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繁华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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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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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劝,任由他去,他这一辈子能尽情尽兴的时候太少了。在能笑的时候尽情地笑,能哭的时候尽兴地哭,能爱的时候尽力地爱,能拥抱彼此的时候尽心地拥抱,这也是一种幸福。
  送走了十三,我就送走了初九,送走了他们,送走了一切过往,我的过往,我们的过往。最后始终只留下自己,以及身边这个男人。
  “你们的时间到了。”现在即使是醒着也能听见那冷冰冰的声音。常常惊的一身冷汗茫然四顾,没有别人,身边的胤禛睡的正熟。只能苦笑,债主逼上门来了。

  梦醒繁华

  “不要再痴缠留恋。”混沌中那个声音无所不在的响起。头越来越痛,意识越飘越远。
  “末儿,末儿你醒醒。”是谁,谁握住了我手,谁在焦急的呼唤我。
  再醒来窗外已通明大亮,蕊心过来搀我起身:“您醒了?皇上昨晚陪了您一夜呢,刚刚儿才走。太医一直候在外面,我这叫他们进来。”
  我无力的摆摆手:“不用传太医。你去,把五阿哥给我叫来,让他务必得来。”
  黄昏时弘昼赶了过来,刚要走近,我喝住他:“你就站在那儿,别过来。”他有点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问:“妈妈,你好点儿没有?”
  我紧紧地盯着弘昼:“天申,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
  他颇为自然地掩饰了慌乱之色,嘻嘻笑起来:“妈妈想听儿子说什么?”说着就蹭过来,跪在炕边脚踏上,拉着我的胳膊摇晃。
  “这儿没别人,就咱们母子俩。你跟我说实话,你心里是不是惦记着太和殿那个位置?”跟他犯不着转弯抹角,他已经十八了,是个男人了,不该听不懂我的意思。
  他没有说话,侧了头,笑得很清淡,和胤禛一模一样的笑容。一阵心酸,都说他像我,以前胤禛还为此愤愤不平,其实骨子里他还是像他父亲。
  “妈妈,他们说皇阿玛要封您做皇后,可我知道不会。要是能封,他何必搜罗那么多东西给您。”
  我愣了。他明白,原来他明白,胤禛是因为给不了我,才拿那些身外之物来补偿。
  他忽然转过脸盯着我,眼里有晶莹泪光:“妈妈,从小三哥就骂我是……我不怕他骂,我是皇阿玛的儿子,可他说您……那一次如果不是十三叔您恐怕早就不在了。妈妈,万一有一天……我难道要看着您……”他伏在我腿上哭了,哭得很伤心。
  我揽住他的头,想起他小时候,每次该送回府了都拧眉撅嘴的:“妈妈,我不想回去。”来来回回就这一句,怎么哄也不说什么缘故。现在才明白过来,在我不能陪伴在他身边时,他到底听说了些什么?受过怎样的侮辱?我该庆幸,他只是为了我,想要保护我,想要给我正名。
  “妈妈什么都不要。我这一生有你皇阿玛和你,已经够了。” 他没有变,他还是我的天申、我的弘昼、我最爱的儿子。
  弘昼走了,胤禛从内室掀帘子出来,神色凝重。我满心的疲倦,仍强撑起身“看,他只是个孩子,不要怪他。”
  我们依偎着,他的气息在我鬓间流转,手臂扣在我身前两侧。我微笑,倒在他怀里:“胤禛,要是哪天我做神仙去了,你会不会想我。”
  “不要胡说。”他最近多了个奇怪的习惯,时常轻搭着我的手腕,似乎在试探脉息。问他也不开口,只轻吻我的额头:“没什么,真的。”倒像在安慰他自己。
  不说我也知道,那天我的脉搏都停了,太医们差点要请圣上节哀。
  我奇迹般的好起来,他却再度病倒了,甚至连后事都安排了。我只能哄着他吃药用膳,哄着他好好休息,尽心的陪伴他。然而没有用,生命正一点一滴从他身上流走,我很怕,怕哪一天他突然就离开。
  月华如水,漫漫银辉浸染得殿内半明半暗。已是盛夏了,他中过暑,最不耐热的,我有一下没一下给他打着扇子。
  “胤禛,有时候我真想和你一起醉去,不要醒来。”这不是甜言蜜语,终其一生我都在寻找一个可以让我安然醉卧的地方。
