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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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策-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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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刀、一剑,简单到几乎不能再简单,但却凌厉到不能再凌厉。



两人再次交错而过,只有奚子楚自己知道,这一刀之后,他挥剑的右臂几乎被震断,半边的身体似乎都麻木了。



左贤王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两人各自忖度对方的耗损后果,紧紧盯住对方,□的坐骑低低地嘶鸣。



奚子楚冠玉般的面容上,左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渗出细细血珠。



他抹去血渍,慢慢举起长剑。在他举起剑的瞬间,左贤王纵马长嘶,两匹战马咆哮着再次相向而来!



回雪杀,必杀之势!



虎贲卫的战鼓不知何时已经停止,胡骑也停止了呼声雷动,两方的人马几乎全都屏住了呼吸,所有人的眼睛,只盯着中央对决的两方主将。



王览唇角的微笑收了下去,握着洞箫的双手掌心微微渗出了汗水。



左贤王回雪刀下,两败俱伤,也许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桓将军,借你狼牙戈一用。”桓野的狼啸戈斜置在战车,女将军闪电般捉起长戈,陡然一勒马缰,火红的身影像一道火焰,向风云对决的方向纵马奔驰过去。



长剑不利远战,切入战局,还是长兵比较合适。



“白将军!”王览脸色大变,已经阻拦不及。



在两匹快马交错的那一瞬间,回雪刀劈空斩下、春水剑横剑格挡,狼牙戈突然趁虚而入,烈火疾风一般,从左贤王的横戈斜刺。



可是左贤王的速度如此之快,远处观战的武士们只能看到回雪刀回旋的刀影,一剑、一戈擦着他的腰腹削了过去,就在这一瞬间,回雪刀翻转,陡然架住了剑、戈。左贤王大吼一声,长刀带着裂石穿空的力量狠狠压了下来——居然还没有力竭之意!



白璧晖的狼牙戈被回雪刀架住,她用力后撤,却撤不回来。



战车上太傅似乎要一下子站起来,他十指慢慢收紧,紧紧握住了战车扶手的横木。



胡骑武士一时轰然雷动,齐声大呼:“左贤王!左贤王!”



“锵!”



电光石火间,奚子楚与女将军对视一眼,白璧晖突然弃戈,她力道一消,左贤王的刀势陡然劈偏,与此同时奚子楚长剑迎刀而上,左贤王不得不跃马闪避。而就在这一瞬间,女将军弃戈拔剑,涅槃之剑根本不给左贤王喘息的机会,呼啸而至,抢过先机!



这种剑势!左贤王恍惚一下,有生之年,居然又见到了这种剑势!火焰软甲、涅槃之剑,那女子如同怒绽的蔷薇,带着烈火般的明艳,如此眩人眼目……



只在微微失神的功夫,长剑已横至眼前。



“弃刀!”女将军厉声一喝,长剑横劈。



剑如游龙,左贤王横剑格挡,那一剑斩至刀锋,居然灵蛇一样斜滑而过;女将军挽剑斜劈,直劈他胸腹!



“弃刀!”



她的剑术比起奚子楚,或许尚有差距;但是,她抓到了左贤王微微失神那一闪即逝的时机。



战场之上,生死一线,有什么比时间更重要?



那个人教导过她——“有时候剑术的高低并不是决胜的法宝;你要足够快,抓住任何一个可以砍下对手脑袋的机会,战场上,只是赌命!”



女将军的剑带着玉石俱焚的力量,那种刚烈与一往无前的剑势,就像不顾一切涅槃重生的凤凰。只是双睫交错的瞬间,长剑再次劈向了对手的心脏!女将军厉声道——



“弃刀!”



左贤王怒喝一声,□的战马嘶鸣着跃起,回雪刀闪电般回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横刀当胸,“锵!”的一声金铁交鸣,居然再一次将女将军的剑势封锁在杀招之内!



他没有弃刀,但刀与剑擦掠错过、两匹战马相向交错而过的瞬间,左贤王胸前的狼牙链碎裂,串起的狼牙纷纷落在地上。



这一切似乎不过是眨眼间的事,生死一线间,女将军三剑如闪电般,逼退了左贤王。



天空的翻滚的浓云舒卷变幻,狂风扫过,茫茫荒原上,居然一时间寂静无声。



多少年后,这一段被记载在史书之上跑虎原之战,还被史家津津乐道——



涅槃归来的白氏名将之血,朔方城外、跑虎原上,初露锋芒。



“涅槃之剑……”左贤王眼中闪过一丝震动:“你是白氏后人?”



