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若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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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音若逝-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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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喷嚏,持续在韶因鼻腔中四处游走,意欲突围而出,终于在一方丝绢帕子的围追堵截之下偃旗息鼓。
  
  韶因望进水银镜。
  喷嚏未得释放,呛的两汪秋水愈发盈然,想起新摘的沾露杨梅,微红微酸的,足以打动人心。还有鼻尖那点俏皮的淡红,真叫人好生欢喜。韶因捂紧了帕子,这宝贝的喷嚏可得闷到会场,才不枉她一壶毛尖最后喂了煤球炉,又将玉足搁在锦被外冻了整宿。
  
  与苏谦一役,非但不能殁,还得胜的漂亮。韶因飞速拟定作战计划,先是尝试着在风雪里立了半晌,直到感觉喉咙犯堵。结果一顿热饭工夫,又前功尽弃。这看起来娇弱的身体真是可恶地强壮。现在这副我见犹怜的小模样才算说得过去,她特意挑浅色窄袖袄和素裙,显着脸上那点病中的苍白和酸楚的红尤其醒目。
  干脆自我介绍说叫裴楚楚,哦呵呵呵,好应景呢……韶因爱娇地托着小下巴,对镜练习“楚楚”状。嗯这头发帘还是换满天星那种样式比较好,显着额角光洁眼睛大。
  韶因早早起床,衣裳发式已经折腾了好几遭。
  
  在猎夫方面来讲,裴大小姐绝对算得上将相良才。那双野心勃勃的白皙小手若打算就此收网,笼住的也尾尾都是大鱼,譬如那位午饭先生,家里洋行开的满城满港,含金量很是可观。
  不过韶因权衡再三,还是把长线往苏家长子探去。苏姓公子在成为金融巨子之前,俨然已经是传说中的人物,跟随慧觉大师悬壶济世,少年锐气,名声险些盖过大师去。好多达官显贵要请他看病,得从苏老爷处卖个世交的面子,或者屈尊去寺里添相当一笔数量的香火钱。实在不行只能问下人借一套最破烂的袄衫抿档裤去看义诊:这苏公子估计是念佛念的很善心,给穷人看病倒分文不取。
  
  苏裴两家算世交,不过以韶因在裴府的尴尬地位,她与苏家两位公子的交集也就停留在“道听途说”这个层次上。韶因两年前终于能出入社交场合,一有机会她就像雷达一样搜寻苏谦所在,可这位先生深居简出,甚至呈现轻度自闭症状,连刘都督嫁千金都敢缺席。不过像今天这种大派善心的活动,他出现的指望还大些,韶因有些激动在所难免。
  
  “姐姐脸色不好呀,若不舒服咱就打道回府吧?”韶筠见韶因两只手在一起绞得骨节青白,关切地从马车一端移将过来,容颜是暖阳明媚的。
  韶因这才定定神说无妨,小风寒而已,又转身兴奋地撩开窗帘来看,难得一见的艳阳,教堂尖顶摇进眼帘,爽冷的冬日空气将钟声送入车厢。韶筠看她一副出得樊笼来的自在劲头,也不忍催她回去歇息,只脱了自己的暖手筒塞给她戴。
  
  义诊开在教会花园,伴着免费发放的吐司的暖香,更像个家庭花园聚会。修女们在常青灌木丛中穿梭奔忙,颔下裹着白色的头巾,浆的直挺挺地撑着脖颈,老态龙钟的黑袍子底下,青春的气息喷薄而出。那些年轻修女脸颊好像月季花瓣一样,全能的上帝也未必能完全禁锢他们的心灵,所以撞到英俊男人的目光还懂得绯红。绯红……韶因望着那美貌洋尼姑俏脸一红别过头去,忍不住顺藤摸瓜地朝相反的方向看,心里充满强烈的不祥预感。
  
  果然,那个做玉树临风状,略略举起礼帽致意的,不是苏三少又能是谁。难不成这妖怪的魔爪还要伸进耶稣的领地?韶因和他对望一瞬,空气中听见滋啦滋啦的电流冲撞声,她压制着心中蠢蠢欲动的刻薄,今天她是“裴楚楚”,可不能忘了正经任务。
  韶筠挽着她胳膊的那只手忽然攥紧,小丫头忽然促着语调说:“姐姐我们快去给苏大哥帮手吧他该忙坏了。”韶因诧异地看见韶筠脸上薄薄一层恍惚,一荡而过。
  
  苏谦。韶因让韶筠拖着手,一路走向那人头攒动的地方。
  苏谦。冬日的光照如此透明坦然,简直在她心中填满一种近乎纯洁的情感。
  对于苏谦她只有一种单纯的期待,如果放在韶筠身上,或许能够贴个标签叫爱情。但是对于韶因这个大理石美人而言,这份期待凉凉的,雪心雪肺的,只跟那富甲一方的苏家相关。
  她也只在乎那苏家。
  