  “你已经醉了半生了。”他靠在枕上,笑意淡然。
  “你的半生是我的一生最好。”下一秒已经被他扯过去紧紧箍在胸前,捂住我嘴不许我再往下说。
  “你答应过要陪我一生一世的。”他劲使大了,急促的咳起来,环着我的手臂越来越紧。
  我微微的笑了,跟我斗心眼比口舌?“是,我说过的,我这一辈子都只陪着你。”
  他气急了,尽管衰弱无力,仍使尽全力拥着我。那少年时就已魂牵梦萦的心跳近在咫尺,我静静在他臂弯里睡去。
  他仍然带病去上了朝,回来就倒在榻上。 屋外日光竟然格外刺眼“胤禛。”我摇晃着他,叫着他的名字。他呼吸细弱短促,似乎再没有力气醒来。这一刻是前所未有的胆战心惊,牙齿格格上下相击。“胤禛,胤禛你醒醒,要走就带我一起走。”不自觉带上了哭腔。不会的,怎么会在雍正八年就……
  忽然外面人声纷乱,惊慌恐怖的叫喊如同沸水,淹没了整个宫廷。
  天色骤然黑下来,我回头望向窗外,是日食!只来得及看见太阳正被蚕食的一瞬间,脑中一痛晕迷过去,身子虚飘飘的不停下坠,不知何处是尽头。
  无数瑰丽的云朵从身边飘过,丝丝缕缕从指缝间迅疾溜走,拼了命也抓不住分毫。终于放声痛哭,请带走我吧。如果非要取走一个生命,我宁愿是我。
  我终于又见到了无心。三世生死,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皇帝吗?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扑过去拽无心的衣襟,指尖却穿过一片虚无。
  “一切都在于你。只要你把欠他的还上,把这段尘缘解开。”他低眉垂目而立,神情纯是一片静穆。
  “怎么还?如何解?”我急切地问。
  “你愿意?”他唇角浮现悲悯的笑。
  他的笑容让我觉得身心俱疲,再没有力气,软软的坐倒在他的身旁,一只手轻轻按在我的头顶,这一刻的温暖让我想哭,小时候无心常这样安慰我,没有言语却令我安心:“你是无心吗?”
  “你如果希望我是,我就是。”他轻轻的回答我。德凤说过他是我的执念:“那就帮帮我,我愿意。性命?灵魂?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轻轻的摇头如有似无的叹息:“我只要你的记忆。”
  我愣住?记忆?但是瞬间便明白,因为他脸上是寂寞。这寂寞不是一时不是一世,是无尽的。无尽的生命于是有无尽的寂寞。他要这些或肝肠寸断,或痛彻心肺,或繁华似锦的记忆来陪伴他。
  我艰难的点了头,我害怕会忘记他,却更害怕他会忘记我。那么就让我们忘记彼此。
  “回去吧,你和苏悦然……”他的声音渐轻渐远,一切又重归黑暗。     
  …… …… …… ……
  悠悠醒来,窗外黑沉如夜。胤禛依然昏迷不醒面白似纸。外面小内监跌跌撞撞进来禀报:“皇上,天……天现……”
  “都出去,皇上要睡一会儿。不叫你们不准进来。”
  我遣了所有人出去,慢慢躺下,躺在他身旁,把手上的五色琉璃珠串套回他腕上,轻轻环住他的腰,找到他的唇,吻上去。
  我和胤禛,我们第一次拥抱是什么时候?日子太久,我们谁都记不清了,但这一次,也许真的是最后一次。
  我太贪心,二十多年只觉得是一瞬间,闭上眼又睁开的一瞬间。
  暴风骤雨中我从生死边缘醒来,第一眼只见他满脸的泪,面颊死死贴着我的。轻声叫他的名字,他眼中升腾起的狂喜我一生不忘。
  我生弘昼时几乎以为熬不过去。他惊慌失措,紧紧拉着我的手“末儿,看着我,不要睡,不要走。”
  很多时候,我无法把面前这个男人和我知道的那个铁腕的皇帝联系起来,尽管所有的事都发生了,死了很多人,流了很多血。然而孰对孰错我没有资格去评说,那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是他和他们的命运。
  每年腊月初八我都亲手熬粥给他和弘昼喝,那是齐夏末的生日,三百年后那个我的生日,一九八零年一月二十五日,腊月初八。我没有告诉他这个,我只是想要他记得,在每年这一天记得我。
  那些飞屑般细碎的记忆片断,点点滴滴散落在生命的每一个角落。等想要收集的时候,才觉得此生太短,时间太少。
  去年正月,他召了郎世宁来为我们画肖像。在养心殿我们携手比肩而坐,作画过程很漫长,他却始终拉着我的手。等画好了,我腿都坐麻了,伸个懒腰长长感叹:“简直象过了一辈子。”
