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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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策-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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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他仰首看着帐壁上悬挂的巨大地图,拈着短髭,微笑:“最高明的破城之法,就是让它从里面开始,自己破。”



第二十九章 风云骑



“听说了吧,二十万斤粮草,在祁连驿后不到十里的地方被截了……”



“哈!听说两千人没留一个活口,虎贲卫一个个看着光鲜,原来也不过是群软蛋!”



朔方城外七十里,盘马坡。这里是北燕、中山、陈三国联军的驻地,守卫着朔方城的北大门。



不远处的箭楼上,飘着在暮色里病恹恹的三国帅旗。几名轮值的士兵抱着枪,歪在一处山头的箭垛后,说出的话里一股股地冒着酸气。



“胡人真是胆大,就在云渊的眼皮子底下也敢下手。”说话的士兵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还是个新兵,一身水牛皮的甲胄显得破旧,皮子几处裂开也没补上,不知道之前被多少人穿过。



三国士兵对虎贲卫的装备嫉妒得要死,虎贲卫的财大气粗是出了名的,公子怀璧把凉州赋税的一半都用到了打仗上。虎贲骑兵统统一人双马的配备,精锐部更是一人三马,这在漠北草原都是一种奢侈。虎贲武士一个个整齐光亮得耀花眼,那身锁子连环甲往外一站,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就大冬天不辞辛苦,天天往他们苍水边的驻地一盆盆地洗衣服,苍水结了冰也要给砸开。城里的婆子都说最近家里的女人格外勤快,店铺的老板则是说治冻疮的羊脂油卖得特别快。



新兵心疼地叹气:“二十万斤粮草不是小数目啊,想想都肉疼。”



“你肉疼个啥!”他身边的一名老兵斜了他一眼:“别说凉州人有钱,就是没钱,他们饿着也不能让咱们没饭吃!不过你可记着,咱们来可不是给他们凉州人卖命的,打起来别傻着往前跑,让傻鸟们先上。反正打赢打输跟咱们都没关系,该吃吃该喝喝,粮草也不是咱们的。”



几个新兵听得目瞪口呆。



“你们以为这是我说的?这可是我亲耳听咱们将军说的。”老兵得意地笑,向远处的营帐努努嘴:“你们这群傻小子,胡人是威胁,河西人就不是?咱们国君会容得下一群蛮夷跳到他头上?胡人和河西人都留不得,我们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这段话,大概是将军们的原话了,按老兵的水平,也说不出这样的话,甚至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也许自己都不太往深里想。



当兵的就是混一天三顿饭,一月拿饷银;为什么打仗、打仗的门路,普通士兵谁管这些?战争与政治从来密不可分,但是,有多少战死在沙场上的武士,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



乱世之中,谁都是棋子。



想到平时将军们的训导——武士就是要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战场之上要一往无前,舍生忘死!新兵们一时寂然无语,懵懵懂懂中,似乎都感到一种沉重的讽刺。



“为啥当兵,还不是混口饭吃!”老兵又絮絮叨叨开了:“要是为了一口饭把命搭上,那可是不值……”



他的话突然停住,瞪大了眼睛——那是什么!



夜色已经渐渐浓重起来,莽莽荒原上远远传来几声狼嗥。周围本是十分寂静,应该是令人感觉安稳的寂静,此刻却隐隐有股紧绷的压力,慢慢弥漫,只有风吹过荒原传来“沙沙沙”的声音。



像风声,又像脚步——就好像有无数的军队衔枚疾走,平静,空气里压抑的平静。



从大漠戈壁来的风吹过盘马坡,风声呼啸,呼啸而来的却不是黄沙,而是乱箭!



平静乍然断裂。



战马嘶鸣、铁蹄踏破寂静,三国联军的号角凄厉地响彻夜空。



士兵们惊恐地看到,好像从地底下突然冒出,盘马坡下骤然出现密密麻麻的火把,像绵延的繁星。



轮值的士兵拼命吹响示警的号角:“胡人夜袭!”



大帐里的将军来不及披好战甲,飞奔出来,大吼:“稳住阵脚!稳住阵脚!截住胡人!”



