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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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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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醒陶道:“那年你落第后,来我家散心。我用上等的舒城兰花为你烹制,你却嫌麻烦,只要粗黑瓷碗盛来,不拘什么茶。难道你已忘了?”
  陈传不好意思地笑了:“难为您老人家还记得此事。那时我不喜欢喝茶,现在不同了,我给你带来个茶博士。”他说着用手一指麦金农。他听奥斯瓦尔德领事喊麦金农为博士,又见他一路上净与茶农打交道。遇见一种好茶就连饭也不吃了,心想肯定是茶博士无疑。
  汪醒陶不明就里,还以为这个长得怪怪的大个子是哪个茶楼的方家。于是急忙施礼,说:“不知先生亦是品茗之人,有失恭敬,尚祈海涵。”他命小厮速生炭火炉,再取山泉水,要为尊贵的客人烹制香茶。
  麦金农对他的行为迷惑不解,也没有听明白他说话的意思,只是满面带笑地客气点头,说:“我们前来打扰,不好意思。我主要是想请您帮我搜集一些好的茶树种子与树苗。”
  汪醒陶听他说话怪怪的,又瞥了他一眼,口中道:“好说,您先品尝一下我的菊花茶。”
  麦金农听他道“好说”二字,还以为他答应了,就连声道谢。又从兜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汪醒陶说:“汪,这是一百两银票,‘升泰合’钱庄的。你们中国最大的钱庄,到哪里都可以兑付的。”
  汪醒陶愣住了:“我们中国?什么意思?”
  陈传一看要说漏了,想插嘴,但麦金农已经接过话说:“这是我买你的茶树种子和茶树苗的报酬。”
  汪醒陶说:“你说我们中国是什么意思?我的茶树种子是不卖的。”
  陈传抢过话头说:“是这样,这位杨先生,”他掉过头去对麦金农说道,“你是姓杨吧?对,你是姓杨,记住了。”回过身又对汪醒陶说:“是这样的,这位杨先生是刚从南洋回来的,他爷爷那一辈下的南洋。他们一家特别爱喝茶,就想在南洋试着种一点,就让他回来买一点茶树种子。茶树种子咱们还不有的是?平时还不到处乱扔?送给他一些也无妨,何况他要出钱买。”
  汪醒陶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说:“你又在胡说八道。你见过哪个茶农把种子乱扔来?想买好茶叶多少都有人卖。要买种子和树苗,你拿钱去试试看?”
  陈传说:“表叔,我们这不是千里迢迢,冒着危险来找您老人家了吗?都是同宗同种,他们想种茶的一片苦心,您也要理解呀。帮他们一把吧,都是中国人。再说了,要是他们把茶叶种成了,让外国人都能喝上,还不是好事?你辛辛苦苦钻研那么多年的茶叶,不就传到爪洼国里去了?难道不是好事么?”
  汪醒陶沉吟半晌,说:“既然如此,那就跟我到茶园里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树种和茶苗。”
  陈传一听高兴地要跳起来,就对麦金农挤了挤眼睛。麦金农不懂他的意思,但清楚他不宜多说话,就随着汪醒陶出了柴门,到茶园里去。
  皖西的山地,高峰不多,一般多为丘陵状。茶园也因地制宜,随山势而舒展。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碧空如洗,几抹淡淡的白云,更增添了蓝天的纯净。山坡上,岚光溢彩,紫气迷蒙;竹林茅舍,隐蔽其中,有如人间仙境。航埠河从大别山蜿蜒而来,沿山脚流过,向东北汇入巢湖。在这静谧的田园风光背后,哪里能想得到,就在几百里之外,数十万人正在拼命厮杀,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呢?
  汪醒陶带领他们,漫步茶园之间,指点着茶树上的秋叶,讲解着各地绿茶的习性特点,品种优势,采青与制作的不同,听得麦金农入了迷。
  在归来的路上,麦金农虔诚地问道:“汪先生,绿茶与红茶到底是不是同一种植物呢?哪里的红茶是最好的?”
  汪醒陶不明白植物的含义,但他明白问话的意思,答道:“我对红茶钻研不深,但红茶是由绿茶所制,是断然不会错的。至于哪里的红茶最好,这个我说不上来。中国的名茶太多,光是红茶就有几十上百种,最好一说实在不能轻易下断语呀。”
  回到家里,小厮已经烧好了水,把茶沏上了。几个人坐下来品茗闲话。麦金农说:“汪先生,我想请你到国外去,你愿意吗?”
