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沉渊使眼色,他只看着我没有反应,也不知是看懂了还是没看懂。
眸色极深。
“仙子,我、我们认识吗?”
“什么?!”那个仙娥从我怀里冒出头来,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见犹怜。“我、我是小石头啊!我不是仙子我是妖!姽婳姐姐,你、你怎么啦?”
“哦,是了,是小石头啊,哈哈。”我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她抽噎了几声,鼻涕泡泡挂在鼻尖。呼了口气,泡泡“啪”地一声破了。
“你……你为什么不敲我的头?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姐姐——我真的好想你啊。你离开这三年,都没人陪我玩了呜呜呜……”那个叫做“小石头”的小妖又在边哭边说,边吹鼻涕泡泡。
“……啊?”
“该走了。”沉渊皱了皱眉道。
我上前走了几步,发现小石头死死拽着我的袖口。
……还在抽噎。
我伸手,敲了敲她的头,居然觉着甚是熟练顺手:“等我见了西王母娘娘,再来找你玩啊,乖。”
她开心地咧嘴笑了,鼻涕泡泡应声而破。
…………
沉渊带我来到一座朱红色宫殿上,向西王母打了招呼便走了。
我看着眼前穿得高贵冷艳,却老泪纵横的妇人,眼睛莫名湿了。
西王母娘娘,就站在我面前,看起来五十岁左右,面目慈祥。她眼里尽是失而复得的欣喜,和些许……歉意?颤着手摸着我的脸,又搓又揉,然后是脖子、胳膊……直到确认我全身上下都完好无缺。
“阿姽,我总算是把你带回身边了。”她接过旁边的青衣仙子递来的丝帕,替我擦了擦我脸上莫名其妙流出来的眼泪。
我跪下身:“拜见瑶池金母。”
“快起来,快起来。”西王母娘娘把我扶起。“来,过来坐,我们好好聊聊你这些年在人间的遭遇。”
我懵懵懂懂地顺着她,坐在紫檀木做的美人榻上。
旁边一只灰扑扑的,长着翅膀的……额,鸟人走上前对我说:
“喂,给。”
我看了看她手上的琉璃碟子,里面是晶莹剔透的梨花糕,香气飘飘。
“给我?”我吃惊地看着她。看她的样子,应是那种丫鬟头头之类的,居然当着西王母的面,把吃的拿给我而不是呈给娘娘?!
“算了,不吃我扔了。”她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做势要走。
“行了行了,阿姽好不容易回来了。闹什么别扭啊。”王母娘娘道,又转头对我说:“行乌也是有心,特地做了你最爱的梨花糕,你之前怎么求她都不肯做呢!”
那个鸟人行乌只好扁扁嘴,把琉璃碟子递给我。
“都下去吧。”
“是。”三个青衣仙娥,加上行乌俱欠身退下。那三个身着青衣的仙娥,应分别是三青鸟大黎,少黎与青鸟吧。不知道是不是我老眼昏花,竟看见其中有两个临走前,狠狠剜了我一眼。
吓我一跳。
我想把琉璃碟子呈给西王母,却又不懂天上的礼数。想起人间人们跪拜神明的模样,便下榻跪下身,捧着碟子磕了三个响头:“娘娘请用。”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7 章
西王母被我逗笑,道:“之前你就整天鬼话连篇的,现在怎又转了性子?”
我额上冷汗直冒:难不成你也不知道我失忆了?
“哦,是了是了,我都老糊涂了。阿姽,你被消除了记忆,自然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得想个法子……”王母娘娘道。
我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半柱香时间过去了,我跪得膝盖都麻了。
王母娘娘终于回过神:“算了,说点别的。诶,阿姽你怎么还跪着啊!哎呦哎呦,我又糊涂了。”王母娘娘把我扶了起来,“可怜见的,来,嬷嬷帮你揉揉。”
我顿时惊呆。
——嬷嬷?!
于是“嬷嬷”和蔼地帮我揉膝盖。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可是,我还是觉得天雷阵阵,我不是一只瑞兽,一个侍女吗?怎么可以……
“这次下凡历劫,吃苦了孩子。是嬷嬷没有照顾好你。”
下凡历劫不是神仙必做的业余爱好吗?我对于那句“没有照顾好你”感到莫名纠结。
那么,苦吗?我想到九百年来和水匚洞里的狐狸们朝朝暮暮,想到二哥的温柔,想到大姐的精明,想到阿爹的火爆性子,想到上羲的笑里藏刀,还有……想到第五印墨,想到那些我们在一起马背江湖的日子,虽然,只有短短半个多月——很甜啊,怎么会苦?