女将军脸色尚有些发白。她仰起头颅,直视眼前这名刀上沾满她河西亲族之血的男人,一字一顿,慢慢道:“河西白氏,白璧晖。”



“太像了……”左贤王怔然凝视着那火红的身影,好像又看到那火焰蔷薇般的少女,她于千军阵前策马而立,背负角弓、腰佩长剑,声音朗朗:“河西白氏名将之血,请阁下赐教!”



那一瞬间,像时光倒流了十余年。



“白氏风骨,自然是相像的。白氏家训——马革裹尸、护我河西,”白璧晖策马与奚子楚并肩而立,冷冷道:“左贤王,承让了!”



火焰软甲、铁甲紫袍,两个年轻而峭拔的身影立在茫茫荒原之上、风云肆卷之下,就像撕开一个新时代的符号——



虎贲铁骑突然雷动,战鼓齐擂,向着前方胡骑汹涌而上。而与此同时,对方的人马像怒潮陡崩,向他们的方向呼啸着推进过来。胡兵的人数是虎贲卫的数倍之多,而且其骁勇、粗蛮、剽悍、敏锐,横行大漠、名震北陆。但是虎贲卫有龙甲助阵,这支队伍又是万中选一的精英,刚才一路冲锋余威犹在,居然不落下风。骑兵与骑兵的对阵迅速占据主战场,骑射手两翼紧紧护卫住中军,龙甲之车怒吼着要在对手怒潮般的攻势下杀开一条血路,向着朔方城的方向。



这势必又是一场苦战。



就在这时,朔方城的方向,一声长长的鸣镝陡然撕裂了荒原上空的风沙。尖锐的号角随之响起,一长一短,有别于胡人的三长一短;而号角之后,兵马奔腾的声音滚雷般传来——



那是鸣镝示警,朔方城的虎贲大军从偏门冲了出来,他们冲破了胡人的封锁,从背面冲进了跑虎原上胡骑的兵阵!



铁骑奔腾,杀伐之声震耳欲聋,凉州虎贲与朔方虎贲一旦里应外合,陡然扭转了战局!



“他们内外夹击,我们占不到太大便宜。”杀伐震耳中,晏仲玄大声道:“王爷,不要恋战,来日方长!”



左贤王大笑,眼中却锋芒凌厉:“白氏后人、奚氏名将,本王今日,不虚此战了!”



他举刀大呼:“撤军!”



胡骑重新吹响了震彻荒原的号角,与之前不同,这次是撤退的信号。



撤军的号角一声声在荒原回荡,那些羌胡武士放弃了鏖战的沙场,毫不犹豫追随着他们的领导者奔腾而去。他们只服从命令,冲则冲,退则退,丝毫不惋惜本来占上风的战局。其迅疾、其锋锐,撤军之势一如冲锋;整齐齐的兵阵,居然也丝毫不乱。



战场上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像一张大网缓缓地收拢,武士们积蓄起力量,等待下一次的冲击。



斜晖褪尽,风云舒卷,仿佛鏖战了半生的沙场终于沉寂。清冷的星光浮了上来,映照着互相枕藉的残尸和破碎倾覆的战车,以及浸泡在血溪里的战旗。



“这次居然栽在了一名小丫头的手里……”左贤王立于高岗之上,凝目远眺。在他脚下,大队的人马已经撤回了前方五胡大营,一些散兵正在收拾辎重。



上一次是奚子楚,这一次是白璧晖。也许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们胜得多么艰难,甚至是取巧或者侥幸,但是——他们胜了,还是两名如此年轻的武士、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



一切的胜利,都不是侥幸。



就像这场战局。表面上看,虎贲卫与五胡联军兵力相差悬殊,五胡反攻之势烈不可挡、虎贲卫左支右绌;但是,无论雁翎关下、抑或跑虎原上,每一次五胡联军稍占上风的时候,虎贲卫奇兵来救,必然一招扭转战局。



“制造出龙甲车的巧匠,据说就是那个设计出千丈弩的梁国人。”左贤王叹道:“晏将军,你是云梦人,尚且无法复制这种神兵;他一个梁国人,居然有这样的奇才!”



“末将羞愧!”晏仲玄苦笑道:“末将不擅机械,只会领兵。”



左贤王微微一笑:“无妨。就像你一个云梦人居然不懂机械,自然也有梁国人精于此道。何况一名将才,胜过多少神器?我只是感慨,嬴怀璧号称门客三千、罗尽北陆奇才,虽然夸张,也不无道理啊!”



