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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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新世界-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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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毒所走廊上,一群男人浑身脱光,号码牌挂在手腕上,尾随士兵进入消毒室。周蝎排在最后。他不喜欢这地方,没人会喜欢。形同毒气室的密闭空间,四方四正,三面墙上都装着高压水管。每回铃声一过,消毒水就鞭子一样劈头打下来,正反面各一次,每次十秒钟。等走出消毒室,人都跟红皮耗子似的,热腾腾,红彤彤,光溜溜,十足的死刑犯模样。
  出了消毒所,门口有人派分饮用药水。这种药水浓稠而咸涩,喝的时候不能兑水。药水瓶盖子上贴着厂家标签,红白条,左上角五十颗蓝星。
  厂家的来头,无人知晓,至于消毒所的作用,更是无从说起。暗地里人们管这叫“月行五善”。
  行完本月第五次善,周蝎也不肯多留片刻,一手提了药水,敞着领口就出了门去,沿着院门右手边的林荫小道一直走到中心大道,继而在大理石拱门前拐个弯,经过四个街区,来到金门窖山路口。
  饭馆就在右手边三百米处。
  他左拐,进入小金门路。顺着小金门路下去,便是全城最老的街区,门户寥落,人烟稀淡。这条小路上原本住着一族二十来口人,五年前被某杀手组织灭族。下手极辣,死相极残,听人说那晚血似杨花撒满了每个角落。
  凶案,二十年来最令人丧胆的凶杀案。
  之后没有人再敢住进去,两百米长的街成了一段废弃的血管,淤满了杂碎腌臜和被年岁消瘦的死猫尸,染血的黄条子严严实实捂在门窗上,像堵人口舌的蜜糖,肮脏又恶毒。
  在一扇柴门前,周蝎四下里望了一望,才推门进去。院落里房榭破旧,却收拾很干净,屋檐很高,遮天蔽日,唯独当不住冷风。他扣上最后一粒纽扣,走进正堂,喊了声“师傅”。
  过了好一会,东房才传来一声轻轻的回应。“进来呀,黄雀。”
  鬼爷团着腿歪在一把软椅上,右手提一柄烟袋,左手缓缓的摇着一把梅花扇,身上穿着长长的老式棉袍,青筋一样的绿色,用一枚金莲花别住,衣摆线头软软的垂在地上,像褪了色的流苏。
  鬼爷是个人物,三十二岁便扶持起了当时摇摇欲坠的地宫,与天巢一南一北双峰并峙。然而说起家世来,这位枭雄可就没那么光荣了。他爹是绞刑架上吊死的囚犯,奸杀罪,受害人还是他小姨。正因如此,鬼爷的成长经历充满了屈辱。由于“没脸见人”,在相当长的一段年岁里,他都靠设摊扮小丑谋生。周蝎入会时鬼爷正当壮年,挺清秀的男人,眉眼间稍许带点凌厉,由于长久带妆,被厚厚的妆料吃空了皮囊,看上去多少有些病恹恹的。然而十五年光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脸上白粉红印久洗不去,如今的鬼爷,已然变为了一具冷而僵的枯鬼。
  真是岁月如刀寂寞如年。
  周蝎熟门熟路摸进去,横身往手术台上躺下。鬼爷顾自吸完一袋水烟,才挡了把扶手,摇摇晃晃的上来。“再好的皮,也经不起一月五次折腾呐。”审视一番后,他作出结论。
  “屁话。”周蝎笑。
  “老糊涂喽,记不得上趟说了什么。”鬼爷轻轻点住接班人的额头,凑近脸去,瞧了一瞧。“松了,我帮你切下一块,再拉紧一点。”
  “真小气。”
  “才一个月就换皮,你能耐好,我手上还没货呢。”鬼爷捏起一根纽子,小心翼翼地挑开额头的皮,一点点扯开来,趁还没见血,就用小剪子剪下一角,再拉回去,拿线头补住。