盘马坡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三国联军回过神来,迅速安排中山国的弓弩手放箭,北燕步卒劲旅组成巨大的枪阵,陈国骑兵从侧翼包抄,汹涌而上。



可是还是来不及了。奇袭的先锋是一支轻骑,他们像一道闪电劈过,中山国的弓弩慌乱中来不及发射出去,那些闪电已经掠过这一线、在北燕枪阵劈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像一根尖利的刺,瞬间刺入三国联军防线的心脏。



三国联军的战斗力在奇袭面前简直微不足道。



踏着先锋开辟的道路,胡人铁骑轻而易举踏破了中山国的弓弩防线,北燕的步卒劲旅在他们面前如同脆弱的稻草,胡兵挥起斩马刀,把北燕的劲旅像镰刀一样收割过去。陈国的骑兵从侧翼包抄,与对手直面相遇,一见胡骑千军万马锐不可当的气势,呆住不知所措,然后居然直接掉头就跑,一片兵荒马乱,留下一地辎重和乱兵踩踏的尸体。



与盘马坡遥遥相对的高地,矗立着几匹战马。马上的骑士静静地看着脚下的战场。



高大战马之上的晏仲玄叹道:“三国联军真是不经打。云渊和孙湛本来让他们驻守盘马坡,是由于地形便利、易守难攻,可惜在我们攻势之下,毫无用处。”



左贤王拈着唇上的短髭,在远处连绵的火光照耀下,他微笑的眼睛里,暗光一闪而过。



在五十里外、三国驻地盘马坡的方向,火光冲天而起。三国联军示警的凄厉号角刚刚响起第一声,正在大帐中看战图的云渊脸色一变,来不及起身穿战甲,就听到大帐外一阵脚步匆匆,副将顾琼掀开帘帐大步走进来,急促道:“云将军,盘马坡出事了!”



虎贲大营闪电般全部戒备,各路将军迅速在第一时间集合在云渊大帐之前。诸位将军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盘马坡出事了?是羌胡夜袭?!”



三国的号角一声声撕裂夜空,直传到五十里外的虎贲驻地。



就在这时,三国联军的传令官闯进虎贲大营,挥舞着小旗一路飞驰而来,从马匹上翻身滚落,连滚带爬,嘴里喊着:“盘马坡守不住了!云将军!快撤吧!”



这显然是一场夜间突袭,对手来路不明、人数不清,但显然阵仗极大;一时之间,这传令官的话让六军武士人心惶惶。



云渊勃然大怒:“放屁!说,偷袭的多少人?哪个方向过来的?五胡中的哪一部?”



传令官哆哆嗦嗦,大喊道:“云将军!末将说的是真的!胡人的攻势太强了!前面的先锋简直是鬼怪,太快了,我三国联军毫无招架之力啊……”



云渊截口打断他的话,沉声道:“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打的什么主意!来人!把这个胡人的奸细斩了!”



那人惊叫:“将军!我不是奸细!”



云渊毫不理会,一挥手,几名武士上来,一刀把“奸细”的头颅利利索索地砍了下来,用长枪高高挑起,鲜血冒着热气,顺着枪杆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云渊转身看向密密麻麻的武士与将军,喝道:“这奸细企图乱我士气,这就是下场!我们八年来与胡人多次交锋、连战连捷,这一次,也不会例外!虎贲听令,奔赴盘马坡!”



第三十章 双凤雏



朔方战报尚未传到凉州的时候,凉州百姓还沉浸在新春未褪的欢欣热闹中没有回神。



大雪时断时续,在这入夜的时候,一弯弦月爬上天际。冷光照上积雪,似乎要与天地同化为一片琉璃。



一辆马车停在一座朴素的宅邸前,两匹驾车的马儿打着响鼻,呼出的白气都几乎要结冰。远处天际烟花爆竹的光时隐时现,还有凉州百姓隐隐传来的欢呼,但这些热闹衬托得这座寂静得宅邸更加寂寞。



一个一身白衣、腰别洞箫的身影从马车上跳下来,他的车夫赶上前在门上拍几下,一名打着哈欠的家奴慢腾腾地一边开门,一边不耐烦地问:“谁啊!”



尽管是一名家奴,来客还是彬彬有礼地退后一步,双手交覆躬身一揖,笑眯眯地呈上一张名帖:“叨扰了,这是在下名帖。新春佳节,冒昧前来拜访简大夫。”



家奴接过名帖,却从门缝里看到来客,一激灵一下子几乎跳起来:“太傅!”



