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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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天亮-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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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了。”夏墨回答得直截了当。
  “以后都不教了?”我依旧穷追不舍。
  夏墨点点头:“是的。或许我以后,也不会再当老师了……”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不想当老师了……”他的眼帘垂下去,神情有些黯然。忽然又抬起头:“我明天早晨,就要离开平宁城了。但是你的生活费依旧会归我负责,直到你成年。”他说得很慢。
  
  我们之间又是一阵突兀的沉默。 
  “我能提一个请求吗。”我问。
  “说。”
  “你能站起来吗。”我问。
  “干什么?”夏墨有些愣,双手下意识地抓住自己的牛仔裤。
  “以后想见你,怕也没那么容易了。所以我想和你拥抱一下。”我的脸有点烫。
  “我们还是坐着拥抱吧。”夏墨笑了,我看得出他在努力,可他的笑容里却有着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感伤:“我那么高,你那么矮小,抱起来不舒服。现在这样刚刚好。”他向我张开双臂,那忧伤的笑容几乎要将我淹没:“井井,来。”
  我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那是我第一次闻到他身上的气息,那属于年轻男人的气息。这气息,与我记忆中父亲的味道何其相似。我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贪婪地吮吸着这气息。我告诉自己,这样的机会,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他把下巴抵在我的头发上,轻声说:“以后要听话,我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要让我再担心你,好不好?”
  我用力地点点头,并且把头埋得更深。当天下午我就回去上课了。夏墨与我告别时依旧是坐在椅子上。我没再多说什么,或许他真的是太累了。
  
  而当我重新坐在教室里的时候,我忽然想起:
  与我聊天的两个小时里,夏墨自始至终都没有换任何动作。
  
  秋天在一天天的过去。
  我就看着那些黑夜越来越长,白昼越来越短。
  夏墨再也没有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
  我又恢复了每天安心的学习,偶尔会想他,就给他发短信,他回得不太及时,可是毕竟每一条都会回。这让我深感温暖。
  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于是退而求其次地想,就这样靠短信联系,也是好的。
  
  期末考试之前我发烧了,冯老师准了我的假,让我去医院。
  那家医院离学校不远,坐车半个小时便能到。医生给我开完药,便让我自己去取。取药的地方竟与骨科病房在同一层。
  取完药,路过病房区时,我下意识地一路向里张望,病房里的人大多是盖着被子,偶尔会有人拄着双拐,这样的状态让我很同情。
  