  周蝎疼得直哼哼,却没要求用麻药。鬼爷这儿压根就没这玩意。按照他的说法,人非得疼个几次,才不枉来这人世间走一遭。
  然而疼,他已经尝了太多次。
  鬼爷俯下脸,鼻尖贴在他脸上。“计较永远是最痛苦的事。人活着,总有活下去的理由,你掐断了那根线,也有人也对你这么干,这样的轮回真的好辛苦。”
  可是死——不需要理由。
  回去时天又黑了下来,过了期的报纸贴着地面瑟瑟的飞,偶尔从纸缝间露出几双青紫的赤足。
  饭馆没开,周蝎打后门进去,掩上门,打开一排窗。屋里悄无声息,漾着一股汗骚味儿。他叫了声骨头。没人答应。一路开了灯,轻手轻脚的移到里屋门前,周蝎屏住呼吸,耳朵贴在门上听。
  咯吱、咯吱。是咀嚼的声音。
  他一脚撞开门,伸手揿下了灯。
  血,满地的血,血里沾着肉,一朵一朵有似新婚夜里熔尽的蜡花,红得令人炫目。
  骨头从阿乌大敞四开的腹腔里蓦地拔起脑袋,半张脸糊在血里,贪馋的舔了舔嘴唇。眼神里早不见了人性的理智,唯有猛禽的冷硬。
  周蝎仅仅后退了几步,反应不及,就被扑倒在了地上。对方一瞬间仿佛是力大如山,扯开了两人的裤头,强势顶开双腿,攥着势物狠狠捅了进去。周蝎疼的两眼发黑,心里却越来越恍惚,硕大而灼热的男根深深嵌入体内,像从铁水里提出来的刀,凶狠地翻搅,戳击,只管玩了命的干。那尖锐的牙齿一次次滑过颈动脉,冰冷而充满了欲望,却始终没有凿下去。他一只手被压在背后,一只手垂死的挖着地板,从一口橱柜旁抓起落地灯,使尽全力向骨头脑袋上砸了两下。骨头忽然的脸色一凝,眉骨和脑门上绽开几道口子,汨汨的淌出血来,红而粘稠,像发了烫的红绸,一股股灌进周蝎半张的嘴里。
  他终于没了气力,手软软的挂下去,台灯顺着那艳红的液体从指缝间滑落,敲在地板上不出半个回响。骨头缓缓闭了眼,如同一朵早凋的植物,颓然倒在他身上。
  而他的脑门里,滑出一块蘸满了血的芯片。
作者有话要说:  

  ☆、6

  蝉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微妙的蜕变,这些变化就像一觉醒来旧的皮子里填了新的骨头,某只脏器里塞进了一根牙签,只能自己相信而已,绝对不能挖出来给别人看。在感知到这一变化之后,原先纷繁复杂的生活随之从一团毛球轧成了一张白纸,好像脑袋在里住着一个小人儿,告诉他吃,喝,睡,杀,干,而他需要做的,就只有执行。
  他的身体,他的思维,他的整套系统,都被程序化了。这对于蝉来说,由于做不了主,所以既不是什么好事,也算不上什么坏事。然而很快的,他便意识到一切绝非那样简单。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丧失了情感。任何善意都无法使他滋生出感激和快乐,同样的,任何虐待与侮辱加之在身上,都变成了捶在棉花里的一只拳头,起不来什么效力。
  其他人为之哭泣和欢笑,由于挥之不去而夜夜辗转反侧的东西,爱、恨、情、仇、生、离、死、别——都与他无关。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他的例外就有点令人费解。因为只有在莋爱的时候他才有机会稍稍打破这种局面。于是,为了抓住那一丝半缕稍纵即逝的感觉,细微的空茫和怨怒,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他只能要求被更深的插入。
  可除此之外呢?除此之外,他恍惚还记得一句话,好像有什么人对他说的。你看这天,多么宽广。
  醒来时,天又刚下过雪,卧房里开了半面窗,寒冷异常。骨头往被子里缩了缩脑袋,床边周蝎一手托着野菜粥,正在看报。骨头人生的纤弱,却是不折不扣的肉食动物,见了蔬菜就来气:“这绿油油的怪物是什么东西,不吃!”
  周蝎吓了一跳,又马上明白了过来,手从报纸边上滑下去,十指缓缓在胯间游移。“你要吃肉么?”