可是,那个灯火照不明的雨夜里,我执伞与他相背而行,转身时洒下的泪与雨水溶在一起。那滋味,真的好苦,好苦。
大约是看见我吊起了苦瓜脸,王母……嬷嬷转移话题:“算了,说点别的。”
“你还没嫁过人吧。”
我记得有一个梦里,印墨一身红衣如火,欢喜地对我说:“姽婳,你就要嫁给我了。你欢喜吗?”
我心下黯然,道:“回娘……嬷嬷,还没有。”
王母嬷嬷把我的手放在手里,来回搓着:“算了,说点别的。”
“……”
……
我们聊了许多有的没的,黄昏时西王母唤了小石头领我回寝殿。
彼时小石头脸上没了鼻涕泡泡,自然比刚见到时清丽些,我看着也更顺心些。便舍不得敲她的头了。
“姐姐,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件事啊?不要再去想它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啊!我,我什么也没说。”小石头夸张地捂住嘴。
我眉头跳了跳:“你说什么事?”
“王母娘娘说了,昆仑虚里谁都不准提起这件事,不然就——咔嚓崩。”她做了个杀头的手势,“咦,姐姐你难道忘了不成?”
我正要回答,忽然想起王母,嬷嬷的叮嘱,便道:“当然没忘!我怎么可能忘了呢。”
西王母道,我没了记忆这件事,不能对外宣张。
“也对,姐姐就是忘了小石头,也不可能忘了那件事啊!”
我在心里默默擦汗,是啊,我确实忘了你,还忘了那件事。
正说着,旁边飘过几个仙娥,黛眉粉面的。却是一见我便避开几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我。
我压下心中疑窦,只当作没看见。
……
昆仑虚高万仞,自然离天近些,俗话说,近天的山月亮大。我举头看着天上大大的月亮,低头想起我的家乡。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你们过得还好么?
紫檀木做的床木馨香,我却睡不着。抬袖对月,看了看自己的掌纹——老长老长的生命线啊。
上天为何如此不公,只给了印墨二十五年的生命?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而我终日游手好闲,命却又长又硬。
脑子里忽然就冒出这么两句话来:
自古红颜多薄命。
祸害遗千年。
印墨是红颜,我是祸害……这真是个不怎么优美的比喻啊。
又想起了闲鹤叫印墨为“扶桑”,还有那日印墨的梦。
我起身披上外袍。
倒是想找找,有没有那个地方,长着扶桑树的地方。
我隐了身形,在宫殿内外游荡了老半天,楞是没找到那样的地方。倒是看见一个紫竹建成的偏殿,很是别致。只是看起来无人居住,有些日子没打扫了。我看了看蒙着蜘蛛网的牌匾——误酒阁。
名字倒是风流。
走了进去,里面的景象却一点也不风流。院子里杂草丛生,枯枝落叶,残月疏桐,风过回廊,呜呜地响,一片荒芜萧条。
一棵枯死的榕树下绑着秋千,秋千上是枯了的藤蔓,一地落叶。
冥冥之中好像有股力量,牵着我往东苑走去。
每走一步,我的心就更沉一点。
我觉得,这地方,我来过。
忽然一声惊雷,天地乍亮。那一瞬我看见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洞的周围,是许多截露出地面的,断了的树根。
我从未见过扶桑树,可我知道,这是扶桑树的树根!
又是一声惊雷炸响。我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坐在我身旁,膝上是一把古筝。
女子玉指纤纤,在筝上拨出乐调。忽然间她抬起头,唱到:“女巫魂兮,灵游林兮……”
那女子眉若远山,一双蓝眸蒙着水雾望不见底,身材窈窕,仿佛兮若青云之蔽月。除了额上没有红莲,长得与我一模一样。
她弹完一曲,立马扔了古筝爬上旁边的扶桑树。扶桑树参天,枝繁叶茂,仙气缭绕。
她在树上唧唧歪歪地说着:“桑桑,那个鸟人真的是不知好歹!总有一天,我要将他当坐骑骑!”
