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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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行-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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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厉闻言微微蹙眉,随即展眉哼了一声,悠然道:“她不给我看,便以为我不能下毒了?”
  楼红萼欲言却止,只听唐厉道:“好了,我给夫人介绍一下。归来墟的朋友,现身吧。”
  只见灯照雪壁,在屋内逼仄的一个角落里,立着一个身披斗篷的昏暗影子。这个人一直在那里,从一开始就在!
  楼红萼只觉凉意侵袭,数十年前昆仑玉京城上的那一战,竟也没有此刻这般让她不寒而栗。
  归来墟……归来墟!
  那个昏暗的影子缓缓开口:“楼夫人。”话说到这里,忽然轻轻一动,逐渐地隐在黑暗里消失了。
  归来墟,数十年前与昆仑大战的归来墟。
  楼红萼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归来墟带来争战,而昆仑,她待了多年的昆仑派,她的两位师兄、师尊和掌门,却是那样冷面冷心冷酷无情!
  她望着那个消失了的影子道:“就这么走了?”
  唐厉耸肩道:“归来墟当年与昆仑一战受损极重,现下活着的不到三人,而且越近昆仑,便越虚弱。他在此地待不长,大概回去了。”
  楼红萼眸中微光一动,道:“是。”
  唐厉道:“归来墟人的术法极强,为人孤傲古怪。他们以为,当年昆仑创派先祖偶入归来墟窥得心法,千年以来,昆仑不过凭归来墟心法纵横江湖,本身却无一物可取。至于少林武当,只因历代归来墟人短寿而亡,无法来到中原,才让他们称霸武林,被奉为武学正宗。
  “到底是海外未化之人,想法可笑,不过倒与我有些相投。他们只有依靠我方能一雪前耻,而我不靠他们,迟早也能如愿。昆仑派且如此,中原武林百年以来有何人才?有何做为?不过是些无耻之辈互吹互捧,一团和气。哈,风水轮转,等这些高高在上的蠢货全都跌到地下,他们大概才看得清楚,这江湖到底是谁的江湖!”
  楼红萼道:“风水轮转……公子信命?”
  唐厉眉梢一抬,笑得却有几分顽皮:“我不信命,也不信没有报应的承诺。”
  楼红萼望了望他,忽然伸手撩起衣袖:只见她苍白的手腕上,顺着青色筋脉,有一段黑气正隐约盘旋。
  唐厉道:“只要我在,牵机毒便不会发作。等到事成,我自然会给解药,再向夫人好好赔罪。”
  楼红萼缓缓吸了一口气,只道:“我知道。”
  唐厉点了点头,抬手击掌几声,门外当即有人回应:“主人。”却是隐藏在各地,无缝不入的唐门死士。
  唐厉道:“查到唐霜天的下落了?”
  门外人低声道:“那边山势复杂,很不好找。属下带门下弟子找了三天三夜,还是……这个……”
  唐厉淡淡道:“带三百人回去,连夜再找。我说过了,死要见尸,活不必见人,就地格杀。左领主,你懂不懂?”
  “懂懂懂,属下懂。属下告退!”
  楼红萼道:“公子这么兴师动众,就怕他再次出现,被那小姑娘知道了端倪?”
  唐厉揉了揉太阳穴,摆手道:“是我糊涂。当日她给我看唐门家谱,我只道唐霜天已死在青城地牢,岂料他还阴魂不散,当真麻烦。若不是他多嘴,我何必两番苦肉计,嘶,当真疼得紧。”
  楼红萼笑了笑,只道:“对叔父也这般狠心?”
  唐厉微微一愣,闭目沉默了片刻,才轻笑一声地似叹非叹:“凭他两人的能耐,竟整日妄想当唐门门主。害死了我父亲,还有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瑶光大人,幸会幸会!”
  “贺大人,彼此彼此。”
  姬燕歌望着薄薄窗纸透出的两个人影,左边倚着软塌的是瑶光,右边却不知是谁。
  能独自上逐鹤渊的,都不是俗人吧?
  “瑶光大人,您看,这个……”
  瑶光在棋盘上落了一个子,懒洋洋地点着座边的物什:“贺大人想要什么?那对秦楼仙鸾金彩白玉瓶不错,起码值五万两;这方墨玉砚也不错,魏晋的古物,可抵大人十余年的俸禄吧?”
  “是是是……瑶光大人天人之姿,下官绝不敢掠美。”那贺大人连声回应,面对堆砌一地的□□至宝,恍得眼睛也不知该看哪里,心道不过一介术士,哪来可以敌国的宝物?
