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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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蜀-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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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头障蔽尽失,无所遁形。发叔蜷曲双臂,朝临近一人疾扑上去;那人只吃一拳,即身骨变形,倒地而亡。
  诸鼓手惊见此变,立知不妙,当下拼尽全力,擂鼓密如急雨。
  羯鼓发声响亮激越,两军交兵亦用作战鼓。擂鼓助战,鼓舞勇气。何况此这四面鼓声鼓惑心神之用,十倍百倍于常。
  对头个个势如疯虎,好似入了魔障,奔了朝发叔狂扑。一人被发叔卸了臂膀、武器坠地竟也毫无知觉,他攻势不改、嘴一张居然用牙来咬!只是发叔没有一拳过去打得他满地找牙,而是手肘前翻掰断了他的脑袋。
  小蒋空中踏断撑杆,落地后便径向鼓手而去。当他欲转向第四面羯鼓时,鼓手终于由前三位鼓破人亡于顷刻的恐怖经验中得出教训——小蒋脑袋快要转过来的那一霎他差点尖叫出喉,还好他忍住了、并于此千钧一发之际弃鼓而逃。
  鼓声断绝的瞬间,对头们的身形都是一滞,像是突然回神。他们此行复仇高手出动三十三名,除扮作巫觋的八人在明,余人皆阴伏暗中——现今场上仅剩了五人,其一是跳人舞的女巫与手执雉尾之巫。“咯”的一声怪响,一个脑袋瘫撇下来,再少一人。
  发叔一击毙命,更不回手便直擒那跳舞女巫的颈项,那巫啪的一翻,身子折成两段——险险躲过发叔的钢爪。发叔猱身再上,两相缠斗起来。她跳舞娱神之时两手空空,而今下交手亦然;她与发叔相抗,妙在周身的每一处骨节竟似可以随心扭转,当发叔手、足、弯钩击到每朝向绝无可能的方位避开——这亦是势比人强,她只要失误一次便要毙命当场。
  发叔也不轻松:她手中无兵刃却是使暗器的,她既有诡谲惊艳的闪避身法,暗器自然也打得大大出人意表。
  其实她不是这席人中武功最强的,虽然她一直站在舞台中央发号施令;最强的是那个一直站在侧位、手执雉尾的女巫——她似是对周围四散纷飞的暗器毫不在意,修长的指尖在雉尾的羽梢一弹,奇轻、又奇快地来拂发叔头顶的百会穴。
  这种安排本是一种不甚高明却也不易识破的伪装。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意义不大了:三十三人虽算不得多,却是倾帮中精锐而出;此战之后,帮中再也找不出这样的、哪怕仅只五六个人来。胜了又能如何?一时快意恩仇可抵得多年的惨淡经营?何况,胜算安在?
  ——太多虑念已经没意义了。
  因为她失手了:雉尾没有拂到指定的穴位;她真的“失手”了。那只自降生以来就与自己连成一体的手臂而今却独自躺在地上,手指还依旧捏住那条光泽靓丽的雉尾。
  如此利落地一斩,利落到她都没能看清。
  但她看清了凶器:一柄造型特异的剑,细且薄、短且狭,长不到二尺,形如一片韭叶。她似乎是瞧得痴了,以致于它指向她时她都没有动一动。
  “我的人呢?”小蒋问。他知道他让发叔去看着绣蓉,如果绣蓉尚在客栈里的话,发叔断不会一个人来此的。
  发问的青年人并没有凶神恶煞一般的面孔,可她再无怀疑他有凶神恶煞一般的手段。她强忍剧痛,逼出一声冷笑。
  冷笑声恰被另一声音掩盖了——鼓声。
  缘何又来了鼓声?
  这次擂鼓之人却不在台上,鼓声从台下传来。虽是从台下传来,却绝不亚于方才台上四鼓齐鸣:声声清越,端的透空碎远。
  她看了一眼这擂鼓之人,她未见过。可她清醒地知道,他和自己并不同路;而以她的功力、特别是现下的身体状况,不出片刻便要为这羯鼓声所制、为其所役。
  士可杀,不可辱。她忽的倒转身体,砰地一声响——脑浆迸裂,触地而亡!
  惨象触目惊心,擂鼓之人却混若不见。他衣冠楚楚,儒者装束,正是荆璟轩中与绣蓉口角的彭老板。他不反不侧,用志不分,每一锤都灌注了十成的内力,每一响都透穿听众的脑髓:咚、咚、咚、咚……念昔玄宗皇帝内庭击羯鼓,制一曲《春光好》而催发御苑柳杏,“羯鼓催花”之典遂传于世;乃是何等的风流蕴藉?