“桑桑,那只鹤送了我一身红衣。好看吗?不过我不喜欢穿红衣。白衣飘飘地多有神仙味儿啊,你说是吧。”
“我没有亲人,我只有你一个朋友。我……我在这天上,真的好无聊。桑桑,你早点修成人形,陪我说说话好吗?”
满树扶桑花摇曳。
我伸手,想要抚摸树干。手指却穿了过去。
是幻影。
又换了一个场景。
还是那个白衣女子,坐在树下,把玩手里一颗紫色的小石头。
她突然开口:“喂,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树身颤了颤。
她伸手抚了抚树干:“哎呀,这么激动做什么。我跟你说哦桑桑,他真的好好看,啊!他是那样英武,那样沉稳,那样惹人遐想!你知不知道,他的眼睛多么深沉,他的身体多么健壮,啊啊啊啊害羞死了……”
我怔怔看着,咬破了嘴唇而毫不自知。
又变了一个场景。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扶桑树仍稳稳立着。
忽而一道天雷无声劈下。
我连忙跳开,虽然知道是幻影,却还是被吓到。
扶桑树被劈断了几截树干,却还是风雨不动。
紧接着又是一道天雷……
我怔怔看了好久好久,仿佛要看到地老天荒。直到一百八十道天雷过了,我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崩塌,像是流入天河的水,一去莫回。
收了风雨,阳光复又明媚洒下。那棵树忽然连根拔起,在空中幻化成一满身是血的青衣青年。
分明是陌生的模样,可是那种感觉却那样熟悉。
我扑上去接。
他却穿过我的身体,不轻不重地落在地上。
满身的血和疤痕。
我疯了般扑上前去抱他,却始终抱不住。
第五印墨!
风卷残叶,透过他的身体落在地面。我反复地去捞,而他的身影却渐渐地变淡,直到透明,直到消失。
我瘫坐在地上。
这到底是……为什么?
…………
这天夜里,我梦见印墨满身是血,却对我笑着说:“小狐狸,我终于见着你了。”
惊醒时已是第二天早上。
……
小石头陪着我去找西王母。从她们的行为和对我的态度,我也大约知道,我名义上虽是西王母的侍女,实际上,西王母待我,如同干女儿一般。只是碍于我的出身什么的,不能认我做干女儿。我在两个嚼舌根的仙娥那里听来,我原是青丘弃狐,被西王母遇见了,便拾了回来养大,从小就很疼我。知道了这一番身世,我不由得感叹——我果然还是麻雀脚底那坨狗屎。
只是西王母似乎暂时,并不打算让我去服侍她。那我留在这九重天上,是要做什么呢
来到西王母寝宫时,她正在用早膳。见我来了,便让一旁侍女都退下,乐呵呵地拉我过去一起吃。
我诚惶诚恐地在玉凳上搁着小半个屁股,坐了半天不敢动筷。
西王母对我和蔼地笑了笑,我顿时觉得安心不少,可还是心有戚戚:“王母……嬷嬷,我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记忆?”
西王母夹菜的筷子顿了顿,笑道:“这个要慢慢来,一下子让你记起,你恐怕也接受不了。”
我识趣地噤了声。
“算了,聊点别的。你之前不是爱慕沉渊战神嘛,我就想着……”
“等等,我、我以前爱慕沉渊?!”
“对啊。虽然忘了,但昨日见着沉渊,你应是欢喜的吧。”
欢喜……诚然,沉渊是个美男子。只是他那一身气度,更让我觉得,应该去敬仰,而不是去爱慕。那一身久经沙场的人特有的沉稳和戾气,还有自身特有的孤高,普通老百姓是配不起的,我实在不忍亵渎啊。
我摆了摆手:“怎么会。我哪里敢高攀一代战神!”
西王母拍掉我的手,笑得暧昧不明:“你要想和他门当户对,也不难。”
脊背上升起一股凉意,我忍不住“啊”了一声。
“阿姽,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瑶池金母的孙女。”
“啊!”我吓得从玉凳上跳了起来。
“用不着这么激动,傻孩子。沉渊已经向我提过亲了。只是……他还有一个侧妃,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他提亲了?!”
西王母拉了拉我的手:“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