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高压下人性的扭曲:古庄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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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高压下人性的扭曲:古庄纪事-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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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剩下一杆子多高时,场里的麦根拉完了。
  孩子们背上柴禾筐,拉着筢,顺着来的路朝村庄走。多的已经搂满了筐,少的也搂了多半筐,我去的晚,搂柴禾时又贪玩,才搂了少半筐,跟人走在一起,真有些嫌寒碜。
  我故意落在人们后面,看周围没有村干部,就放下筢撂下筐,蹭蹭几下子就爬上树,“喀嚓”一声,一根槐树枝子被我撅断了,从树上出溜下来,将树枝折成几截,然后搪在筐的下面。看上去筐里的柴禾明显多起来,凑合着能跟人随个大溜了。
  风仍呜呜地刮着。奶奶常说,开门的风刮到点灯,看来真要到点灯时分才能煞风了。
  几个背着柴禾的孩子停在街口,还有稍小些的孩子也抱着柴禾的往那里凑。
  “拾柴禾来换模子,
  拾不了来换不了去,
  大风刮来的柴禾多……”
  韩雪蹲在街口上,面前放着六块泥模子,身后放着一个筐,一把竹子筢,一堆柴禾。她喊叫的声音像唱歌一样好听。
  孩子们把目光都集中在韩雪面前的模子上。模子比一般瓦片模子脱出来的要稍大一圈,上面的图案是韩雪亲手雕刻的,有伸着脖子的大公鸡,有耷拉着尾巴的猪,有耐寒的梅花,有向阳的葵花,有地上的汽车,也有天上的飞机,一块模子一个样,让人喜欢得不得了。建社那块骏马的模子,看来就是出自韩雪之手了。
  王墩解开筐绳,掐了一掐柴禾从韩雪手里换了一块模子:是一块飞机的图案。

第三章 韩雪(11)
闻明也用柴禾换了一块泥模子。
  韩雪的模子在减少,身后的柴禾在增多。
  孩子们换了模子,背起柴禾筐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多么地希望也能得到一块心爱的模子呀!
  筐里搂的柴禾本来就少,再拿出一些来换模子,显得就更少了,并不是心疼搂来的柴禾,而是背着不多的柴禾走在街上怕人笑话,怕爷爷看见呲嗒我几句。
  我朝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去,韩雪正呆呆地看着我,可没有往回招呼我的意思,我就没有答理她,转过身子,一步挪不了四指地往前磨蹭。如果是以前,她会主动地把模子送给我。我了解韩雪,她不是那种小气鬼,一些事情特别义气特别够朋友。可现在不行了,考试时我跟她闹了别扭,谁也不理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期中考试的时候,老师在黑板上出了二十道算术题,让学生们做。前面的十八道我都会,后面的两道说什么也不会了。韩雪做得又快又好,看她做完了,从头到尾地检查。我用胳膊肘捅捅她,想看她后面的题是怎么做的。一个班级三十多个学生,就孙老师一个人监场,搞点小动作是不会轻易发现的。可她对我的暗示竟然无动于衷,检查完后第一个交上卷子。韩雪连道题都不让我看,还算什么好朋友?气得我不再答理她,在桌子中间还划了一道三八线,要是她的胳膊一过线,我就毫不客气地撞她,她也不告诉老师,总是偷偷地抹眼泪。我的所作所为,得到柱子的称赞。
  太阳剩下半杆子高了,也快到收工的时间了,但四周还没有干活回来的社员。秃大伯挑着两只水桶从五队院子里走出来,边朝水井走边哼着小曲。他跟爷爷一样,也是给队里喂牲口的。
  秃大伯的背影消失在去水井的方向,看四周没有大人,我立刻停下脚步,朝着五队院子里张望,那里有去年的半垛豆秸子。
  我拿定偷豆秸子换模子的主意后,立刻放下柴禾筐和筢,空着两手跑进五队院子里,抱了一抱豆秸子,撒腿就朝外跑,也是怕碰上人,毕竟干的不是什么长脸的事。
  “换……换模子。”我气喘嘘嘘地跑到韩雪跟前,把豆秸子递给她。
  韩雪又把豆秸子塞给我,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不要。”
  “难道这不是柴禾?” 我反问韩雪。
  韩雪看了看我说:“是柴禾,可我要的是拾来的。”
  没料到她这样死脑筋,让我闹了个大窝脖吃。正当我抱着豆秸子不知如何是好时,韩雪用商量的口气说:“宝子哥,你把豆秸子给生产队送回去,我白给你两块模子,咱们以后还做好朋友,这样可以吗?”