  瑶光凝神注视着慕容落下的那颗白子,闻言笑道:“琼浆玉液请你喝,你不喝;小玩意儿让你挑,你却不要。人间快意的事一件不做,大人从京师千里来找我,究竟为了什么?”
  贺大人抬袖擦了擦涔涔流下的冷汗,道:“这第一件,下官奉官家的旨,请大人前往京师,任天官之职。”
  瑶光撑着额起身,饶有兴致道:“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种天官?”
  贺大人见他似是动心,忙凑近了些,切声道:“是,是。”
  “美哉美哉。”瑶光嘴角微扬,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
  “好说好说!”
  却见瑶光唇角的弧度越拉越大,慢慢地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我不去。”
  贺大人一愣,随即点头,只道:“这……这第二件,却是下官本人的不情之情。”
  “既然是不情之情,就不必说了”,瑶光看了看他,悠然道:“你此去后,江州大旱即止,三年之内风调雨顺。”
  贺大人猝然抬头,无不震动道:“大人此言可真?”
  瑶光伸手在紫檀棋盒里拈了一粒棋子,微微一笑:“贺大人为官勤恳,此乃人事,并非天意。往后京师里的人,都不必再来了。”
  那贺大人闻言,当即诺诺称是,退了出去。
  姬燕歌随着婢子径自入室,微笑道:“辰时快到了,还不去陪师父么?”
  瑶光向她一笑,起身欲起。就在那时,慕容落下了一颗白子。
  原本是一盘黑子顺局,忽然被落下的白子刹那逆转。这颗白子挡断黑子的去路。
  勿前行。
  瑶光望着那颗白子,眸光转向慕容。慕容的手拢在袖袍底下,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要去,不要去。
  千古死局。
  姬燕歌看了看两人面前僵持的棋局,轻轻叹道:“算了,今日我去罢。”
  长映台来的婢子随即道:“尊上已经晨起,姬姑娘请。”
  姬燕歌随她上了长映台,道了声“师父。”
  白帝道:“今日不是瑶光?”
  姬燕歌微笑道:“他与慕容下棋呢,心思入定,我换他来了。”
  白帝点了点头:“你来也无妨。”
  姬燕歌应了声“是”,一面侍坐在侧,从怀里取出神息玉环佩,不禁轻轻“呀”了一声。
  白帝道:“怎么了?”
  只见不知何时,玉环佩上的金纹变得红如血丝,仿佛扭曲的血脉一般蜿蜒在洁白玉璧上,诡异地伸张着。
  姬燕歌道:“师父,这……”
  白帝看了看玉环,他的心脉伤得极重,判断更是远不如前,只闭目道:“海上异宝,兴许本就如此。少息,你来护法。”
  姬燕歌心下犹豫,仍是伸手覆上环佩,悄然催出内力护住他的心脉。
  更漏无声,不觉已过了半个时辰,姬燕歌见师父脸色如常,方才松了口气。
  忽然,玉环佩中无数条血红游丝一齐张开,如同活生生的血脉紧贴住她的手,似要钻进她的掌心里去,四处传来千百个怪声充斥着她的脑海:他根本不信任你!人最虚弱,内心却最是真实,他早就疑心你和瑶光背叛师门。
  为什么他先前从不让瑶光近身,因为瑶光比你更强大、更有力量、更会挫败他,而你不过是他的小弟子。
  他是昆仑白帝,过去百年来有谁能够匹敌!你以为他当真会伤重虚弱至此?他与青师之间的恩恩怨怨,你还不知道吧?你以为他去云梦大泽只为拿回春水剑?笑话!他要杀了青师,他只要杀了青师!
  姬燕歌被那些恶魇般的声音追逐缠绕,她不断凝神镇定。
  可那些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劈开她的脑袋,像恶鬼一样缠绕着她:
  师父岂能和生父一般疼你,过去这么多年来他对他的弟子了如指掌,而你们谁能看破他的心思?他会杀了瑶光,其实你能感觉得出,你们逐渐强大而他正在衰弱,他迟早会杀了他,也会杀了你!
  姬少息,聪敏如你,你敢说你从未疑心过这一点?
  想想看,他要和你恩断义绝,那是他的亲笔信,不错吧?想想看你在襄阳城外被多少拨人追杀,再想想看他们是哪里来的!远在千里之外的他若能知道你的处境,为什么瑶光却不能?姬少息,他不是你的爹爹,不是你的师父!你睁眼看看,他是谁!