  路过走廊尽头那间病房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本已经走了过去,可总觉得有些这身影有些熟悉,于是倒回去想要看个究竟,却立刻惊呆了。
                  第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我开虐了。说实话,我的心碎了。  那个人竟然是夏墨!
  他的病号装是最大码的,穿在身上有些不合身。他那双修长的腿没有了,在原本应该有腿存在的地方,只剩下尴尬的塌陷与空荡荡的裤管。他双目紧闭,大汗淋漓。我看到平躺在床上的他多次试图起身并伸手抓住腿部,可最终还是只能无力地重新仰面倒在床上。他的手狂乱地撕扯着身下的床单,我甚至能够看到他一起一伏的胸膛。而在他的床边,则站着一位非常年轻的护士,从她张皇失措的脸上就能判断出她几乎没有任何工作经验。透过玻璃窗,我听见她用颤抖的声音问夏墨:“夏老师,夏老师我该怎么办?要不要再服几片止痛药?”
  “没用……没用的……”夏墨原本冷静温和的声音也在颤抖:“小陈护士,你能帮我用力掐我的腿吗,它们现在很疼,我快要受不了了……我想自己掐,可我够不着……”
  “夏老师,我怕伤到你……我不敢。”
  “别怕……”夏墨努力的抬起身子,指了指空荡荡的裤管,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再大的伤口能有这儿的大吗。别害怕,来吧。”
  然后我看到护士坐在他的床边,颤抖着手,将他两条空荡荡的裤管卷起来。当我看到他裤管里面的腿时,我又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左腿从大腿的中间就消失了,只剩下一截短短的像是被砍伐过的树桩一样的断腿,右腿虽然稍好一些,却也是从膝盖以下五厘米处截肢。我看到护士将他的两条断腿抱在怀里,边伸手用力地按,边问“夏老师,有没有好一些?”而此时夏墨则仿佛没有那么痛苦了,整个身体都松弛下来:“谢谢你,小陈护士。把我的腿放下来吧,它们太丑了,会吓到你的。”
  “夏老师,自从你上次连续外出了一周以后,每天都会幻肢痛吧。”小护士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把夏墨的腿轻轻放在床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裤管放下,又把裤管在截肢处仔细地掖起来:“夏老师,别再着凉了,否则容易痉挛。到时候你又要受罪了。”
  “谢谢你,小陈护士。”
  “可是你为什么要外出呢?而且还一去就是一天,难道你不知道按照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太累吗。”小护士嗔怪夏墨,语气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心疼。我能看出来,她很喜欢夏墨。
  “这些道理我也知道。”夏墨笑了笑,“可小陈护士你知道吗,那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学生。她心性很敏感,又骄傲。这次因为我的不辞而别,她学习成绩下降了很多。她的新班主任请求我说服她,可她那段时间逃课了,所以我只能每天给她发短信,然后每天都到学校里去等她。后来她终于来了,我把她说服了,这才回来了。”
  “但是你有必要穿戴假肢吗。”小护士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虽然你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可是按照您的状况,戴假肢不仅会让您痉挛,而且还会引起幻肢痛……你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实情,反而要这样瞒着呢?”
  “或许……或许是因为在乎吧,”夏墨想了想,语气黯淡下来,眼神也变得有些游离,“我总怕自己消失了那么久,又忽然残废地出现在她眼前,会吓到她……”他说着,忽然嘲讽地笑起来:“说实话,如果我以这种样子出现在她面前,还不如让我去死……其实我这次出事也是自找的,我本想能趁他们休整的三天开车出去转转,找个好玩的地方,等她填完志愿就带她出去玩……大概是我开得太急,所以才出了车祸,变成现在这样……”
  说完以后,他抱歉地笑了,“小陈护士,谢谢你,最近我总是腿痛,真是太麻烦你了……”
  “别这样说,夏老师。”小护士擦了擦眼睛,“您不舒服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我在门外站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我看到那个善良的小护士擦着眼睛从病房里走出,从我身边走过去;我看着病房里的夏墨自己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把头望向窗外,那里阳光正好;我看着他残缺的身体,他那忽然消失的修长的双腿……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想着他的那番话。我以为自己会哭,可是我没有。只是那么一瞬间,我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了——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默默离开,还是走进病房,从此在生命中添加承担照顾他的责任?——我当然愿意选择后者,我能够承受这一切,可我怕夏墨承受不了。
  我就这么站在门口想着,想得大脑昏昏沉沉,当我再次回到现实的时候,却看到病房里的夏墨努力地撑起身子,试图向桌子的方向慢慢移动,似乎是想要拿到些什么,然而却徒劳无功。于是他伏在床上,试图直接伸出手去拿,可由于重心不稳,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弄洒了桌上的水杯。他全身湿漉漉地坐在地上,撑着胳膊试图爬上去,却用不上力。于是他只能在地上抱着断腿,静静地发呆。
  看到这一切,我的心都要碎了。
  紧接着,我像是不受控制一样推开门,蹲在地上,将双手撑在他的腋下,把他抱到床上,让他平躺。他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呆呆地望着我。而我却什么话都没说。甚至在碰到他软绵绵的下肢时没有显露出任何的惊讶。他怕伤害到我,同样,我也怕伤害到他。可是,既然伤害已经发生了,那么就将痛苦减到最小吧。
  他慌乱地把自己的裤子掖起来,“把被子给我……给我!!”
  我忍着眼泪把被子给他盖在腿上。谁知他竟然拨开我的手,把被子用力地扯上去。
  “你走……”他的声音中有哽咽,“我求你,你快走!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你这算做什么?跟踪我吗?监视我吗?”
  “滚!!”还没等我开口,他的一声怒吼就把我吓得愣住了。
  
