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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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完)- 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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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风卷漫,那满地银辉不时缀饰在帘角。布帘轻扬舞动,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终于,月光曳长了数道阴影,渐近、渐近,轻轻地布帘被缓缓掀起。
  “来了啊。”我轻笑。
  趁来人惊诧愣神的功夫,我抽出腰间的销魂,足下一蹬劈身而过,睡皱的衣袍上未染半点血迹。
  我漫步走到清美的月华下,眈了眈围在身侧的三殿下的十几条“走狗”。
  “朱明德呢?”我一转腕,销魂声动,“啊,我忘了,‘狗’是不会说话的。”
  在他们拔刀聚拢之时,我下盘不移,上身却如初开的莲瓣向四周倾倒。剑花轻挑,血溅八方。挺身的瞬间,眼角瞥见一个矮胖的身影向江边跑去。
  我一剑撕裂了挡路的“豺狗”,御风飞上:“阿律、古意,不要留一个活口!”
  “是!”“是!”身后刀剑作响,砍杀声不绝。
  我翻身跃上古琴台,冷冷地看着跌倒在地的朱明德。
  “大人……大人……”他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着,“这都是那个天杀的铁护卫出的主意,下官……下官是被逼的啊,大人!”
  我看着琴台上被风雨磨平了的前朝砖纹,将销魂收回腰间。
  “大人!多谢大人!”朱明德眨巴着绿豆眼,挤出几滴眼泪,“多谢大人不杀之恩,下官定……”
  “明德啊。”我摸了摸袖带,“先前你说这里连接着阴间的鬼门关可是?”
  “大人……”他收回刚要靠近的左腿。
  我拿出一把匕首,在手中掂了掂,瞟向前方:“正好,就不用走远路了。”话未落,一道银光便从掌心飞出。
  我理了理微斜的衣襟,俯身拔出穿过他咽喉的匕首,一脚将尸首踢下琴台,酹河如一只饿兽霎时将其吞噬。
  地上的鲜血漫红了浅浅的青苔,点染着古朴的石阶。
  “大人。”“大人。”“大人。”
  月下立着十几个汉子,他们抹开脸上的鲜血,露出畅快的笑容。
  我微颔首,走到马车前撩开帘子:“艳秋,下来吧。”
  他看着地上的残尸,面色没有丝毫改变。看来是我多心了,他确实无辜。
  “这个给你。”我将那把血淋淋的匕首递给他。
  他攒着眉,有些无措。
  “艳秋,你是人,不是奴。”我从袖带里取出刀鞘,合上了一刃血光,“被欺负了可以还手,千万不要逆来顺受。”
  “……”他张着嘴,眸中氤氲着水气。
  “临出发前我就想给你,只是……”只是当时我对你还有些许怀疑,长舒一口气,我将匕首塞进他的怀里,“收好了。”
  转过身,这一次我放心地将后背对着他,终于卸下了心防。
  “踏雍!”我朗声高喊,只听烈马嘶鸣,一道光影脱出马群。我勾过缰绳翻身而上:“出发!启程去庆州!”
  古琴台下,一涛碧水滚滚南流,俊俏了多少个春秋……
  夜行江畔,下弦月如一叶扁舟行向西天,一颗启明高悬苍穹,东方透出隐隐的橘色。
  我骑着踏雍行在车马之前,周围风声渐止,忽地一只水鸟惊起浦边。
  “大人。”
  我竖起掌,止住 古意的轻唤。他勒紧缰绳向后做了个手势,身后众卫纷纷抽出马刀。
  我从马袋里取出一个馒头,边搓着面球边转眸扫视。又一只、两只、三只水鸟飞起,我一颤掌,飞出几个白团。
  随着数声惊叫,芦苇边、护堤后倒出数十个身影。
  “呜~娘!好疼啊,娘!”
  怎么还是小娃娃,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虾兵蟹将,老的老、小的小,破衣烂衫的好似流民。
  “何人胆敢阻道!”古意一声吼,吓得十几个孩子嚎啕大哭。
  一个高状的汉子自密密的人群中走出,他轮廓方正,一对浓眉飞入两鬓。
  “雍土混战,我们都是出来逃难的。”他穿着补丁打补丁的粗布衣,气势与周围的男女老幼格格不入。
  我仔细地巡视一周,发现迥然有异的不止他一人。
  “啧,运气真好,碰上流民打劫了。”马车里传来阿律幸灾乐祸的调笑。
  “钱物我们可以不要。”壮汉警惕地看着我身后的人马,壮胆似的举起银亮的大刀,“但要把衣服和路引留下!”(路引:即入城过邦的通行证。)
  果然不是流民,我看着他刀把下飘动的诡异红结,勾起唇角,原来如此啊。
  近处的老少直直看来,神色有些愣怔。
  “想要路引?”我暗运真气,销魂脱手而出。只见一道银链围着众人飞绕一圈,转瞬又飞到了我手中。
  “娘哎!”一个男人滴溜着裤子,吓出了一泡尿。
  “我的胡子!我的胡子!”