  越过重重人幕,她看向那个探指切脉的男人。和苏谌相似的侧脸。一色一样的俊挺鼻梁,修目剑眉,眉色也是化不开的浓。
  其实只要走近些,任何人都能看出这兄弟二人仅仅形似,气息却一别千里。那苏谌满身的富贵,还有富贵压身的倦意,这苏谦身上却仿佛沉淀着百年的澹定。
  澹定。如一身烟青长衫,令人心安的颜色。
  每一个靠近他气场的人都会传染到他的气定神闲。
  整个人宛如温吞开水一杯,倒显着那阳光镀在浓密黑发上,是全身上下唯一的华丽。
  
  韶因也款款走近了他,真不愧我们的特异功能女主角,她竟然没有看见这一切。她没有发现这人和那讨她厌的苏三少在外貌上的相似度多高。苏谦那令人心安的澹定气息也对她全然不起作用。她一味地心潮澎湃着。
  她只觉得心跳声大的要从耳膜喷涌而出,血液开始喧嚣。好,很好,这样一来,她很快就能脸红了。
  她的红外仪还侦察到猎物周围有敌人出没。
  
  如果这种东西就是传说中的香水,三弟被送去巴黎倒还真能算惩罚一种。
  正午的阳光浓了许多,于是有香帕数只,时不时争先恐后地往苏谦额上摁去。
  苏谦在心里苦笑,小妹这些手帕交……
  留洋归来的淑女果然作风热辣,能当众做如此亲昵的动作。
  他也实在不敢拒绝,生怕一回头撞上一痕雪脯。难道洋装都是医生设计的,冬衣领口也开这么低?
  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一直对着案头一角的砚台客客气气讲话:陈小姐麻烦那包配好的成药;尹小姐麻烦请怀特医生来看一下,这种炎症可能西药见效快;赵小姐,哦,萝丝小姐,我真的不热。
  他没有三弟摆脱女人的滑溜手段,只能抑制着少出汗。难为人啊,每次赵小姐把嗓子捏成一根丝线,娇嗔着说,讨厌啦苏大哥说了好多次了叫人家的英文名萝丝嘛,他就能现场一头汗。
  
  萝丝小姐,麻烦换砭石。
  苏谦又看向砚台,屏住呼吸等待一只缀满蕾丝的手挥出致命的香风,僵着眼睛等待一只大约六克拉的巨钻灼伤他的眼角余光。
  却见一截月白衣袖依依探来,云纹滚边掩映着皎洁素手。
  苏谦怔了半刻,蓦然回首。

 云纹滚条虽不繁缛,总有和时尚唱反调的意思。
  “文明新装”一派风气正盛,时尚场里自是瞧不起那过气的“裥干”和阔滚条。清遗的冠服,早就繁华零落尽虚空,统统压了箱底。
  阔滚条。苏谦恍然忆起外祖父苏州的官邸,母亲陪嫁的提花妆缎和片金。
  这过时的阔滚条,压在流行的七寸倒大袖上,一腔怀念的味道。
  
  几乎下意识的一个回首,就这样看进一双微湿的眼眸。
  劫数也似的,震的心尖一脉抽痛。
  一旁,韶筠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欢喜唧喳着,苏家哥哥这就是我家大姐啊总算见着了呢。
  幸好有韶筠的声音拉他一把,不然已经溺毙在这双微潮的眼中了。正午阳光下的洇梦湖。潋滟着摄人心神,害的他忽然丢了桨,翻了船。
  幻梦。苏谦眨了眨眼,她还在,不是幻梦。
  眉尖若有若无蹙着,韶因垂睫浅笑,再抬起眼来,面上石榴色已经丛丛绽放,从香腮到眼角,一路连绵到苏谦心里去。
  苏谦彻底丢盔弃甲,竟然耳根也传来烧灼感。
  
  “韶因,巧啊。”苏谌一路过来,直瞅着这光景闷笑。裴家小妞眼光愣是要得,挑人下药的准头也高。大哥果然是不堪一击的君子人种,看见美女脸红自己也要陪着害羞一下。他再不过来救火,摸不准年底就能烧的苏府上下一片红,张灯结彩地娶新。有个心生八窍的母亲大人已经够他斗法的,这一位更是个城府深深深几许的人物。
  
  韶因没有回头,一脸石榴云却迅速败下去。这苏谌莫不是要搅局?偏偏挑这当儿,上来故作亲昵来称她“韶因”。和这头采花盗贼相熟绝非什么好名声。可若硬装不认识,让他抖出来酒醉夜归事件就更惹人浮想了。
  