  他习惯性皱眉:“不过是一会儿。”我只笑,不开口,伸手给他揉着眉心。佛陀说:人生只在呼吸间。
  其实一辈子真的只有一会儿而已,结束时只要一小会儿。
  我一寸寸以手指感受和记忆他的面容。六道众生,锦绣繁华转眼成灰,而后被埋进冰冷的坟茔。我不要这样,如果我死了,就把我埋在你心底吧,越深越好。我将一直在那里,不会离开,所以千万不要再想我。
  把自己深深而安静地埋葬才最弥足珍贵,我要成为他最珍贵的东西。我紧紧拥抱住他,今生最后一次。
  日食渐渐消散,明亮刺眼的阳光重新射进屋内。我有些困倦,刚想睡一会儿,忽然感觉他的手摩挲着我的脸颊。
  他苍白憔悴,可是终于醒了,正望着我微笑,我也回以微笑。
  “今天哪儿都别去,就陪着我,多陪一会儿。” 脸贴上他胸膛,衣袍上刺绣金龙的边缘开始模糊,点点金光在眼前摇移闪动。
  “好,哪儿也不去,就咱们两个人。”他低低的笑。
  这爱坚韧而绵长,在我们的灵魂里悄无声息又执著地铺陈开来。然而我们的一生只剩了眼下片刻,这片刻我不要再和他分离。
  “胤禛,我有点冷,抱抱我。” 说这几个字已经耗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
  浓重刺鼻的安息香气味氤氲在空气中,颓废而奢靡。他尽量抱紧我,仿佛行遍天涯后再度重逢。他不知道这次的相聚是为了离别,他不知道这浓郁的香气是为了掩盖无所不在的血腥气,他不知道他的明黄龙袍这次真的浸满了鲜血。
  我的血,流尽了便可以让历史恢复到本来面目。没了我这个变数,天命便能回归常轨。我在他怀里慢慢闭上了眼。
  悲怆苍茫的历史背面,隐藏了多少段不为人知的爱情,不在史家笔端,只存在于我们心间。岁月惘然转身,再次面对死亡我依然不悔。
  不因死畏生,不因伤畏爱。不畏生死,却害怕不会再相见。
  所以我们想要轮回,想要再遇到那些擦肩而过的、或者矢志靡他的人。下一次,下一次依然会义无反顾去爱。下一次,下一次也许来得及说抱歉。
  我们由陌生到熟悉,由心动到深爱,由行走陌路到死生契阔。生命里最后一刻,我在他身边,而他也在我身旁,已经足够。
  竟然又忘了说爱他,我已经没有力气开口了,微微的笑,若有下一次我一定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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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曰: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是无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云沈雨散(禟)番外

  我又醉了,那罗衣薄纱女子便偎过来,靥生双颊,柔媚地叫“九爷”。醉眼朦胧看出去,模模糊糊又看见那个身影,仍像以前一样,坐在窗边半笑不笑望着我。
  我眼眶酸胀,脸上也湿湿的,是眼泪吗?怎么可能。我撵了那女人滚蛋,昏昏沉沉的睡去。梦里她微醺浅醉,眼眸带了忧伤反复呼唤什么,好象是我的名字。忽然不想从这个梦里醒来,我想把她看仔细,想再听她叫我胤禟。
  我们第一次吵架时她眼里的愤怒,我至今还记得,她根本不怕我,不怕任何人,她也不认为自己有错。那时我忽然有种预感,这一辈子也许都会在她愤怒的眼神中度过了。
  那时候的我真的觉得无所谓,我们还有一辈子要过,等年纪大些,性情柔软了自然就好了。等我们都可以对前尘往事不再挂怀,我们就能安安稳稳一起过完下半辈子。
  我一离开,她就会放一盏纱灯在窗棂前,温温润润的橘黄。问她为什么,她只是笑着说:“夜里黑。”我以为那不过是她怕黑,还狠狠的笑话过她。
  后来,我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点亮那盏灯。那时的我流连花丛几乎不再回去,她眼里的失望我到现在才明白,她是在等我。
  我还以为她会一直等我,等着我回来,拌拌嘴吵吵架,这一生就这样慢慢度过。
  我没想到的是,我们根本没了以后。
  她死了,怀着别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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