  而今斯乐,透心穿肺,“羯鼓催命”也!每敲响一声,心脏就猛地跳一下,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般:心不由己,随鼓而动。
  ——这在寻常也非甚奇事,但发生小蒋身上就稀罕去了。他内功修为对于江湖上林林总总的迷惑心神之术几乎是百毒不侵,遇见了亦不曾费神相抗。实也该当如是,面对惑心之术,不趋不避、无受无着,乃为最上,是所谓善行者不避兕虎而兕虎无所投其角爪者也;抱神以御,已落下乘;至于刻意回避而不终能得者,斯辱矣!彭老板擂鼓现身时,小蒋便转往他的方位去,想先将此大敌打发了。不料才走了几步就迫于此羯鼓声而放缓了步子。
  更奇的是,倒在地上人偶竟然开始复活了:先活过来的是“绣蓉”,它摇摇晃晃地爬地而起,连蒙眼的黑布都忘了揭;接着是“小蒋”,它爬起来好歹将蒙住眼的黑布拿了……
  
  第五章  羯之鼓
  
  呵,原来这些人偶是实心的,缝制布偶的匠人可也真个实在到家了!果然敌人是做足了准备,还藏下这等别致的底牌,留待做出其不意地最后一袭。可惜人算不若天算,不期冒一大老板出来,原本听着自家人奏乐尚好的它们再也经受不起,自己将自己亮了来。
  鼓声转如飘风骤雨——彭老板下杀手了。
  发叔身形一动未动,显见他敛神相抗,不敢丝毫怠慢:额上的汗珠滚落眼角也未交一睫。
  对头的四人一人自戕,余下三人仆倒在地,身不自主地跌跃翻腾,口吐血沫,有若离水之鱼,狼狈之至。
  “绣蓉”和“小蒋”因为一直未下场参战,更比别个神气完足,状态便略好一些:可以艰难爬行。“绣蓉”的眼罩终于摘了,她爬向发叔;“小蒋”则爬向他自己!
  小蒋倏地拔地而起,右臂翻转,韭叶剑的幽光在空中化成一道完美的弧线,而“小蒋”的脑袋正正切入了这道圆弧的结点:自己斩自己的脑袋,此遇经世难逢。——左手则捉住了“绣蓉”的背心,它的裹在布帛中的胳臂一抬,小蒋肩窝上一袭冰凉的触感隔衣而至,即时了然布偶四肢端处缝入了弹刀,至于该弹刀有无喂毒,小蒋足够幸运地不得而知了:因为护体真气于此隙引发,衣衫鼓风而起消抵了尖刀的来势;而此同时,他手腕发力,“绣蓉”飞掷而出。
  彭老板看得变色,但手底丝毫不乱。抬眼见“绣蓉”顶头忽至,彭老板真也好生了得,急以两膝夹鼓,身不略动即贴地面滑行半丈,险险地避开了这一重击。
  而“绣蓉”的遭遇,可想而知。
  小蒋斩首、避险、掷人,只在一跃之中完成,而落地时人已在台场边缘——可彭老板尚在场外丈许之地。——可小蒋似乎经此一动再难持定,鼓点上他身子一摇,险乎栽下。
  鼓声依旧,小蒋竟然沿着台场的边缘走起了圈子,他摇摇不稳,每行一步都似要摔下高台;又或前合后仰,惛惛似醉,酩酊欲倒。突然,他双唇微张,唱将起来:“神之来兮风飘飘,神之去兮风亦静,香火灭兮杯盘冷。”他歌声不高,不合舞台之用,甚至大有浅斟低唱的意味。怪哉的是,只这低浅的几句,彭老板强于此数百千倍的鼓声却被此唱调拖住了,生生慢了下来,到得第三句已是鼓点逐歌拍而落:待小蒋唱完最后一个“冷”字,彭老板极吃力地敲响了最后一个鼓点。若是近看,定能发现他神情萎顿不堪,更于这冬夜的寒风中汗如雨下,宽舒飘逸的衣裳都被汗水粘上了脊背。
  小蒋也喘着粗气,洁白的额头上汗珠涔涔。他没有乘胜追击彭老板,绝不是他善念陡发,而是时机不许——一个身影手足并用、来势捷比猿猱,乐声才歇之时,已抢至跟前。竟是日间落荒而逃的玲童子!
  不得不说他来的还真是时候,小蒋才刚为对抗彭老板的鼓乐,用上乘内功将曲辞引出,看似没有什么,实则极耗费内力。而况彭老板其时声势已起,又有乐器可假,小蒋仅遽以人声后发制人完全是仗了他的内力高出彭老板数倍之故。
  玲童子白天挨了小蒋两脚,小腿虽未骨折,脱臼却是不免的;而他这一径奔来的速度非但不减反见激增。小蒋突然有种感觉:他面上生气沉寂,色同死人;最显眼的,是玲童子的额头两侧此时各多出一块金红的印记来。
  玲童子眼冒凶光,一声怪叫,一双小手爪直扑小蒋。这一抓的手段与向前无异,劲力竟不可同日而语——至少长了三倍!小蒋惊异中折身后仰,才措开来双爪又闻两声又尖又涩的怪响,只是这次他指甲竟然暴涨了近尺许!