  那个善良的小护士或许听到了动静,赶忙跑过来,让我出去。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出了病房,来到医院大厅。
                  第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说要弃坑是骗你们的。。》  在那天余下的时间里,我一直站在医院的大厅里,看着身旁来来往往的人群。而在四层的骨科病房,由于刚才摔到地上,瘫痪的双腿沾了地面的凉气,夏墨发作了他自受伤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痉挛。一位护士怕他因痉挛摔在地上而紧紧地搂住他,甚至因为怕他咬伤舌头而把自己的手指塞进他的嘴里,他的上身在这拥抱中相对静止,而他瘫痪的双腿,则不受控制的抖动并且僵硬。于是另一位护士只能为他不停地按摩,希望能够为他减轻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
  这次的痉挛持续了半个小时。而当一切平息下来以后,这些护士们便在夏墨一连串的道歉中开始为他换洗床单并更换新的衣服——由于是腰部以下完全瘫痪,如今的夏墨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大小便,而每次痉挛过后,伴随的必然是失禁。护士们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厌烦,因为在她们眼中,这位温和儒雅的夏老师是值得她们尊敬与喜爱的人。
  这些都是那天夜里,在值班室,小陈护士告诉我的。
  
  “井井,你知道吗,其实每次给夏老师换洗床单与更换衣服的时候,我们的心里都非常难过。因为夏老师每次都会因为不忍看到自己暴露在外面的残缺的身体而把头别向一边,用手轻轻遮住眼睛……他心里总是内疚,觉得对不起我们。可我们真的从来没有讨厌过他——他那么懂礼,又儒雅,哪怕身体再不舒服,也从来不会冲我们乱发脾气。我想,以前他一定是个非常优秀的人,这样的现实,他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接受——知道他那天为什么会摔到地上吗,因为他想要拿摆在桌子上的一本杂志,而那本杂志上有你发表的文章……我们为他换洗以后,他拿起那本书让我们看,他说那篇文章是他曾经的课代表写的,言语之中满是骄傲……”
  话至此,小陈护士说不下去,捂着脸哭了起来。
  而我,也哭了。
  “井井,按照夏老师这样的身体状况,就算他以后出院,也需要人陪伴与照顾,我无法想象独自一人的生活他该如何面对……我希望你能陪在他身边,我知道他很在意你。而我相信这种在意,也绝对不会是单方的……”
  “小陈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夏墨现在根本不愿见我,我该怎么办?”
  “其实也不难。只要你用真心让他明白:虽然他现在受了伤,可于你而言,他依旧是以前的那个夏老师,你从未因为他的伤痛对他产生过任何的同情与怜悯——有这些,就足够了。”
  
  那天夜里我一直守在夏墨身边。他睡得并不安稳,偶尔会发出低低的呻吟。凌晨三点时,他忽然在梦里哭泣,眼泪顺着瘦削的面颊缓缓落下,我用手指为他拭去。
  我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是否梦见了那次车祸,梦见自己的身体与双腿分离的瞬间,淡淡的月色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被子空荡荡的塌陷——直到现在我依旧不能相信,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夏墨就从那个双腿修长的英俊男子变成了一个双腿不同程度截肢并且下身瘫痪,大小便失禁,终生需要人陪伴的残疾人——尽管他已经把所有的伤口,疼痛以及无助都暴露在了我的面前。尽管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洒进病房的时候,夏墨醒了。虽然他没有睁开眼睛,可我明白他已经醒了。因为小陈姐姐告诉我,由于对大小便失禁极度在意,夏墨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手在自己毫无知觉的身下试探。果然,夏墨的手开始在自己的身下摸索,在确定并无大恙后,他舒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睁开眼睛。
  “井井?”夏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我,嘴角带着微笑。
  “我在这里。”
  “真的是你……”夏墨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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