  骨头哼一声,躲进了被窝。隔了层厚厚的被子,周蝎站起身来:“我去买一袋土豆,你好好躺着。”
  一袋土豆,他买了一个晚上。
  骨头乖乖睡饱了觉,头上依旧一阵阵发晕,抬眼看见床头灯亮着,照见一沓起皱的日报。拿起来翻了翻,内容与往常无异,雪灾,死伤人数,元首激千篇一律激情澎湃的演讲,国库里大把的钞票变成了死气沉沉的消毒所…。报纸质量也着实令人堪忧,才翻几张就沾了一手的油墨。他凭空甩了两下手,纸片叶子似的翻飞,从夹缝里抖出两张传单来,浓墨重彩,煞是惹眼。
  骨头被敲坏了脑袋,眼神就有些不好使,只能把传单送在鼻尖下观摩。粗旷而土气的大红纸,左上角斜了把黄镰刀,镰刀头上一颗镂空的星,右下角描着男人像,大背头,一字胡,长方脸,两眼由于竭力的正义凌然着,反显露出小小的滑稽。在那人头像与镰刀之间,四方四正写着几句话。
  “北山尸水,炼作红丝绒,为异族人用。残存气体,催生数年大雪,灭我城邦。”
  在杰洛夫斯基上将的地图上,x星的构造极为简单,当中一座四十八万平方公里的孤岛,四面环墙,陆地之外,便只有一片汪洋。那是一颗扁圆而渺小的行星,与地月勾成一个正三角,包裹在铅灰的云层之中,有如蓝星球上脱落下来的死胎。
  索城城外,水寒如冰。遥远的海平面上,悄然浮起半座碟形潜艇,巨大的黑色铁吸盘,冰冷的蛇甲,晾晒在牛乳般的月光下,却遮不住里头的声息。
  万籁俱寂之中,闸门洞开,射出一条乌黑发亮的钢桥,巨掌一般搭落在城墙脚上。
  一辆摩托,打城边滩涂飞速驶上钢桥,仿若一只落单的野兽,义无反顾的奔入无牙大口。
  钢桥缩回,闸门关闭,饱食之后潜艇缓缓没入水底。海面上,只扑棱着三两只鸥鸟,张嘴卷舌,叫破一溜冰锥似的水褶子。
  从入口到上将办公室,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仿佛千百条迂回的盲肠,千丝万缕盘结在一起,却始终不愿扎入到胃袋里去。
  周蝎在两个士兵的带领下,经过三段衔接在一起的烟雾茫茫的甬道。紧随其后的操控室里,从墙面上横铺出几架表盘,蓝红的光点突突跳动,乏味里透露出几丝危险。不明白的东西,总让人觉得害怕。表盘前永远坐了一排男人,健壮而威猛,山似的阴影斜斜拖出门口。他朝那些人瞥了两眼。他们没有回头。
  到了中舱位灯光才大亮,周蝎半眯着眼,看两旁冰块似的垒出几块房间,惨白的门板上清一色贴着骷髅标牌。生化实验室,里面的世界密不可宣。
  上将办公室,十乘七的地盘,一尺半长胡桃木书桌,两边悬大红镰刀旗,深棕墙面上挂着一副斯大林半身像,画像左边楔了一行俄语。
  科学之所以叫科学,正因它不承认偶像。
  杰洛夫斯基绞起十指钢叉,岿然不动坐在桌前。他是典型的斯拉夫人长相,大鼻头,凸而蓝的眼睛,才刚迈入中年就开始谢顶。
  挂钟里的布谷鸟叫过一声,十二点整。随从打开房门,把周蝎请了进来。上将霍的站起了身,同客人握手。其间周蝎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对方握手时刻意的用过了力,好像这样就能博得额外的信赖似的。
  之后两人松手坐下,随从退出书房,关门。
  杰洛夫斯基:我的朋友,问题不是很清楚了么,x星只剩了五十年寿命,尽早下决定,总归比死光光要好。
  周蝎:红丝绒迟早都是你们的,我说话算数。
  杰洛夫斯基;可你似乎在犹豫。
  周蝎:城里不光驻扎着元首的军队。
  杰洛夫斯基:我们的人,生而为了战斗。
  周蝎:我明白。
  杰洛夫斯基:我不想眼巴巴看着美国人挖光地下的东西。
  周蝎:我们也在努力。
  杰洛夫斯基用沉默代替期待。
  周蝎:国会里一半都是我的人。新民报太阳报也安插了人进去。可我手下能打仗的人总共才一万,都只擅长——暗杀。
  杰洛夫斯基:这点你倒不用烦心,我手上的东西,可厉害得很哪。
  周蝎:你说的东西都在生化室里,对么?
  杰洛夫斯基:同志,我最讨厌的事,就是偷窥。
  周蝎:我最讨厌的,就是隐瞒。
  杰洛夫斯基靠回椅背,浅蓝的眼睛盯住他,再次陷入沉默。
  周蝎:我不想成为罪人。
  杰洛夫斯基:你怎么知道自己会是罪人。
  周蝎:因为我还搞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杰洛夫斯基:这世上没有完完全全的罪人,只有彻头彻尾的敌人。
  周蝎:好的东西总是比较容易定义的,不是么?可坏的东西千千万万,太多了,就会变得暧昧,让人难以捉摸。
  杰洛夫斯基;其实并不难,只要树立起权威。
  周蝎抬起头,从杰洛夫斯基头顶看过去,画像上斯大林目视左前方,始终看不见底下的人。
  他笑了;比如说…领袖?
  杰洛夫斯基:你是个聪明人,也很大胆。我向来欣赏聪明人,也喜欢英勇的斗士。可我还知道,过于聪明会让人变得自私而狡猾,过度膨胀的勇气会滋生出无尽的野心。
  周蝎:所以智慧而大胆的人都是彻头彻尾的敌人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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