  “你说话算数?”我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她问。
  韩雪发誓道:“要是骗你我是小狗。”
  我把抱来的豆秸子送回了五队院子里。
  韩雪白送我两块模子,一块汽车的,一块向日葵的。我背起柴禾筐,拿上筢高兴地朝家走着,身后不时地飘来韩雪银铃一般的歌声:
  “拾柴禾来换模子,
  拾不了来换不了去,
  大风刮来的柴禾多……”
  6
  太阳挂在西边的天上。
  坟地里长着两棵大柳树,树尖一动不动,树阴下一点都不凉快。
  王墩从北面的高粱地里钻出来,满脸的汗水,褂子的后背都溻透了。他把一抱青草装进筐里,然后用褂子擦着脸上的汗水说:“真他妈热。”
  春香从东面的棒子地里钻出来,把一抱水稗草放在筐的旁边,叹了一口气说:“渴死了。”
  从家里用瓶子带来的水都喝完了,我的嗓子眼也干得快要冒烟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三章 韩雪(12)
韩雪从西面的谷子地里走出来,拔了一大掐谷谷扭草,小脸被谷叶子划得一道子一道子的。
  小时候奶奶常对我说,高粱秀齐了穗,棒子甩了花线的时候,千万不要一个人去挖菜打草,要是碰到访迷花的,你哭都找不到调。访迷花的专访十一二岁以下的孩子,给你一点迷糊药,你就会乖乖地跟着人走。如今回想起来,奶奶说的访迷花的,看来就是拐骗儿童的人贩子。尽管我没有见过哪个孩子被访迷花的访了去,可仍然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此,庄稼长起来的时候,下洼打草都要结伴去。
  坟地四周都是庄稼地,看不到一个大人的影子,只有我们几个打草的孩子。韩雪也开始坐在树阴下休息。
  大伙都渴了,我更是渴。反正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我走进棒子地,“咔嚓——”一声,一棵带着大棒子的甜秸被我撅断了,扔掉带着棒子的上半截,用牙齿剥开甜秸,咬下一口咀嚼起来,那棒子甜秸有的像甘蔗一样,又甜又解渴。
  王墩和春香看我撅了,他们也走进棒子地每人撅了一棵,然后坐下来吃着。看韩雪不敢去撅甜秸,我就又撅下一棵,递给她说:“吃吧!又甜又解渴。”
  “我不渴,你们吃吧!”韩雪又把甜秸递给我,悄悄地走进高粱地里拔草去了。
  春香望着韩雪的背影说:“韩雪真傻,不吃白不吃,看青的一辈子也不往这里来转悠,就是转到这儿,又能怎样?”
  我知道韩雪不是不渴,她是怕看青的。
  麦熟和大秋,每个生产队都要摊派一个人看青,主要看管地里的庄稼,受大队直接领导和指挥。大队里有明文规定,撅一棵棒子甜秸抠一块山药拔一棵花生要扣罚一定数额的工分,掰了棒子掐了高粱穗偷了谷子,除了扣罚一定的工分以外,还要扣罚所偷粮食的十倍。尽管如此,棒子仍是一个个地少,葵花仍是一个个地缺,花生仍是一片片地丢……到了收获的时候,哪块地都落不了囫囵尸首。看青的并不都是聋子的耳朵——摆设,每年都要惩罚几个拔花生或者是偷棒子的,但被抓到的毕竟是极少数,那极少数也是没权没势又老实巴交的人。如果不是跟看青的有隔阂或不对眼,就是偷了庄稼,一般为了集体的事,也不会轻易地结下一个仇人。
  春香吃完一棵甜秸,又走进地里掰了三个棒子,明目张胆地塞进草筐里,然后说:“回家煮着吃去。”
  从我记事开始,自留地就统统归了生产队,到麦熟和大秋生产队给社员们分自留地的一份粮食。要想吃个煮棒子,只能是从生产队的地里偷。父母亲逮住机会,就要掖两个嫩棒子回来煮煮,但次数不多,让人连馋都解不过来。
  在春香的带动下,我也毫不客气掰下两个嫩棒子,放在筐子中间的草里,万一碰上看青的翻筐,一般放在草中间要比放在筐子底下不容易发现。
  王墩在春香的怂恿下,也掰了一个嫩棒子放进筐里。
  太阳又往下走了半杆子。
  我们像大人干活一样,休息了一会又都钻进庄稼地里拔草了。
  韩雪不知道钻哪里去拔草了。我在棒子地里拔草时想,一起来的四个人中,三个人的筐里都掖了棒子,惟独韩雪的筐里没有。她曾经问过我,煮棒子是什么滋味?从城市里长大的她,看来连煮棒子都没有吃过。想到她平时待我的好处,就有了掰两个棒子让她回家煮着吃的想法。于是,我掰下两个棒子,从地里钻出来,偷偷地掖进韩雪草筐的中间。等她到家再发现,不要也得要了。