  “到国外?”汪醒陶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飘洋过海,到硫球国?我还从未想过,也不会去想。父母之邦,生身之地,岂敢轻易舍弃?再说,我身无长技,去海外又做什么呢?”
  麦金农说:“你可以帮我种茶树,管理茶园。我会付给你丰厚的报酬的。”
  汪醒陶笑了起来:“功名富贵于我,如浮云耳。一餐一饭,一床一榻,一桌一椅,一壶一茗,一草舍一茶树,使我可以清心,可以洗目,忘无形之烦忧,养有用之精神,可也可也。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闭目摇头,吟诵起来。
  

《菊花醉》第五章(7)
麦金农悄声问陈传:“你表叔说的什么意思?”
  陈传道:“又犯病了。中国许多的读书人都有这毛病,放着富贵不要,只愿意喝清茶。不是十三点是什么?”
  汪醒陶睁开眼睛:“我却可以为你推荐一人,助你成功。”
  麦金农喜出望外,连忙问道:“此人在哪里?如何找到他?”
  汪醒陶说:“我也不知此人现在何处,如何去找他。但如果你能找到他,你的种植茶叶的梦想是易如反掌。”
  陈传道:“表叔,说了等于白说。既然找不到此人,他就是如来佛,也没有一点用处。”
  麦金农说:“他叫什么名字?”
  汪醒陶说:“此人姓胡,名英,字嘉良,湖南安化人氏。这个人是中国茶叶行中大名鼎鼎的人物,生意遍及南北。精通茶树栽培与茶叶制作,红绿黄白黑青,六茶之技都难不倒他。”
  麦金农兴奋地问:“那我们明天就到湖南去。”
  汪醒陶长叹一声,脸色惨淡,不吱声了。
  陈传说:“表叔,你早说他是湖南人不就成啦?故弄玄虚。”
  汪醒陶说:“我说不知他在何处,是听说去年他家遭了大难。他们家的字号——‘天泉’茶庄都倒闭关门换了招牌了。他是否还活着,都难说呢。”
  麦金农说:“不管他是不是活着,我都要去湖南找他。”
  汪醒陶说:“我看你这个人,有毅力,能成事。其实,你要想了解红茶,离此处数百里外,皖南的祁门,就是红茶的产地。你们不妨去那里寻访。”
  麦金农一听,高兴地说:“祁门红茶,我听说过,在英国是王室才能喝到的茶。我要去,我要去。”他抱怨陈传道:“你怎么不告诉我,祁门就在安徽?”
  陈传说:“我又不喝茶,怎么会知道什么正门、奇门?要走便走,我随你去就是了。”
  四
  天光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只觉得鸡又叫了一遍。
  麦金农昨晚茶喝得多了,一直到夜深都没睡着。这是因为茶叶中的咖啡因有兴奋提神的作用,人如果在临睡前饮了浓茶,便会使神经过度兴奋,导致神经正常功能失调。古代的养生家与医生,历来都非常重视睡眠的质量对人体的影响,所以提倡入睡前不宜吃得过饱,不宜饮用浓茶,不宜吃酒过量,不宜劳作太疲等等。
  但麦金农是一个身负重任的科学家,遇见像汪醒陶这样的茶叶专家和世外的高人,岂肯轻易放过。不断地问询和不断地记录,使他就不断地喝茶。陈传听得不耐烦,哈欠连天,吃了晚饭就与挑担的苦力到院门边的草房里歇息去了。
  鸡鸣三遍时,汪醒陶已经在院外的林子里打完了一套太极拳,又练了一套太极剑,就收了势,到自己的花房里伺弄花卉。不一会儿,小厮也揉着睡眼,爬了起来,开始点火烧水,准备早饭。晨雾很大,把山峰、树木全遮了。就连院子内外,也是一片柔纱。飘渺的雾与炊烟融汇起来,伴随着小厮拉风箱的“呼哒”声响,一股农家生活的气味,便醇厚地泛了开来。
  麦金农睡得很晚,但睡着后却不安稳,呼噜打得震天响。在这山野间的茅舍里,把秋虫的鸣叫都压了下去。倒是院门前的草房里,那两个出苦力的汉子无声无息,睡得好安静。
  小厮烧好了水,用葫芦做成的水瓢舀了一瓦盆,端了出来,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喊汪醒陶洗脸。汪醒陶从花房走出,脚上的草鞋全被露水打湿,上面还沾了不少的草叶与碎花。他手里拿了一束菊花瓣,递给小厮,说:“用水冲洗了,给客人凉拌着吃。”
  小厮撅着嘴说:“你总是这么热心,别人未必实诚。昨晚我就见前院的客人,”他说着朝草房那边拱了一下,“把墙上挂着的种子就偷了。”
  汪醒陶警觉地问:“偷种子?不可能吧?陈传表侄连茶都不喝,他要种子干啥?”