  “哇……娘!我的小辫子不见了!”
  “虎子,虎子,小辫子没什么,快看看‘小鸟’还在不在!”
  一时间,慌乱声四起。
  “还想要路引么?”我吹掉销魂白刃上的胎毛,剑身发出森冷的清音。
  “妖怪!妖怪!”百多号人哭爹喊娘地四散逃窜,只留下十来个汉子,他们抽出别在腰间的大刀,十几条红结在阑珊的夜色中格外显眼。
  “留下路引!”为首的那人压低身体,摆出随时将要攻击的架势。
  我骑着踏雍,慢慢靠近那伙人。他们警惕地后退,后退,而后退无可退。我俯下身,轻声道:“誓杀钱贼,血酬将军,你们是前幽的义军吧。”
  “你!”汉子们恍惚了神色。
  我盯着那些红结,再道:“前幽义军以簪心结为标志,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被认出来是必然啊。”
  他们忿忿地紧了紧眉。
  “自前幽灭国后,酹河西岸崛起一群义士。他们痛恨钱乔致陷害忠良、卖主求荣,不惜举全家之力誓杀之。可怎奈钱氏爪牙遍植西南,这些人非但没杀成钱乔致,反而失了户贴成为流民。”我睨视下方,慢声道,“没了户籍只能东躲西窜,而这些年西南的前幽遗民受尽钱氏盘剥。这些义士联合百姓、振臂又起,形成了人数近万的义军。几年内数次起事,却每每被州师镇压,在下可有遗漏?”
  “志哥!”其他人惊慌失措地看着为首那人。
  “而今你们撺掇附近乡里拦路抢劫,不为钱财却为路引。这是因为钱氏谨慎,没有路引者不得入城。”我直面那位志哥的厉目,“要是我没猜错,你们又要起事了,可对?”
  “志哥!”“志哥!”“宰了这个娘娘腔!”“这家伙全知道了!”
  我玩味地挑眉,这一句完全证实了我的猜测。
  “闭嘴!”志哥狠斥道。
  我玩着腰间的玉佩,漫不经心地启唇:“不瞒众位,在下的路引上有十来个空名,要带你们入城也是轻而易举的事。”空出来的那十几人已被毁尸灭迹。
  志哥深吸一口气:“有什么条件?”
  “是个聪明人。”我加紧马腹,安抚着开始暴躁的踏雍,“条件就是助我杀钱贼!”
  十几双眸子颤动望来。
  “什么?”“什么?!”
  我调转马头,冲身后浅笑:“这簪心结是韩柏青那代的军属为远在战场的家人祈福用的,里面有十二股红绳,象征着月月平安。”
  “你怎麽知道!”志哥的声音有些激动。
  我望着微熹的晨光,轻声道:“因为我娘也编过。”而且她是第一个开始编的。
  “信我的话,就跟上来吧!驾!”我一抽短鞭,逐日而去……
  ……
  “你是官?”骑在马上的男人拧眉看来,他叫齐大志,看样子是义军中的上层将领。
  我抚了抚刚换的深紫官袍,冲那十几个装扮成侍卫的汉子哂然一笑:“是,可我是青国的官,是来取诛灭钱氏的官。”
  “青国?”齐大志催着马,在我身侧绕了一圈,“你既是韩家军的军眷,又是青国的官。”他喃喃自语着,“你认识韩月杀韩将军?”
  我好笑地看着他:“我和他一同在战场上打过滚,算是很熟吧。”
  “那、那……”这个八尺大汉竟脸红起来,他身后的男人们也兴奋而又局促地看来。
  我望着缓缓放下的吊桥,沉声道:“事成后,我可以将你们引荐给韩将军。”
  “太好了!”
  “太好了!”
  厚重的城门徐徐打开,一个锦衣男子领着十多人含笑迎上。
  “庆州牧伯钱侗亲来迎接青国使臣!”城上唱和着。
  “钱侗!”“是那个狗崽子!”义军切齿低骂。
  我用传音术厉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韩家军要的不是血气上头的乌合之众!”