  “你们熟识?”苏谦也从那湖水的幻境里挣扎了出来,起身讶异道。
  苏谌倒没有快嘴兜话,他正挑起眉毛,兴致盎然地待韶因拆招。
  此时韶因面露迟疑,偏头打量起苏谌,又折回来看苏谦,表情无辜之无辜。来回两番,这才做恍然貌,嘴角娇俏一努道:“这位先生与苏大少爷如此相象……是了,定是苏家三少爷吧?上回初见面就劳烦你,后来也不能确定这古道热肠的好心人是哪位,一直未曾道谢。”韶因欠了欠身,疏远恭敬。
  
  这只奸诈的小狐狸,在人前总要暗示是他苏三少单方面感兴趣于她,苏谌失笑。
  “可不是得好好道声谢,你醉的厉害,死攥着我领结不松。勒死我不打紧,我那些美人们哭起来,恐怕一个城都得遭没顶之灾。”苏谌掏出烟斗来咬住坏笑一枚。
  
  醉酒。与陌生男人肢体接触。
  好你个苏谌,无心的闪失,你就一气栽我两大罪名。韶因盯住苏谌,两眼寒光闪烁,恨不得在他一张俊脸上剜出朵花来。
  “我去看看花草茶好了没有。”原本兴致高昂的韶筠,自苏谌靠近那一刻起就缄了声。韶因好希望那个逃也似匆匆离去的人是自己。
  “谌,别在小姐们面前抽烟。”苏谦温和的声音里夹着一丝谴责,听得韶因心里一紧,脸又急急窜红。
  “韶因没见过世面,误将刘督军家的洋酒当了果饮,真是失尽体统……”韶因垂首低语,声音几不可闻,但那点耻辱的意思表达地极其丰满,又揉进了楚楚可怜的鼻音。难不成她要哭了?连知根知底的苏谌都疑惑了片刻,忘记追上去砍下一刀。
  
  “是了,督军窖藏的波尔多十年酿。洋酒性烈,我这海量都醺倒过一次。”
  苏谌猜到大哥会来解围,可这厢一出手,苏谌还是忍不住大奇。惜言的大哥竟然一次讲了两句话,而且竟然还承认自己海量。苏家人的确是善饮之名在外,但大哥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坚持,轻易不端杯,市长设筵他都会托词量窄,早早下了酒席。也就数年前的八月十五,散了家宴后兄弟二人去拜望慧觉大师,大师一时兴起,苍灯明月,三人就着寺中密酿桂醪,酣饮至长夜将尽,从那一次,苏谌始知大哥也是酒中英雄,翻盏落腹,神色间皆是须眉豪情。
  
  “海量?那父亲劝酒,苏大哥却总是推脱?”韶筠也奇道。
  这一回苏谦但笑不语。韶因乌溜溜的美眸掷过去含蓄的感谢状一份,眼见着苏谦耳底又微红,她知道这是对方收着了的信号。这苏家大少爷话少,幸好身上有晴雨表,不然还真棘手了。韶因在拆招中得到了意外的援手,且当做一颗定心丸吃下去,不由斗志燎原,看苏三少的眼色也跟着凯旋起来,你就等着我做苏韶因的日子吧。
  
  苏谌这方早已收兵。看了半晌的情景短剧,餮足的神色不像伪装。于是韶因眼中的凯旋曲立刻走了半阶音调——唱一出妙戏的时候,大抵是不希望观众里面有个知道剧本的人。卖缺了一个人的座都是扫兴的,幸得她是裴韶因,不自在也不能在面上渗出一丝一毫来。
  
  这一下午就日随影转过去了。蕾丝袖子小姐、香水瓶子小姐们老对着磐如砚台的苏公子后背,也觉着乱无聊的,陆续集合到三少身旁,看着他和怀特医生斗桥牌。若非苏谦,这教会的医事还真不讨喜,平民百姓总归觉得中医踏实,望见那玻璃瓶罐和不锈钢针头就发怵。
  最后只留下苏家两姐妹帮手,反而安静流畅了许多。韶筠偶尔缠着苏谦多说几句话,韶因则默然无语。
  苏谦依旧是瞅着那方砚台开口,只不过从一只角移到另一只上:忍不住想要偏转的角度多些,因为总有一截月白衣袖,是那湖泊的残梦,一波一波漾过来。
  他一直念着她那句低语。她的声音,令他想起母亲大人压箱底的一件旗袍。珍珠白底菊叶青纹,金线镶了牙子,富贵的很内省,刚巧合他的拍。还有她代填的医方,蝇头小楷匀停清俊,素净也能夺人心魂,一如其人。
  
  日头一没,风就骤然冷了,尖着牙齿在众人脸上刮擦,乱卷着方笺,字也难写。
  韶因揉着酸凉手腕,心下佩服苏谦打坐一样的纹丝不动。他看诊快手,略一沉吟就念一串草药名。韶因抄字也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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