  姬燕歌拼力一挣,掌间内力尽数纵出,心下鲜血狂涌吐在前襟。只听一计玉碎之声,神息玉环佩已裂成两半,竟如瓦砾一般刹那黯如死灰,再也没有了光彩。
  那些血脉忽然消失了。
  姬燕歌凝神一看,只见白帝口鼻紧闭,脸如金纸,一缕鲜血从嘴角簌簌流下,不禁失声道:“师父,师父?”
  白帝闭目而坐,许久咳出了几口血,才缓缓道:“命数,命数到了。”
  姬燕歌心下大震,一时竟不知悲喜,却听白帝道:“是容峥的预言,是他的预言……”
  姬燕歌恍如未闻,兀自呢喃道:“预言,什么预言?是我……是我……杀了师父……”
  白帝吃力地摇了摇头:“不是你,不是你……神息玉环佩龙魂耗尽,此乃天命”,说着抬手欲抚摸她的发顶,终是乏力垂下,微笑道:“不枉为师疼你一场。孩子,你来,你来。”
  他这一生端庄肃穆、不假辞色,在弥留之际却流出难得的温情,姬燕歌跪近,只听他道:“我的榻侧三尺,你去,快……”
  姬燕歌忙伸手在软榻边一摸,却摸到一封信笺,赶忙递到他眼前,忍泪道:“师父。”
  白帝急声道:“你念。”
  姬燕歌展信念道:“本尊承先师清阳真人命,居第一百三十六代掌门之位,三十二年矣。历代掌门先祖劝进纳贤,不拘一格,赏罚擢降,两相分明。因此昆仑自南朝开派以来,方能在千年之间纵横江湖。
  “与归来墟一战后,数十年来,昆仑五长老只余其四。今有燕墟城弟子姬少息,其师承白帝,天赋异禀,剑术兼修而卓绝,旷世未有,乃众弟子中佼佼者,尔等有目共睹。白帝去后,当令其补长老之位。切记勿忘。”
  “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白帝道:“这是先掌门的亲笔信。我死之后,昆仑将有大劫。江湖要变天了,你却不懂?”
  姬燕歌从袖中摸出瓷瓶,把所有九死转生丸送到他口中,道:“纵是……如何,如何不是瑶光?”
  白帝脸上露出了微弱笑意,摇了摇头,只道:“少息,你听好。”
  姬燕歌知他已到了最后一刻,当即重重叩了头,忍泪道:“是。”
  白帝吃力地道:“历代掌门参悟化境,往往已在暮年白头,而瑶光仍当年少。惊为天人如他,甚至不在当年创派祖师之下。
  “我本只想收他一个徒儿,然而五年之后,却又收了你。强者越强,软肋就越致命。他太过放肆随性,时日一长,心魔未知。你和瑶光就如人之双手,彼此扶持制约。少息,你不是他的影子,你是不同的。”
  姬燕歌心中大震。
  多年来师父待她如同严父,她亦对师父敬畏有加,此刻听他这一番衷肠肺腑,不觉泪如雨下,叫了几声“师父”。
  只听白帝道:“昆仑今日的春光,真好啊……”
  姬燕歌抬头一看,唤道:“师父?师父,师父!”却见他双目微闭,如在一场小憩里,竟已死去了,心中某个角落登时天塌地陷,不由伏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长映台外的弟子听见哭声不觉相互对视,纷纷在楼阁外驻足等候。
  越来越多的昆仑弟子聚集到长映台下。
  更漏声轻悄悄地响起,屋里的春光从东向西缓移,好几个时辰过去了。
  姬燕歌从几十级冰冷玉阶上走下来,一字一顿地道:“林师兄,去请掌门和长老们来。师父仙逝了。”
  数百位弟子缓缓跪落在玉阶之下,风拂雪衣,落落无声。
  同月三日,昆仑十二□□一片缟素,为白帝发丧。白帝死后,盈虚剑与历代掌门长老的佩剑一起留在少渊阁中,待传后世。
  次月二十五日,掌门云盈传姬燕歌长老之位,这个少女成为昆仑创派以来最年轻的长老,前无例外,后无继者。
  昆仑城上的诸多剧变,很快遍传江湖的每一个角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是夜。
  一抹影子走在瀚天台与少渊阁之间的双桥上,头顶清辉皓月,脚下是沧海极渊,深壑无尽,正是姬燕歌。
  黄宗石提着灯一照:“姬师妹。”
  姬燕歌微微一笑,和他并肩朝少渊阁走去:“黄师兄,今晚是你守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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