“我羌胡蛮勇之士虽多,”他眼睛里浮起一丝淡淡的怅惘:“却鲜少精通韬略、奇术的贤士。”



中州人看不起胡人粗蛮,胡人看不起中州人诡诈。但是,中州人失在韬略之士太多,所以勾心斗角互相倾轧,九州多动荡;而羌胡武士多蛮勇赤诚,五部却仍然常常分裂,饱受混战之苦。



“韬略、权谋、勇武都不是原因。”左贤王慢慢道:“其实,一切只是人心。”



人心……



不知为什么,晏仲玄心中微微一动,突然想起在撤军的时候,他看到虎贲卫队伍里,有两辆并驰的战车,一辆上面的人白衣洞箫、风姿秀雅;而另一辆上,是另一名清瘦沉默的谋士



那人有着女子都自惭形秽的容貌,短短目光交错的霎那,他似乎微微一笑,对这个方向拱手一揖。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迷月色(上)



此时是晋愍帝元熙十三年,正月二十九。



料峭的春风悄悄吹过了苍水彼岸,这一日,也是凉州城的“迎春日”,与燃灯节正好一年首,一年尾。凉州城的节日并不多,燃灯节又是唯一一个官方祭祀大典,与民同欢,自然庄重肃穆,热闹非凡;而迎春日,连节庆都不是,却比燃灯节更让凉州人兴奋,连此时战争的阴云都无法影响——这是一个风情万种的符号,沾了一个“春”字,凉州城的空气似乎旖旎起来了。



是的,这是一个女人节。每年此日,由凉州城各家各户的女主人带领家中女眷,洁净衣饰、素雅妆点,三五成群,前往佛塔佛窟祭拜,祈求天神降福。苍水之畔是最热闹的地方,贵族世家几乎都有自家捐资修建的佛窟,大多集中在这里的崖壁之上。贵族世家的女眷驾着精致的马车,偶尔垂帏被风吹开,露出一张艳丽娇容,被等待已久的多情公子觑了去;于是妖童媛女,暗中递诗送笺、偷期密约,演绎种种香艳好戏。



而真正的祈福仪式才是重头戏,在暮色初降的时候,各家女眷走下马车、走出屏障,在苍水岸边焚香祈福。往往此时,好事的文人骚客拿出比指点江山还足的劲头品花鉴玉,每年都要诞生一个美人排名,更刺激得各家女子暗中激烈攀比,比妆容、比美貌、比马车、比排场,争奇斗艳。



所以,像往年一样,迎春日祈福的时候,苍水畔出现的男人比女人更多。



各豪族世家的车马队伍纷纷汇聚到了苍水边,为了炫富,各家像往年一样在自家的车队前将厚重的锦缎搭成屏障遮蔽沙尘,也方便让自家女眷休憩停留,遮挡浮浪子弟的目光。凉州最不缺的就是各种丝绸珍品,蜀锦、夷绸、宛帛,浅紫、暗红、重金,有的三十步、有的五十步,满目锦绣,葳蕤生光。而最引人瞩目的,是正在柏梁台下,一群身着褐色短衣的家奴浩浩荡荡,正围起一座锦屏;锦屏还没有搭起来,但合围至少约百步,完全一色的蜀川紫缎,光华夺目、富贵逼人,引无数仕女公子驻足赞叹。



“让开,快让开,别不长眼!”



一名家奴骑着一匹骏马奔腾而来,挥起马鞭驱赶行人,来势汹汹。锦屏四周十丈之内的车马行人也都多是官宦,此时纷纷走避,竟不敢越过这名家奴划定的疆界。



“百步紫缎锦屏,需耗一百织妇半年之功,遮蔽半日风沙,便丢弃不用。”一位年轻的公子嗤笑一声,不无尖酸讽刺之意:“真是大手笔啊,凉州之富,可见一斑。这名家奴倒是正好相得益彰,好大的气魄,不知是谁家?”



这是一处小小的青布屏障,位于一个偏僻角落,离紫缎锦屏不远。屏障合围约二十步,简单朴素,毫不起眼。里面只坐了两个人,年轻公子大约二十**岁、身着一袭长裾广袖的文士便袍;还有一名女子,穿着一身宽大的长袍,有一双如深湖一般平静无波的眼睛。她有着少女的面容,而深湖般的平静背后,却有种悲悯的神色,仿佛是经历过沧海桑田的老人。恍惚之间,居然看不出她的年龄。



女子微微笑了一下,并不抬眼:“那是大都督顾雍的家奴,恐怕里面是顾氏家眷,自然要凌驾于众人之上。”



她正在沏茶。她与年轻的公子隔着一张案几对坐,一双雪白的素手托起一只精致瓷壶,微微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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