  即时袖风遽起,不过这次扇袖底风却不是小蒋,玲童子的一双小袖子一抖,喷出两团黑黢黢的尘雾来,正是用他那秘制黑毒药磨成的干粉——齐齐罩向小蒋的头面。
  玲童子知觉这次长甲抓出并未如上次般遭遇强劲的反阻力道,可见真气护体这类功夫的效用确是因着交战双方的实力而定的,而今这一消一涨之余,小蒋护体真气的功用即很有限了。玲童子正瞅着指甲要剜进小蒋的肉里,不意眼前的黑雾反向自己吹了过来!
  ——白日一战他对小蒋忌惮之甚,简直到了天塌下来亦不复见此公的地步,谁知他命忒苦,竟真的撞到了能教天塌下来的人物:当然天不会真塌,但此人确能碾死自己如一只蝼蚁。那人虽教他的内功强出了数倍,但他仍旧惴惴难安,终于受对头启发想出袖里喷毒这节来确保万无一失。孰料被对头临场吹气,“万无一失”变作了“画蛇添足”!
  玲童子头向后仰、也拟临场一吹,他双手掌心忽传剧痛,两柄细剑透穿手背而出:指甲长了,但终究未及剑长。而他再不及想小蒋手里的另一柄剑是何所从来——前胸已被小蒋足足地踹中:玲童子身如断线纸鸢、跌落扑地。
  大口大口的血略无节制地涌出口鼻,玲童子看着小蒋朝自己走来,他知道就是他杀了自己,他双脚一下踢得自己心肺俱碎……可是,他再不怕他啦!这就要死啦,他谁也不用怕啦!于是,玲童子笑了,他的笑容扭曲又诡秘;他额首的印记也消尽了,他死了。
  小蒋:“是天魔解体么?”
  天魔解体术是一种邪道法门,原则是损己损人、损己以损人,精于此道的高手可在极短的时间内扩充功力倍蓰,达到以弱制强、同归于尽之目的。
  发叔点头,面色凝重。
  天魔解体自有其可怖之处,但这都不是小蒋和发叔所忧心的问题。因为即便再精斯道,一生也仅得用一次,一次功尽,无论胜败,施术者本人都要不救身亡。所以要没有泼天的怨仇,谁也断不会行此绝径。玲童子一生杀人无算,最大仇怨则是他的妹妹惨死于众人的围剿——小蒋自问跟这事儿真是八十二杆子也打不上边儿。他开始尚不确定,如今却再无怀疑是有人将天魔解体术强行地打入到玲童子的体内,所以他再来时额头上才添了两记红印,脸色也才会变得如此之差。
  而这却是小蒋最不想见的可能,因为此术要练得大成已极属不易,而要能将此术转施于他人之身,那非得武功高到了有点匪夷所思才行!这世上能为此者,也绝多不过一个巴掌的指数:寥寥的几个邪道高手,个个一跺脚板儿地皮就得颤三颤的主儿。
  小蒋叹了口气,他问的却是彭老板:“你不走,是再等什么?”他有些奇怪彭老板居然就一直这么待着不进也不退,到现在连防备都卸了。
  当玲童子挟风而来时发叔与彭老板各自戒备,不敢轻举妄动:其时若二人交手,胜算当在发叔。——彭老板的羯鼓乐有催命摄魂之威效,但一遭奏满也是耗内剧甚、须要月余才能内功复原,这亦是他几十年才练就的必杀绝技,若非主上明令,他必不出此绝活儿。如今他真个万分庆幸自己依令行事,不然只怕早已魂命西归。
  彭老板前趋几步,恭恭敬敬地朝小蒋下拜行礼:“公子的手段,小人好生佩服!只因小人是歌舞坊生意中走出来的,刚才竟技痒忍不住尊前献丑,实感抱歉,还望不曾冒犯了两位长者!”
  那彭老板年纪快赶上小蒋的两倍,这声“长者”真教得小蒋头皮发麻,他还未开口,彭老板又急绰绰地捧出一只玉瓶来:“公子跟兄台这厢辛苦了!小人这里恰有些丹药可作滋补之用,若不嫌弃,还望公子惠纳!”说着,从中倒出一粒药丸来填进嘴里,以示无毒。
  小蒋笑:“我要是嫌呢?”其实他跟发叔也不轻松,不过这回增内力的药剂自己也带了,何必要这个人的?
  彭老板打了个哈哈:“在下之于公子,实在是友而非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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