  身后霎时没了声,只剩粗粗的喘息。我向古意递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地将我们的人调到前方,挡住了难掩恨意的义军。
  我翻身下马,迎着早春丽日灿烂笑开:“在下乃青国礼部尚书丰云卿,奉吾王之命特来相交西南四州。”
  庆州官吏抽吸止步,眼中流过亮采。为首的锦衣人略有停滞,随后疾步走来。
  我礼貌地对上他的黑眸,心跳骤然消失,像是坠入了时空海,眼前的一切陡变……
  那是十年前的酹月矶啊,就是这双眸子,残忍地映着竹韵、全伯徐徐滑落的身体。就是这双眸子,狠戾地映着弄墨染血的娇躯。就是这双眸子,森冷地看着我从丈许危崖坠落,冷的好似酹河腊月里刺骨的寒水,让我毕生难忘。
  “丰尚书,我乃庆州牧伯钱侗。”恍惚间,锦衣人亲热地靠近。五感扭曲着,他好像遍染血迹,散发着浓浓的腥臭。
  我一咬牙冲破眼前的幻境,缓缓地、缓缓地弯起眼眉、弯起唇角:“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见笑、见笑。”他热络地为我引路,“在下特地备了酒宴为大人洗尘!”
  “麻烦牧伯了。”我柔化着语调。
  “不用如此见外,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耳边响着钱侗畅然的笑声,我偏首望向缓缓合起的城门,心中有了计较。
  倚剑长啸破春日,万里诛杀万里云。
  起吧,故国的风……

  踏破故国好风光

  连绵多日的雷声终于平静,窗外雨潺潺,轻妙的落音不知在倾诉谁的心事。烟色窗纱下一灯如画,艳秋望着纱罩上描绘的黛色山水,一时失了神。
  他该怎么办?
  细密的眼睫微颤,覆在脸上的假面很是冰凉。他纤长的指在雕花匕首上来回游移,半晌又蜷了蜷,轻轻抚上胸口。不似周围的轻软,这里的衣料略有些硬,夹层里藏着一封足矣置人于死地的密信。
  “到了庆州,只要将这封信呈给重金侯即可。”临行前负责送药的接应如是说。
  当着来人的面,他服下了每月一粒的解药,收好了这件内有蹊跷的衣服,然后一如既往地躺下承欢,死鱼般地任接应玩弄。因为他知道,若反抗下月的解药也就没了。以前他也求死过,毕竟他也曾经是人,也曾经过不了畜生般的日子。可毒发时那种求生不如求死不得的滋味,让他再没勇气去做人了,再没……
  直到,直到那天,那人给了他这把匕首。
  “艳秋,你是人,不是奴。被欺负了可以还手,千万不要逆来顺受。”
  那一刻,他本已死寂的心毫无预兆地蓬勃起来,还能做人么?他还有资格再做人么?
  眼中滚着热液,艳秋抚着手边的书卷,一下一下地,满含珍惜。
  嫁祸、离间,这样的龌龊手段他见得多了,也做过不止一两次。可如今却下不了手,他宁愿再尝一次不生不死的滋味,只要能跟着那位大人,只要能再过几天人的日子。
  几天,几天就好,他知足了。
  思潮渐定,艳秋拾笔掭了掭墨,照着一册黄页一笔一划地开始临摹。除了这张脸、这个身子外,他并非一无是处啊。满是伤痕的心头涌动着一种属于人的情感,渐浓的骄傲。
  “丰使臣?”烟色的窗纱投下一道阴影。
  “谁?”坐在外间的艳秋出声应道。
  “牧伯家宰钱平。”
  艳秋气定神闲地将案头的文书收好,起身打开中门,轻漫的雨滴顺势飘入。
  “有事么?”艳秋声音平平。
  “呃……”门外的短须男子看着他有片刻失神。
  这个艳秋明明长得极普通,却有着一双勾魂的媚珠子,实在是太不搭调了。
  “家宰?”艳秋低声提醒。
  “啊!”钱平陡然回神,半边身子已满是雨迹,“我是奉命来看看使臣住的可顺心。”
  艳秋撇过身:“外面雨大,请进吧。”
  “啊,多谢。”钱平进了门,眸子径直打量向内室,“使臣已经睡了么?”
  艳秋奉上一盏茶,颔首道:“我家大人刚躺下。”
  钱平心不在焉地呷了一口,不想被热茶烫了嘴:“嘶……才酉时就进房了?”
  艳秋不露痕迹地挡在内室前,谨言道:“我家大人在路上颠簸了几日,加上他的身子又不大好,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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