧咧放开手脚,只朝那人点一点头,径自和姬燕歌并肩穿过几重复杂过道,又骑一小段马,只见窄窄过道尽头,别有一番开阔天地,紧邻着山巅直直往下,勾折迂回,势走龙蛇,建着一片楼阁庭院。
  “哎,我问你,你年纪轻轻,怎会被少林伏虎弟子盯住?”
  “……”
  “你,你不是朝廷钦犯吧?”
  “……”
  “也是,钦犯都没你这么好看。”
  姬燕歌听到末句,终于忍不住莞尔笑开,一面转头环视着周身建筑,一面问他道:“这是哪里?”
  “你连这里都不知道,混的什么江湖?”少年侧头睨她一眼,语中颇为自负:“这里是蜀中唐门的霹雳堂。”
  唐门!
  “我叫唐厉,在唐家行十七”,少年说罢,指着远处一个练武场,信口道:“你看,那就是唐门中人练的暴雨梨花枪了。”
  姬燕歌遥遥看着,但笑不语。
  唐厉看她笑里有些小小的促狭,像猫不经意露出爪尖儿似的,便道:“怎么,你不服?”
  掌中拈叶,但见得姬燕歌掠起足尖轻旋,那两三叶片擦地掷落,竟似金石崩裂一般迸出火星来。
  唐厉大吃一惊:“你怎么会唐门的武功?”说着一跃而起,又展露一手唐门八合掌。
  姬燕歌如是效仿。
  这次唐厉倒不再觉得多么意外,席地思索了半响,忽然道:“我明白了!你会的都是你方才见过的武功,唐门的其他功夫你不曾见过,所以也就不会,是不是?”
  姬燕歌没料到他领会得这么快,点头道:“各家各派的武功,招式路数虽然有别,但如领悟奥义,都能生出巨大威力。所以仿效武功,不见得有多高明,能效其形,难效其意,还是花拳绣腿的多。”
  唐厉“咦“了一声,侧头道:“你偷学了少林武功,我猜得对不对?”
  这一语正戳姬燕歌痛处,一双玲珑好看的眉眼马上蹙起来,气鼓鼓道:“要是怕人偷学,索性做缩头乌龟罢了。空见大师大大方方地施展,我大大方方地学,有什么不妥?有吗?”
  美人娇叱,唐厉哪敢说个“有”字,忙转开话题,道:“哎哎,刚才看你上马下马,轻功高得很,你是哪一派弟子?拜在谁的门下?”
  姬燕歌怕再生事端,只匆匆敷衍过去。
  唐厉见她缄口不语,也不追问,但心里犹在猜测:一定不是峨嵋、少林俗家弟子。要说是武当弟子吧,何不回武当寻求师父庇佑?然而只过了片刻,却又恢复一派少年心性,朝她神秘笑道:“我救了你这次,也算帮了你一个忙。不如你也帮我一个忙,咱们扯平,怎么样?”
  “帮你什么忙?”
  “一个很小很小的忙。”
  武当山立在一片云蒸霞蔚之中,天柱峰一柱当天,放眼但见仙烟缭绕、琼楼玉观,隐没在云海变幻间,真如海上仙山,绰约万千。
  玉虚宫中,三清真人与空觉和尚、静虚师太相对坐谈,见了沈秋水,只捋须微笑:“子珣,你我师徒数月不见了。”
  沈秋水亦屈身行礼道:“子珣问师父安。幸不曾辱师命,此去昆仑,时隔虽久,舟车倒也顺利。”
  静虚师太听了,只冷冷道:“昆仑派好大的架子,送去的武林会请帖看也不看,许是久在西域,早已忘了中原武林是个什么。”
  “万事皆有其理,所谓合而不和,不合而和,昆仑自安一隅,未尝不是好事”,三清真人侧过头,淡淡笑道:“空觉老弟,你我也有十数年未见了罢。劳你亲自上武当一趟,又为何事呢?”
  空觉和静虚两人把在巫山小酒馆里的事仔细说了。
  只听三清真人哈哈朗笑:“好啊,好得很!老道在武当闭关十数年,许久没有碰到这等奇事了。你二位说的那个小女娃,若来日有缘,老道倒很想见见她使的归云剑法。”
  静虚道:“话虽如此,但江湖规矩,自有方圆。那小姑娘偷师少林绝学,本当交由少林方丈定夺,却不料被她半途逃跑。她的去向,沈少侠心里总有些数。”
  “哦?”三清真人看着沈秋水道:“子珣,那小女娃的去向,你知不知?”
  沈秋水六岁拜入武当门下,十四年间从未对师父有一丝欺瞒,竟然在今天当众撒了一个慌,面无改色道:“弟子不知。”
  “当真不知?”
  “弟子确实不知。”
  “你们看,既然子珣不知,老道也无能为力”,三清真人哈哈大笑,真气由丹田散出,玉虚宫内顷刻满室温暖:“来,咱们先不谈其他,以茶代酒,先饮三杯!”
  就在此刻“铮”的一声,忽有一计琴音巍然撞入室内,苍远高深,天光乍现。
  三清真人望着杯中被激出的茶水,微微笑道:“武当今日真是热闹,让老道猜猜,又是谁来了?”
  他的话音方落,自穹顶栏杆间飘然落下一位少女,一袭白衣镶蓝,衣带微拂,皓腕雪腮,目光淡漠看了一周,仿佛天地崩于眼前也并不关切。她的目光掠过沈秋水时,眸底游丝微微一窒,随即一挥而散。
  “昆仑派庞清霜,问真人安好”,庞清霜敛袖一礼,袖中弦琴暗震,霎如龙虎低啸,转头看向静虚、空觉两人:“我一小师妹姬燕歌,半月前从昆仑入蜀,再无音讯。前几日偶然听闻,小师妹先为师太掌风所伤,后为少林僧众所困,敢问姬师妹,现在峨嵋还是少林?”
  静虚师太一袭素衣,风起吹拂,衣带却兀自不动,冷然道:“我道那小妖女是谁,原来是你们昆仑弟子。你那师妹一出手,就废了崆峒派方天羽两条胳膊,这笔帐,又该和昆仑怎么算?”
  庞清霜只道:“姬师妹心思纯真,善恶却分明。那姓方的若是恶人,便杀了又如何?”
  “阿弥陀佛,庞仙子,贵派姬姑娘偷师少林绝学,按少林律,应当回寺交由方丈处置。但我僧众从未与她交手,她已自行离去,并不曾困押过她。”
  庞清霜微微蹙眉,但听她指尖拨出寥寥肃杀秋意,广袖一收,一旁侍立的一名少林武僧已被她制住:“少林废她小清凉功,却不能伤她修为。伤她一分修为,我就废他武功;伤她两分修为,我就废两人武功。”
  “庞仙子花信之年,未必狂妄。”
  庞清霜不信辩解:“交人出来!”
  琴音一变,袖中琴匣中破开,抖出一段苍茫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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