第三章 韩雪(13)
西北的天空没有往日的火烧云,太阳被乌云吞进半边。爷爷说“早看东南,晚看西北。”早晨东南边有阴云,或者是傍晚西北方向有阴云,那是老天要下雨的征兆,看来老天真要下一场大雨了。
  社员们收了工,走在归家的路上,我们四个孩子背着草筐,顺着弯曲的土路吃力地朝前走。村庄离得越来越近了,我心里越来越不踏实,怦怦地开始跳起来,毕竟是第一次掰了队里的棒子,跟揪个瓜或捋个枣性质不一样,生怕被看青的发现,名声就给毁了,还要给大人惹麻烦。
  看来韩雪没有发现自己筐里的棒子,像往常一样自然。王墩不时地朝四下张望,看来也像我一样心虚。春香筐里面尽管也有棒子,可她面不改色。她虽然是个女孩子,可比我们男孩子还胆正,敢揪茄包子,敢拔花生,敢掰葵花头,还敢刨山药摘豆角掐谷穗装进筐里带回家,而且一次也没有被看青的抓到过,更没有被大队罚过。
  村边的场里,庄基坡上,街上,到处是苫草和捆草的人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好闻的青草气息。每年的这个时候,庄稼人都会像疯了似的打草。晒干后的青草,养着猪的用机磨粉碎当饲料,养着羊的存放到冬天才喂羊,不养猪羊的都要垛起来,放到年根子底下或者是来年春天,卖给生产队喂牲口。一斤晒干的青草三至四分钱,一筐能晒十多斤干草,多则一天能打三筐青草,三筐青草晒干就能卖到一块多钱。一个男劳力一天挣十分工,最好的年景,十分工才四毛钱。如果大队里不对社员们整工夫打草进行限制,队里早就没人干活了。社员们打草主要是利用上午收工到下午出工前的一段时间里,午饭大都啃干饽饽喝凉水。人们打来的草院子里晒不下,就都晒到门前的街上,庄基坡上,或者是场里。要是有闲工夫,后半晌你到村里随便转一转,只要能晒草的地方几乎都晒严了。傍晚时分,人们显得十分忙碌,晒干的草就都捆起来,半湿不干的草就堆起来,怕夜里下雨淋了。
  村庄被炊烟和暮霭笼罩着,周围的一切模糊起来。
  村口上站着一个人,像是朝着我们张望。
  我不由地放慢了脚步,心也提到嗓子眼。别是看青的吧!看青的在傍黑经常蹲在村口,检查从地里回来的人们,怕人们的筐里藏着从地里偷来的粮食。我为自己提心吊胆,更为韩雪捏着一把汗。要是被看青的从草筐里翻出棒子来,两个人就都毁了,偷棒子跟撅两棵甜秸毕竟性质不一样。我真是有些后悔办了一件不该办的事。
  韩雪像往常一样,默默地朝着村口走。
  春香大大咧咧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发昏当不了死。我硬着头皮,尾随在春香的后面,王墩慌慌张张地又尾随在我后面。
  村口站着的人是傻三,流着哈喇子朝我们傻笑。白让我闹了一场虚惊。
  走过村口上了坡,我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因为进了南北街,再经过五六个门口,到了东西大街往西一拐就能到家,一切就都平安无事了。
  “宝子,把草晒在后面去。”爷爷从对面走过来,对我吩咐道。
  生产队门前有一片空地,那是我家晒草的另一块地盘。爷爷在队里喂牲口,摊草翻草比晒在家门前都还方便。我筐里要不是有两个棒子,早就把草放那了,省得背着死沉的草多走一段冤枉路。
  我没有往回转,对爷爷说:“我还是放门前吧!”

第三章 韩雪(14)
“俺孙子累了,爷爷替你背着。”爷爷把我的筐接过去。
  我拗不过爷爷,跟着他又往回走。
  韩雪他们顺着南北街继续往前走。
  爷爷倒掉筐里的草,两个绿皮的嫩棒子露了出来。爷爷朝我挤挤眼,什么也没说,把棒子放在筐头里,上面还盖上半湿不干的一把草。
  晒了多半天的草堆了起来,爷爷又从队里抱了一领席苫上,周围还压上了几块砖,才背上筐叫着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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