这是一座幽静的府邸,并不很大,在冷月积雪下寂静得悄无人声,与外面的热闹像是两个世界。王览被家奴带到一间阁室,里面点着一盏昏黄的灯烛,似乎有人随意地拨动琴弦,“铮”的一声,沉沉的琴音划破寂静,却不成曲调。



家奴正要通报,里面的人已经平静地开口:“太傅月夜前来,简歌恭候多时了。”



王览微微诧异,简歌已经迎了出来。他一身宽大的布袍便服,头发随意披散肩后,绝世的姿容映着月色积雪,恍惚让人感觉像一尊玉雕,不似真人。



简歌对王览拢袖一礼,微笑道:“当日阳谷关下,琴箫合奏之后,在下就在等着何时与太傅秉烛夜谈。可惜数次直面相对,居然都没有这个机会。”



一人在台阶之上,一人在积雪之中。王览同样拢袖覆手,与简歌同时深深一拜。二人抬起头,相视一笑。



两人行的都是谦让贤士的揖让礼。月色之下,双凤雏终于真正地直面相遇。



“双凤雏”,这两个名字似乎总是一起出现,永远并列在一起;同样名震北陆,却相隔千里,从未谋面。贤士与贤士,彼此之间,也许本来就存在着神往、仰慕以及一种带有挑战性的好奇。神交已久,这是只有双方才明白的一种惺惺相惜。



“沧海横流,足下清高迈俗之雅士,流寓乱世,实在有辱风华、明珠埋没。”二人在室内牵袖对坐,隔着一方矮几。王览微笑道:“梁国凤雏,可愿在这河西之地,敛羽休憩?”



简歌轻轻一笑:“天下局已乱,凤雏之名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执棋手手中的棋子。如果可以,在下宁愿一杯薄酿、一把古琴,一叶扁舟、一寸鱼钩——远避世外,太傅难道没有这样的奢求?”



月色与雪光从窗口斜斜照进来,正好照在一炉袅袅燃着的紫矶香。一名青衣小童上来,斟上两盏清茗,又轻轻退下去。



这样的月夜,似乎正是让人的魂魄都在冰雪的微光下洗濯清净。



王览一时轻叹:“在下出山之前,曾隐居苍梧山中。看青山、枕寒流,吹箫暮色、目送归鸿,这样的悠闲,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仿佛又回到八年之前。那是晋愍帝元熙三年,冬,一个滴水成冰的酷寒天。一名浑身血污、饥寒交迫的落魄少年,一箭射破苍梧山虚伪的寂静。



“十年之内,我会惊动天下!”



简歌叹息:“太傅如何自江左千里跋涉而来?”



“也许是……”王览眼睛里闪过一丝追忆的光彩,微笑道:“为了一点热血。”



“热血?”



王览神色温文,慢慢说出四个字:“天下兴亡。”



简歌一时震动。



他慢慢道:“太傅,比简歌……幸运太多。”



这一句,却包含了多少难以言说的胸中块垒!同样是双凤雏,一个遇到了真正的明主,从此风云动荡,一展雄才;而另一个,亲自布置了一盘自伤三分再伤人七分的棋局,只能一个人咬牙走下去。



哪怕被所有人所背弃,被最珍视的人所背弃,也没有了回头的路。



落棋无悔。



“那么,大夫呢?”王览微微一笑,看着他道:“大夫又是为了什么,选择放弃了一杯薄酿、一把古琴,一叶扁舟、一寸鱼钩的——避世希求?”



他神色温文,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简歌的神色。



简歌垂眸,掩去一闪而逝的暗芒。他淡淡一笑,缓缓道:“为了我的宿命吧!这个世上,像太傅这么幸运的人,实在太少……”



他抬起头,微笑道:“太傅深夜前来,在下居然忘了。太傅是江左人士,在下这里倒是有一些苍梧燕苏茶,太傅多年不归江左,可曾忘了燕苏茶的味道?”



他显然对自己的过往不想多谈,刻意引开了话题。王览看着他起身前去取茶,眼睛里闪过一丝莫测的光。



这间书阁的摆设,一方矮几,一方书案,一架古琴,跪坐的席上铺了毡毯,朴素简单。书案上被压着一纸墨痕,从王览的角度看过去,正好露出几个字——歌断青山歌回风。



他心中一动,慢慢走过去展开来。



上面如刀刻一般,一字一字,笔触沉郁孤冷,写了八句诗——



摧藏吞声跪长空,故国百年不相逢。



重临桑梓惟作客,空悲黍离哭无声。



三江事随逝水往,九天云俱旧梦崩。



望尽烽烟望长安,歌断青山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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