  小厮往麦金农睡觉的西屋瞥了一眼,悄声说:“我瞧这几个人来路不正呢。”
  汪醒陶说:“如何见得?”
  小厮说:“你那个表侄贼眉鼠眼的,好像心里有事。那个姓杨的,说是中国人,怎么有那么大的一个鼻子,还有那眼珠子,像猪眼珠子一样。他身上还有一股子骚气,你没闻出来?”
  “小小年纪不要胡猜乱想。我表侄就是那副样子,到哪里都没有正经形状。那个姓杨的在海外生的,也许就有异族血统。他那味不是骚气,那叫狐臭,山下村子里的二蛋爹就有。一到夏天,顺风几里地都能嗅到。”
  小厮说:“反正我觉得他们跟那年来的胡少爷大不相同。”就拿了菊花瓣,进锅屋里去了。
  汪醒陶伏下身,用家纺的白粗布手巾蘸了水擦脸,心中对小厮的话却费开了思量。童言无忌,也许他说的有道理。表侄多年不来往,忽然登门,还带了这样一位怪人,要买啥茶树种子和树苗,莫非真有啥企图不成?
  他匆匆地擦了脸,起身朝院门那边走。院门的草房檐下,挂着不少茶树种子,那都是他历年积攒所留下了的。有不少种子都是从珍贵的野茶树上采集的。因为他的茶园面积所限,无法进行大规模的试种。去年胡英来访,送了一些给他。说好了过两年再来时,帮汪醒陶买些地,进行试验。
  走到房檐下,汪醒陶大吃一惊,见一溜布袋中,少了两三只,其中就有他精心培育的舒城墨菊品种。要说此事,也不是他疏忽大意,因为茶树种子虽然珍贵,但偷种子的事情在茶区好像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茶农之间,互相调剂品种的事经常出现,却无人想着去偷窃。
  

《菊花醉》第五章(8)
汪醒陶紧走几步,去拍门,谁想一推就开了。只见里面铺盖依然,那个挑担的苦力仍在酣睡,却独独不见了陈传的踪影。他上前把苦力喊醒,问:“我的表侄呢?他到哪里去了?”
  苦力连日辛劳,正睡得香甜。猛地被惊醒,摸不着头脑,回答说:“表侄?谁的表侄?”
  汪醒陶说:“我的表侄。就是陈传,与你一起在这屋睡觉的,怎么不见了?”
  苦力这才清醒过来,看了一眼空铺,说:“我也不知道。他不是说要到麦大人那儿去睡的吗?”
  “卖大人?哪个卖大人?”
  “就是那个大个子麦大人呀?”
  “他不是姓杨吗?咋又姓卖了?”
  苦力知道自己话说得太多了,就支吾道:“我也不清楚,我听你表侄喊他麦大人来着。”
  汪醒陶转身出来,就朝西屋走,他想可能表侄是嫌苦力脏,不愿意与他睡也是有的。这个陈传就是个穷讲究,越是没银子越是摆谱。
  小厮已经把饭做好,见他过来,就问:“喊不喊杨大人?”他用手指了指西屋。
  汪醒陶急于知道情况,来不及回答他,就把西屋的房门拍响了。
  过了半晌,才听麦金农应声:“是谁敲门?”
  汪醒陶在门外说:“是我。汪醒陶。”
  麦金农说:“是汪先生呀?门没有关死,你可以进来。”
  汪醒陶推门而入,见屋内的两张软床上,却也只躺了麦金农一个。他的头立时大了。
  麦金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懒腰说:“汪先生,昨晚上你的茶真是太好了,我睡的也很好。乡村真安静,与约克郡的家里一样的安静,非常好。”
  汪醒陶顾不上听他的赞美,也没听懂约克郡是何含义,有点着急地对麦金农说:“杨先生,你见到我的表侄了吗?”
  麦金农从床上下来,一边穿外衣一边说:“你的表侄?陈吗?他不是在前边睡觉吗?”
  汪醒陶知道事情不好,连忙说:“他没有在前边睡觉,他跑了。”
  麦金农大吃一惊:“跑了?为什么?”
  “我哪里知道为什么?我还想问问你呢!”汪醒陶说,“他一向不喝茶,不懂茶,却莫名其妙地把我的茶叶种子偷跑了。而且,还有一袋是最珍贵的。”
  麦金农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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